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74 更新時間：09-11-01 15:30
第五十四章
當年，我無意中在蓬萊島有幸看見了，它開了半個時辰之後就敗了。覺得此種花甚為有趣就在第二天把這事告訴了西銘，其實在島上更本就沒有時間之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中原的七夕節那天開的花。誰知西銘竟然很開心的抓住我的手問我是在哪看見的。那是西銘第一次主動牽起我的手，心裏還在為這一刻突如其來的驚喜顫動不已，後一句就令我如墮冰窖。
“素秋曾經提起過，她還說很希望親眼看一下呢。我以為哪有這種話，不過她說，不為看花，隻想得到祝福——畢竟，我與她並不受祝福啊；想要我和她像那花葉一般，同生同死。”他說完這句話，眼裏是難言的深情與絕望，略有些像是見到自己的結局一般苦笑不迭，卻依然義無反顧。他放下手，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身上不自覺的散發著哀愁和決絕。令我看得更加心痛，連眼睛都有些幹澀酸晦
他沒有看見我白了的臉，我卻依然要強作歡顏，不知不覺我已經可以掩飾得很完美了。可是這種偽裝，卻每每以自己比臉上的笑要痛上千百倍的苦澀來做基礎。素秋的每一句話，西銘都會放在心上，而我，隻有在提到素秋時，西銘才會溫柔的笑著聽我說。我還能做什麼呢？一個必須不停靠提起情敵的名字才能引起所愛之人注意的人，或許就連說我是素秋的情敵，也談不上吧。我明知如此，卻為何又要一遍遍的提起呢？——為什麼？，因為，我卑微的隻剩下這最後一點在西銘心中的地位了，痛恨自己的卑微，卻又一遍遍重複。
“…不要這麼說…師兄，我這就帶你去。”揚起最開心的笑容，最能撫慰人心的笑容，自信的看著西銘。誰又能知道，這最該撫慰的人就在這裏撫慰著令她傷心的人，這自信的眼底，是如何也掩飾不了的自卑。我該慶幸自己偽裝的太好，還是該痛恨呢？
我知道，隻有此刻，我的偽裝能令西銘開心起來。即使隻有此刻，也已足夠。
他睜開眼，帶著清風一般的溫暖，眼裏是柔情包裹的深情，笑著說：“好啊。”絕望已經被他很好的收斂了起來，他似乎已經預見了自己的未來。
隻有這一刻，他不是看著素秋而露出這個表情，即使是因為想到了她，但是就這一刻，讓我幻想，他的柔情、他的深情、他的滿心滿眼，看見的，隻有我。
於是我帶他去了我看見那花的地方，花也早已經成了枯枝一般。他帶著微微失望的表情，看著我指的一截枯枝。他並沒有懷疑我有沒有指錯，隻是定定的看著。
那一刻，不知為何，心裏有一絲雀躍。雀躍西銘無法將這花送給素秋看了，我知道這不好，但卻控製不住，我有些恨這樣的自己。
忽然西銘開始結手印，我立刻阻止他：“你幹什麼？”
西銘笑著對我說，有些帶著天真的理所當然：“我想讓它開花——我想把它帶給素秋看。”說完又要開始結手印。
“你想違逆時節嗎？師傅說過，萬物皆有其規律，怎麼可以隨便打破？——況且，你以為你可以嗎？整個蓬萊島都在師傅強大的結界下，就是為了給島上萬物一個自由發展的空間，以防我們胡鬧。所以我們的修行才會在一個師傅規定的範圍裏，你想打破師傅的結界，這不可能！”我急切的說著，想要打消他那念頭。
“……可是，不試一下怎麼知道？——淩兒…我們時間不久了…”說完，頗為哀傷的看了我一眼，有些戚淒戚的一笑。笑容中包含了太多的東西，連眼裏也是我從未見過的陌生，卻像是浮光掠影般一閃而過。
我當然知道那個“我們”指的是誰。
我忽然有些說不出話。隻能看著眼前的西銘開始快速的結手印、念咒語，試圖打破師傅封的結界。雖然範圍隻有這一支繞情花，但是這與打破整個蓬萊島結界所要付出的代價相差無幾。
看著西銘的橙色光柱不斷的撞擊著師傅的結界，但卻回回都被彈開，西銘的臉已經開始冒虛汗了，忽然，西銘大喝一聲，能量瞬間爆發了出來，直直的打在那根枯枝上，卻如同泥牛入海被師傅的結界所發出的白光瞬間侵吞，並且立刻出現反噬一把擊在西銘的胸口，將他掀翻在地。嘴角頓時流出了紅色的鮮血，臉色更白了。
“師兄，怎麼樣？”我立刻跑過去將西銘扶了起來，掏出包裏的丹藥，為他服下，擔心的看著他。
西銘掙紮的要站起來，為我展開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師傅…果然厲害…”他似乎又想站起來嚐試。
“…你幹什麼…還想來？要不是師傅的結界辨別出你不是入侵者，你以為你現在隻是受了一點皮外傷嗎？算了，不過一朵花而已…素秋…姐姐不會怪你的。”我說服著他，希望能令他放棄這個幾乎不可能的奢望。
“…我不想…連這麼簡單的事也不能幫她實現…淩兒，你不懂的…為摯愛烽火戲諸侯，失信天下又如何，願傾盡天下為紅顏一笑，淩兒…你還不懂啊…”說完就站起了身，清淺一笑，又要準備開始。
傾盡天下？——我無天下可傾，但我知道，西銘，我為了你的素秋，如今大劫將至，尚不知能否順利登仙逃過一劫。你又如何知道？
我看著如此堅決的西銘，歎了口氣，既是為了西銘，更是為了自己。他明知我不會坐視不理，卻還要我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這不是在逼我嗎？
“慢著，你這樣硬來會被師傅發現的。況且，你剛剛的氣息應該已經被結界記住了，你現在如果在硬來的話，保不準待會的苦頭會更大，我來吧，你在旁邊輔助我，小心不要讓氣息溜出去驚動了師傅。”說著，我深吸一口氣，準備出手。
“不要，謝謝你淩兒，但我想要自己親手得到它，而且，我也不想讓你在這耗費法力，你已經為我們做的夠多了。”西銘伸手擋住了我，微微含笑搖頭，陽光透過樹葉映在他的俊美臉上，有著斑駁的蒼涼美。明與暗的對比讓我將他看得不甚真切，但我卻感受得出，他的笑容令我呼吸一窒，就連嘴角彎上的弧度也看得分外迷離，好像是我的幻覺，又好像是在夢中一般，西名淡的，好像下一刻就會煙逝一般。我應該明白的就在西銘露那樣的表情時，就在他執意要那繞情花時，我就應該有所察覺，或許當年的一切就可以避免，或許素秋不會死，或許我就不會逆天用禁術還魂，或許西銘也就不會追隨入世，或許……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不可以再多想一些呢？
隻要是你想的，我都會幫你，西銘。即使我再痛苦，我也不會讓你露出一絲哀戚之色。
“不要和我爭，師兄。別忘了，你雖是我師兄，我卻比你入門更早，修為比你更高。嗬嗬，放心，我不會受傷的，別忘了，這三仙島，屬我醫術最高。”笑著說道。
西銘定定的看著我，眼神有些感激，有些哀傷，還有一些了然以及更多的什麼都閃過那雙帶著淡金色的眼眸中。終於，似乎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笑著答應了。
西銘現在我們的周圍步起一層結界，希望待會動靜不要太大，免得真的驚動了師傅。然後，我拿出師傅給我專門采藥用的醉醒石，醉醒石可以將在結界下的草藥挖出來，但是似乎作用隻在草藥上，不過現在無論如何要試一下。
我雙手翻飛立刻結手印，隨即清嘯一聲，將念力灌注於指尖並將他們傳導至醉醒石，希望借著醉醒石的特殊性可以衝破師傅的結界，畢竟，醉醒石可以作用於草藥，多少應該會比我直接來硬衝有效。
閃著藍光的醉醒石晃晃悠悠的飛了起來，但是卻非常難以駕馭。想想也是，能夠衝破師傅結界的東西必是已經有了意識，不會輕易受我控製。但是畢竟也和我相處了一段時間，還不至於公然拒絕我的控製。
緩緩地，醉醒石揚起了鋤頭，向那節繞情花砍去，還沒接近就已經被生生扼住了去勢，仿佛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不斷的拉扯醉醒石。我咬牙不被那股力量彈開，然後一點點向繞情花逼近。我知道我的臉色也一定不好看，因為西銘忽然出聲阻止我：“淩兒，…不要了…別再勉強了…”
我勉力一笑：“…我答應你了，我會得到的，就快了，馬上就好。你記得不要讓師傅看見了。”
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我每靠近一分，所受的阻力也就更大，身上的法力就在更多的失去，身體開始不隻是在冒虛汗，開始有了虛弱之感。這不是個好兆頭，如果我不能壓倒這份力量，那麼我將會被反噬得更厲害，我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耳朵聽不見西銘關切的聲音，我隻知道，我想要得到它，把它送給西銘，然後在看著西銘將繞情花送給素秋……可是，那又怎麼樣？我隻知道，西銘在拿到那朵花時，一定會很開心，這就夠了。
終於，醉醒石已經靠近了繞情花，我咬咬牙，又發了一道力，反正已經在用了，索性就一次完成吧。
“淩兒，你在幹什麼？！不要！”
隻見眼前的繞情花緩緩的開出了花與葉，褐色的龜裂的如同枯枝一般的杆上開始以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長了出來。綠的葉，紅的花，顫顫巍巍，好像柔嫩的無法承受一點風力一般，緩緩搖曳，好像不勝嬌羞的美人一般，甚為可愛。
我知道師傅最討厭人來改變原有的時節規律，但我不知道竟然在三仙島上讓一朵花開放有這麼難。
一朵，兩朵……一葉，兩葉……
我已經無法克製胸口的氣血翻騰，剛才就已經感受到了。到我沒想到會這麼強烈。每開一朵花，身體就好像被人重擊了一下，身體內開始真氣混亂的流竄‘每開一片葉，嘴裏的血腥味就更濃一份，身體已經開始顫抖，告訴我已經承受不住更強大的撞擊了，眼睛已經有些看不清了。不過，就快好了，在堅持一會。
終於，那節繞情花都開滿了，我這才用醉醒石將繞情花挖下來。我虛弱的笑了起來，終於到手了。
看著我終於得手，西銘立刻也收手，趕了過來。
我將手中的繞情花遞給了西銘，現在的我呼吸終於緩了過來，不再有那種似乎能將自身壓碎的壓迫感，五髒六腑也都歸了位，雖然麵色依舊難看，但是終歸能夠壓製住胸口的滯澀之感，不讓它們立刻翻湧而出。
我還是依然站著，我不想在他麵前示弱。但我也隻是慣性的站著，如果現在她輕輕觸碰我一下，我可能就真的要……
“拿著吧，快去給素秋看一下，她一定會很開心的。”我笑著伸出手對他說。
他顯然感受到了我的氣息不穩，想要來扶我但卻被我以手推阻，我的驕傲不允許我在他麵前倒下。
“不用了，你快拿去吧。這花隻開半個時辰，你要再不走就白費我們的苦心了。”為什麼還不伸手來取，我已經有些支持不住了。
終於，西銘緩緩的接過了繞情花，像是深深的凝望著他的愛人一般，這才開口：“…淩兒…你知道它為什麼會叫繞情花嗎？——‘願得一人心，終身與繞情’嗬。”他將這句話的時候，或許連他自己也沒發現，臉上是多麼的幸福，就連斑駁的陽光看來也是如此的耀眼奪目，但是再奪目，也無法掩蓋他眸中的款款深情。
這就夠了，我說過，即使他轉身就將這朵花送給了素秋，但是至少現在，在他麵前的隻有我，此刻，也能令我幻想他心中的人就是我。他眼中的柔情也隻為我一人展現。
“快走吧，真的不早了。我也要離開該去修行了。”我催促著他，一邊不舍一邊卻無可奈何。
“你真的沒事嗎？”西銘這才有抬起了頭，看著我，我在他淡金色的眼中看見了蒼白無神的自己的倒影，是那麼清楚。
“無妨。——你知道我有很多藥的，你如再不走，我可就真的後悔了。”半開玩笑的說，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再撐得久一點，但是我知道雙腿已經在打顫了。我看著西銘眼中倒影的自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看旁人的劇情一般，看著眼中的那人扯開的灰敗蒼白的笑容，以及有些微微發抖的伸出的手。手上那節顏色鮮豔的繞情花襯得我的手越加毫無血色，就連隱在袖口下的另一隻手，我也可以看見它正緊握成拳，硬撐著。就連唇上也失了原有的光彩，顯得有些象是那節繞情花的枯枝。
西銘終於接過了那節花，很開心地笑著，估計是想到待會送給素秋時的驚喜了吧。然後才有抬起頭對我說：“那，你小心些，我先走了……啊，修行不要太累了。”這才轉回身迅速消失在了我的麵前。
我就在下一刻頹然跪坐了下來，立刻從懷裏拿出一段布巾捂住了嘴巴，將抑製不住的血都吐在了上麵，看著手上藍色的血，忽然覺得像極了那繞情花，但是，如今又有誰能夠為我摘下我的繞情花呢？我一想到這，苦笑不迭，早已知道結局，為何還是如此執迷不悟？
現在才知道，所謂傳說，都是騙人的。否則為何，我是見到它的人，我卻如此不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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