章節字數:3288 更新時間:21-03-26 21:56
[伍]緣起
十二月,北方夷族來覲。我被準許出席,隻是坐在離白瓊玉最遠的地方,遠到連他的麵容都看不清。
我一人沉默喝著涼透的茶水,隻聽前麵有個尖利的女音:“臣妾聽聞華昭儀的胞妹擅歌舞,不知華昭儀可否賞臉,在夷王麵前跳支舞?”
我捏緊了茶杯。這般的羞辱我已習慣,卻不能不痛。
大紅如嫁衣的九尾火狐曳地長裙,落滿風刀霜刻出的相思愁情。我緩緩走出。立刻就有人發出笑來。我沒有抬頭,直到走到他麵前,在他腳下下拜。
再起身。沒有笙樂,沒有管弦,什麼都沒有。恍若空無一人的大殿,那生疏的回眸折腰,亦被太多辛酸苦楚磨得沙啞的曲調。我已傾盡所有,即使在他人眼中不過一場笑話。
年月悲歡與琴聲走過 大雪藥香 幾何
銀月的舞是全京城最美的,而我卻什麼都不是。
熬爛多少望眼欲穿眉心一點十年寂寞 清歌
銀月的歌是全京城最動聽的,而我卻什麼都不是。
宮燈閃爍,一壺煮酒碎盡。白瓊玉從龍椅上站起邁下玉階走向我,一把揪緊我的領口:“不要再學銀月了,朕命令你不要再學她了!”
一片死寂。我對上他怒卻痛極的目光,一滴眼淚沿著瘦削臉頰緩緩滑落:“叫我像她的人是你,叫我別像她的人依然是你。皇上,我已不知如何,你才能高興。”
白瓊玉死死盯著我,眼眶慢慢的紅了。
突然有人撫掌大笑:“好好好,中原還有這樣玲瓏剔透的人兒,今日本王算是見識了!”
夷王從尊位上站起,鷹目炯然盯著我:“想來這位娘娘也不受中原王寵愛,何必任其老死宮中?不如本王帶回去,如何?”
瞬時,天地永寂。
白瓊玉緊緊捏住我的下頜,如同根本沒有聽到夷王所說,更不理會夷王的薄怒。側旁蕭千書急忙下拜:“堂堂天子昭儀豈榮夷族染指!皇上三思,皇上三思!”
白瓊玉仍是不曾聽到一般,定定看了我半晌。然後忽的放開我,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出大殿。
“傳朕旨意,將華昭儀容貌毀去,禁足於求凰軒。此後,非死不得出。”
[陸]原毀
穿暗綠行刑官服的小太監幾次比量都無法下手。我隻能教他:“從眼角劃至唇角。刃不離肉,一刀即可。”
他終是下定決心,一刀刺進我再無法笑起的臉頰。溫熱而沉重的東西鋪天蓋地砸落下來,從此世上再無比這更痛。
被送回到求凰軒,當夜大雪連天。有人隔著我滿臉纏繞的白紗小心撫摸我的臉,如同怕有一絲的觸痛我:“你本無罪,為何要受這樣的苦!”
我痛到張不開嘴,十二道傷口血流如注。蕭千書哭腔越來越濃烈:“元宵節時皇上會帶人出宮到江南放花燈,我會帶你走。求你忍下去,我求你撐下去,好不好?”
我隻能拚著最後的清醒,在他掌心寫道:這麼多年,我沒有一天,不是在撐著。
風雪滿天,元宵上節。滿世其樂融融,我蝸居在求凰軒中,那些不勝淒涼的日子,數著數著便都亂了。
蕭千書已將我的後路安排妥當,離宮當夜漫漫小雪。彼時宮門高懸六盞明燈,如同將白瓊玉容顏沉在水底。幽暗的,模糊的,溫柔的。
我登上車轅,蕭千書忽然的拉住我的手,冰天雪地中異常溫暖:“銀鶴,若能逃得成,我便卸甲歸田,你可願跟我?”
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
他在我身後沉默良久,最終放開了他的手。
我正欲放下車簾,隻聽宮內一聲霹靂般的哭叫:“皇上甫一到江南便中了夷王埋伏的毒箭,隨行太醫束手無策,宮中可有人願前去醫治?”
宮中瞬間嘈雜鼎沸,蕭千書大驚失色正要掉頭就走。可他突然回頭看見了我,然後定定站在原地,不知走還是不走。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華氏族人取眉間血,便可製成百毒不侵的良藥。可這良藥是恩賜卻也是詛咒,失掉一滴血的人即曆經十年孤寂苦痛。一滴十年,鮮有人願。
“你快走吧。”
蕭千書說著,痛楚卻堅定:“現下宮中正亂,正方便你逃走。他害你至此,你自私一點又何妨。”
我默默無言下車,取下車廂裏備著防身用的匕首割斷車與馬相連的繩子。然後翻身上馬,一緊韁繩。馬嘶長鳴,直向江南而去。
我聽不清蕭千書聲嘶力竭的喊叫,隻有北風呼嘯如萬箭穿心。
身後萬裏,天地皆白。
白瓊玉的行宮中亂成一團,哭聲震天。
我從蕭千書的馬上跳下,沿著曲曲折折的回廊直奔白瓊玉的寢殿。
珠簾翠幕,人來人往。我徑自向床上閉目昏睡的人走去,不停有人撞到我卻也視我為無物。直到眾人發覺我是朝他走去才紛紛駐足,回頭看向我的背影。
跪伏在他床前痛哭的美人呆怔片刻,正欲叫我走開。我偏頭,目光狠決,一下刺得她鴉雀無聲:“至今隻有我能救得了他,你若不能,就快讓開。”
我要了一碗醫傷的湯藥和燙紅的銀針,全都攏在手心。
我緩緩跪在他手邊,他唇吻翕辟,麵色青黑可怖,聲聲如鴆毒誅心。呢喃究竟是不是銀月,此刻我已不再介懷。
我抬手,銀針刺破眉心。落下血來紛紛墜進濃黑藥汁,融成十年蒼涼。
華氏眉間血,額間一滴即可煉成百毒不侵的靈丹妙藥。而那丟了一滴血的人,卻將有著整整十年的孤寂苦楚。
我小心將藥汁哺進他口,溫柔的看著正逐漸蘇醒的白瓊玉。一切就如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幼年的我捧著那碗注定我半生寂寞的藥,傾入他喉。
那時天色已瞑,恍惚中睜開眼睛看到救了他一命的女孩眉心一點紅。他隻想到那是一顆傾國傾城的美人痣,卻未曾想到那是她因救他,刺破眉心所凝的血。
從此,愛恨錯位。我與既定的命運擦肩而過,永遠不能再回頭。
[柒]花燈
我沒有等到白瓊玉醒來,便上了蕭千書的馬,一個人沿著他放花燈的河流策馬揚鞭。
夜深月涼,蜿蜒河道。暖黃的精致花燈如同赴了什麼約,順著水的流向靜靜飄向知名不具的遠方。
西風拂過我傷疤遍布的臉龐。我逆風閉上雙眼,恍惚間想起銀月因白瓊玉與我爭執,一向驕縱的她竟摔碎茶杯撿了瓷片恫嚇我,怒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愛皇上愛到了骨子裏,我希望你能離他越遠越好。我卻擔心她劃傷自己而去搶她手中碎瓷片,她竟以為我要害她,向後閃躲時失手,鋒利瓷片劃破了自己的頸動脈。
那一天我背著血流不止的她跑遍了大街小巷找郎中。而她卻來不及聽到我說,隻要你能開心幸福,我可以離白瓊玉越遠越好。
即便是我救了他。
即便我愛他,十年如一日。
最終是銀月氣若遊絲,在我耳畔呢喃。姐,不要讓他知道我死了,我寧願他恨我,也不要他有朝一日會忘了我……姐,幫幫我吧,這是最後一次了……
她葬在風雪山莊的月桂下,我自始至終都沒有辜負,無論她生前或死後。我以十年淒涼,以容貌盡毀成全這所有的愛恨。恰如當初連白瓊玉都分辨不出我與銀月,而蕭千書卻一眼便能分清。他說隻因我的眼睛,除了皇上,便什麼都沒有了。
我端坐於馬上,手握韁繩脫開命運的束縛。眼中花燈明滅,我卻淚流滿麵,潰散了江南風景如畫。
那些白瓊玉放的花燈上,每一盞都寫著華銀鶴。彎彎曲曲,滿河皆是華銀鶴。
我伏在馬背上,痛哭到滿口鮮血。
這是我這麼多年,第一次痛快的哭出聲來。
*
我倏忽回過神,上元節的風雪從指尖穿行而過。我再看不到那柔弱卻倔強的女子去往何方,隻有雪上一行馬蹄印,如同她從未來過。
爾後白瓊玉與夷族曆經十餘年的戰亂,百姓流離失所,便再也找不到銀鶴身在何方。可能她已找到一座安靜的小城安身立命,也可能就此死在這狼煙遍地。我給不出答案,也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唯一記得,那時策馬同遊元宵節,正逢皇城二月,大雪漫天。
午後雨卻更大。窗外淅淅瀝瀝,我看見年輕的帝王怔怔坐在桌前,一滴淚水沿著瘦削麵頰緩緩滴落。
“果真如此。”
白瓊玉哽咽,可還是努力的睜大雙眼不想讓眼淚流出來。
“其實朕早就愛上她了,可還是遲了。”
我心口泛上微微的疼,看著那抹胭脂才終於明白它為何這樣苦。這時白瓊玉站起身來,潮濕衣袂拂過桌麵留下一片水漬:“朕該走了,姑娘後會有期。”
我脫口而出:“你要去哪?”白瓊玉站起身來,對我微微一笑:“朕是九五之尊,要言而有信。”
言而有信?
桌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黃金千兩,做皇帝的果然慷慨。我伏在桌麵上平息情緒,忽然想到白瓊玉剛來找我時說的那句話。
——若是朕負她至此,朕願自此灰飛煙滅,再不為人。
我趕緊爬起來追出去。門口風鈴叮當作響,外麵小雨綿綿,哪裏還看得見白瓊玉的影子。或許不光是現在找不見他,可能以後天上人間都再沒有這個人了。他祈願徘徊千年,其實也不過是想問一句,我究竟何時見過你?
這樣想著,我站在雨裏閉了閉眼睛,鼻端隻屬於我心上人的氣息依舊若即若離,我幾乎分辨不清這味道來自何處,可我確信他就在這座城市,甚至已經就快來到我的身邊。
——我眷戀了五百年的少年,正如你從前所答應的那樣,終有一日,你會回到我身邊。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