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72 更新時間：21-04-17 15:39
舟還未靠岸，樂翔便看到倚靠在爬山廊下欄杆上的人影，心中不由一緊，舟未停穩便一步邁上水閣木台：“師叔你回去吧。”樂翔頭也未回地三步並做兩步，舟上的師叔不由得搖搖頭歎口氣。
樂翔扶住似睡非睡的陳荃，摸摸他冰涼的臉頰：“陳公子，你怎麼跑這來啦，趕緊回去！”
陳荃一驚：“你終於回來啦，喊你不在，以為你被歹人劫了，不知到哪裏喊人。”陳荃一把抓住樂翔，生怕他再次跑了似的。
“跟你說過，山莊裏很安全，除了師父師叔就是師兄師弟，哪來的歹人啊。”樂翔抓住陳荃的胳膊環住他的腰身，艱難地邁上台階。
終於扶他躺下，怎料他還是攥住樂翔不放手：“別睡外屋，又找不到你。”
“熱，睡吧，我不會再走了。”樂翔抓過蒲扇，陳荃倒利落，兩下除去早已汗濕的內衣。月光傾泄進紗窗，偶有一絲微風吹進，“山中夜晚會很涼，蓋好寢衣。”
“說熱是你，說涼也是你，反正你不能走。”陳荃依舊不放手。
“好吧，我就坐這為你扇風，睡吧。”樂翔無奈道。
天明。陳荃醒來，卻見坐著腳踏扒在床沿上的樂翔：“你怎麼這樣睡了一宿？讓你上床，偏不聽，趕緊躺好。”
樂翔微睜雙眼：“是何時辰？你再睡會兒。我去外間榻上躺會兒就好。”
陳荃看著他退出書房。
樂翔確實有些累了，直到大師兄韓雋送來藥膳，才醒來。陳荃卻早早醒來在院中行走了一圈。看情形，這裏應該是仙師教授弟子之後休息的地方，自然也得有樂翔隨侍左右。精神大好，體力也強於昨日，陳荃心情倍覺舒暢。而韓雋卻帶來師父的囑托：“今日陰雨，出門帶上油紙傘，不要在山中行走太久，可在曉耕別院多住些時日。今晚，師父會在曉耕別院為公子診脈。”
“有勞大師兄，多謝老仙師愛護，請轉告仙師，陳荃已無大礙，不日便可啟程。”陳荃恭敬一揖。
“公子可安心修養，這才第二天服藥，師父說要一個月才能完全根治。”大師兄一臉嚴肅。
“我感覺沒事啦，就是容易疲憊。”陳荃伸開雙臂轉了一圈。
“我得回啦，請公子先用藥，過一刻用飯才好。”韓雋躬身告退。
二人出門已是將近一個時辰之後。山中早已是陰雲籠罩，泠湖上霧氣更濃。
“泠湖霧霰如仙境，落雨輕緣也無情。試問青衫隨行客，何時伴我入夢縈？”陳荃似在觸景生情，走走停停，不時觀望一回左側的泠湖，陰雲濃密，石級愈高更覺風響，明明在山下便望見了鬆月亭，卻仍不見蹤影。
“鬆月亭上可一覽整個泠湖，隻是今天水汽太盛怕是無法讓你領略勝景。”樂翔不無遺憾地說道。
“昨日晴好，已領略了泠湖的遼闊與壯美。在亭中小憩片刻就好，這樣的山勢這樣的湖麵配以軒館堂榭，建康都不曾有過呢。”陳荃早已感受到山中的廣袤，這一刻更想抵達曉耕別院，倒要看看樂翔唱的“青青十裏渡”是何畫麵。進山之路本就艱難，誰人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中興建風格如京城中式樣的屋宇？而山莊中如何能夠得到所有物資？除非他們守著個金銀礦。
眼前鬆月亭，八角攢尖頂，建於平整的山石之上，欄杆之外便是直落落的石崖，泠湖之上水汽蒙蒙，數座山峰點綴雲間，然後便是一突兀而起的巨大山嶂，不時有啁啾鳥鳴傳來。
“那山嶂之後還有去處嗎？”陳荃似乎覺得遠遁的水麵更像水道，延伸而去，定有乾坤，如若沒有水汽，定會看出端倪。
樂翔搖搖頭，不知何以做答。
“你看那邊便是曉耕別院，田間有師兄弟們在勞作呢。”鬆月亭的位置恰好位於山嶺盡頭，一縱青竹疊障掩映著小徑，樂翔有意引著陳荃的目光轉移到幽篁嶺之南曉耕別院的方向。
“倒是一派田野風光，居然還有耕牛！走，不坐啦。”陳荃拉起樂翔起身便走。
“等哪天晴好，再帶你來此賞月，泠湖月影是山中夜晚最美的景。”樂翔似安慰的語氣。
“說好啦，我離開之前，必須帶我來看。”陳荃始終在前，竹掩石級，更是遮住了視線。
竹林盡頭便是碧青延展的稻田，齊刷刷的秧苗油油得招搖於眼前，陳荃笑了，仿佛隻在夢中才這樣身臨田地之中。而不遠處竹籬圍成的院落中幾處堂舍蓋得卻全無農家之氣，錯落有致，儼然是經過精細設計。
陳荃已雀躍而行，經過石板橋，繞過山桃園，便至別院門口，兩扇柴扉隨意開敞。卻見側廂一扇門中走出一位笑容可掬的灰衫老婦：“樂翔啊，我早就收拾好東院啦，你再去看看，好請公子歇息。剛才你大師兄已送藥過來啦。”
陳荃先是一愣，回頭看看樂翔，滿臉疑惑：“不是說山莊裏隻有男人嗎？”
“張媽媽辛苦啦，我來收拾就好。”樂翔未理會陳荃，“陳公子。”
“見過陳公子，這邊請。”張媽媽道過萬福。
“張媽媽不必多禮。”陳荃略彎彎身，拉了拉樂翔的衣袖，“先領我到處看看，不急著進屋。”
“張媽媽去忙吧，不用管我們，我們先到處走走。”樂翔指指繞過五開間正房的石板路，卻原來後麵又是一處同樣的東西兩間廂房正房五間的布局。
“有勞作之所，有住宿之所，再後麵還有糧倉蓄棚禽舍曬穀場，還有放農具的屋子，你想去哪看？”樂翔不知陳荃的興趣所在。
“都看。”陳荃頭一歪，現出幾分天真。
“陳公子，這有什麼好看的，你行軍打仗沒經過村莊嗎？”樂翔實在理解不了。
“這裏可不是村莊，是山莊！要我說啊更像國中之國，就差戰馬兵器了。”陳荃語帶譏誚。
“你這是搜查啊，快打住，虧你想得出，公子要想招兵買馬也來錯了地方！山莊裏隻收留窮苦人家失了父母的孩子，在這裏至少可以吃飽穿暖遠離戰亂。山莊本就處在兩國交界，更是看慣了山河易主百姓被擄的淒涼之景。前年的一場瘟疫，周子鎮上死傷無數，張媽媽是經師父施救活下來的，非要報答救命之恩，寧願為大家漿洗衣衫，也不願再回到鎮上一個人孤苦地過日子。”樂翔有些難抑情緒。
“我隻是隨口一說，你不要這麼激動，誰說要招兵買馬啦，我像那種人嗎？”陳荃轉回身，“先休息吧，看來真是要下雨了。”二人仰望著愈加陰沉的天空。泠湖上空閃電劃過，山風四起，田裏的少年們才直起腰身，收勢返回。樂翔陳荃踅回東院，雨勢便猛烈起來。
陰暗中，陳荃被樂翔安置在一處矮榻上，不由得慮及前線戰事：自從魏國大將軍尉遲迥率領甲士一萬二千人、騎兵一萬，從散關進發討伐蜀地已逾百日，如今僅剩拿下益州。師父陸法和數次求救於江陵，不知聖上是否已發兵。隻要援兵一到，那麼武陵王前後臨敵，自然無法久戰。師父啊，你還好嗎？徒兒陳荃此刻安然無恙，隻是無法傳書與你。也許你都不會相信，我竟然流落到傳說的毓岫山中，如果說這裏是皇家之地，定不為過。僅憑老仙師與一群娃娃之力如何能將山莊打理成這樣的規模？莫不是朝中有人暗中相助？看似青蔥的樂翔並未道出山莊的原委，怕是有仙師的叮囑，畢竟我隻是個無意闖入的外人。就這樣離開真是不甘。雖然離你不遠，可卻覺得分隔在兩個世界中。這裏遠離戰爭，一切都那麼安寧隨意，可這裏明明是大梁國界內啊。我們必須把守住益州，否則這片神仙所在豈不也淪為夏侯氏把持的魏國淫威之下。這處神秘所在，絕非常人所能想象，他日相見，定會細述今次遭遇……
見陳荃好久不再言語，樂翔心下略覺不安：“公子若是累啦，就躺下歇息吧，師父說可在曉耕別院裏多住些時日。”站立在他身側，樂翔以為是自己剛才的話惹惱了陳荃。
“你也坐，為何站著？這麼大的雨，我們哪也去不了，你就陪我說說話吧。”一想到山外令人心焦的戰事，陳荃恨不得立馬就離開，又想多一些了解這傳說中的地方。
“樂翔不知說什麼，說得不好，會惹公子不高興。”樂翔依然站在那。
“沒有，我本該在戰場上與敵廝殺，一不小心跌落山崖，到現在師父也不知我的死活，你說我能高興嗎？其實，我沒有性命之憂就可離開，真的不能再耽擱啦，你幫我跟仙師說說，算我求你！”陳荃伸手拽住樂翔，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樂翔一個機靈後退一步，生生被陳荃拉到近前按在榻上。
陳荃緊緊摟住樂翔的肩頭，額頭抵在樂翔這邊肩上：“我有些頭暈，難道真得像仙師說的，要在這裏呆上十天嗎？這麼大的雨，老仙師千萬不要再過來診脈啦，遲一日，也不打緊。”
樂翔繃著身子，無以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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