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017 更新時間:09-03-01 07:26
二、青城公主
這一天,始皇帝站在蘭池宮的露台上。他是昨天從望夷宮沿涇水來到蘭池宮的,一夜批閱奏章到四更,隻是眨了眨眼,就起來了。蘭池宮在涇水與渭水交彙處,向東望去,一片浩渺。這天,天空飄著大片大片的雲朵,時而陽光透過雲層,照著廣闊的田野;時而太陽又隻是一個模模糊糊的亮點。然而遠近的物體,都顯得非常明亮。
他默默地低垂著頭,靜了靜有點昏漲的頭腦。不知為什麼,他常有一種緊迫感,也有一種焦慮感。趙成回來後,他曾召見過一次,詢問了些齊魯之地的風土民情,稼穡收成。趙成據實稟報,比如皇恩浩蕩、百官敬業、齊地初治、百姓安康等等。末了,也透露了點“尚有六國亡佚之徒,藏匿山間,正在一一剿滅。”
天下一統後,他將秦國的清明政治帶到了六國,由於沒有了戰爭,經濟迅速得到了恢複。但他仍不滿足,作為一個君王,自有他君王的思想,那就不僅僅隻是恢複經濟,而是社稷的千秋萬代的穩固(他把這兩者割裂開來),這是高於一切的。
始皇帝的身後站著一個少年女子,稚氣未脫,但卻俏麗肅爽。她的腿很長,肌膚淡古銅色,閃著緞子一樣的青春光亮。她著一身青色緊身劍服,披一襲青袍,隨侍在始皇帝身後,亦步亦趨,這是季姬。現在被始皇帝收為養女,封為青城公主,始皇帝叫她季嬴。
季姬不是因為“玄冰十三壬”毒發,加上趙成的遠慮,早已隕殞了嗎?她又怎能侍立在始皇帝的身後成為他的隨身侍衛呢?其實,事實也正是如此,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卻不是這樣。“玄冰十三壬”本來就是一個沒有結果的練功方法,人們知道的,也就是練到十一壬之後,就不甚了了。季姬當時在蘭陵雙清樓,被北門晨風和高漸離施以此法,已到十一壬的境界,本來正準備收功。沒想到事出有因,她失去了北門晨風的扶持,差一點命赴黃泉。所有人都不知道,還以為這是蠱毒所致。季姬服了蠱毒後,就有了徐延齡、趙成、龍應奎的十七天的功力扶持,這一些恰恰都是“玄冰十三壬”中的重要環節。而趙成欲置其於死地的衝折,才是“玄冰十三壬”最為關鍵的一招,這竟使季姬迅速地完成了“玄冰十三壬”的全部砥礪,使她的功力達到了“玄冰十三壬”的最高境界。而又恰恰是在到達此功的頂點時,生命產生了一種突變,呈現出一種假死症狀——脈息全無。大家都以為她死了,其實那時,正是她的身體在緩緩吸納功力平息下去的時候。
有誰知道?
季姬已死。
有中國傳統文化中,有許多神秘不可解的東西,在這裏我們是在以這種傳統的觀念來描述季姬現象的。季姬所受的砥礪、季姬的死而獲生、季姬後來所達到的劍藝高峰,這些本來就帶有離奇的色彩。使我們相信,有許多為凡人所不能理解的東西存在,這當然隻是猜測,永遠無法證實。或許這一切均屬子虛烏有,隻是牽強附會,在大千世界裏,是純屬巧合的事。就象無數個偶然構成必然一樣,也許季姬就是這樣一個由無數偶然構成的奇跡,也許季姬她並不需要通過“玄冰十三壬”,也許她天生就具備習劍的素質,她就是這樣一個神童。離奇的事件隻是給她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而已,其實沒有這些,她也是後來的季姬。
無數卓絕的少年,在我們無法理解他們在某一領域所達到的高度時,我們隻能在心理上跪拜在他們的腳下。
始皇帝為她的死哀傷,這種哀傷,隻有在聞知薑弋之死時才曾有過。那時,他就感到自己心中的天空都蹋陷了,季姬之死,也使他產生了這種感覺,以至飲食不思,三天都未上朝。丞相槐狀和廷臣們極力勸諫,趙高見皇上如此傷悲,趨步上前跪奏道:“臣提議不如厚葬之,以假公主之儀。”聽著趙高的這個奏請,看著季姬那雖死猶生的麵容,始皇帝難以自禁,遂決定:視季姬為養女,諡青城,以公主之儀厚葬之。為什麼會諡青城呢?也是一時的感念。當時始皇帝正好看見了淩鋒劍主龍應奎,淩鋒劍庭在郫江,始皇帝記不準,就記住了瀆山。他曾聽方士說過:“當地人稱瀆山為清城山。”又見季姬著一身青服,感念所至,遂這樣決定了。當這一切都在這樣準備的時候,人們才發現季姬的“屍體”一直不變。當時太醫夏無且正在宮中,立即被招來看視,百思不得其解。但眾臣看著這如生一般的季姬,知道皇上鍾愛,誰也不敢入殮,隻是小心地看視著,護理著。但是,事至十三日,那宮女媵看到季姬僵硬的麵容有了些生氣似的,就叫醫官來。那醫官是個老者,一把脈,感到了些微的脈動,真是喜不自禁,踉踉蹌蹌地奔到始皇帝麵前,語無倫次地叫了起來:“皇上活過來了,皇上……”
這是什麼話?大臣們側目。
始皇帝雖然不去理會他的失態,但還是瞪了他一眼,有些威嚴但卻嗤笑地說:“你說什麼?”
“皇……”那老醫官還想——,突然明白自己說錯了,一下子噤口結舌起來,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
“哼,還真有你的!”始皇帝拂了一下袖,立即寬容地笑了。他走到季姬身邊,彎下腰去,用手去把季姬的脈息。這時,季姬的脈搏已經不是在微弱的搏動,而是在非常強有力地跳動起來。季姬真的醒了,而且顯得如有神助,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也許是那龍應奎的暗蠱之術,醍醐灌頂湯以及骨拙犀起了作用,季姬醒來時,真的一個人也不認識了,連她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太醫署的醫官們都來對她進行了診治,徐延齡、黃均也對她仔細審視了一番,認為這孩子的內力非凡,如若此時授劍,必得天下一奇才。
季姬本諡青城公主厚葬的,卻沒有死。皇上金口玉言,群臣的阿諛逢迎,始皇帝就真的將她收為養女,封為青城公主。
趙成的那一股濁氣,不但沒有殺死她,反而成就了季姬。且令人想不到的是,趙成的那一股衝折,也助了龍應奎一把,使得龍應奎的功力迅速提升。龍應奎的劍藝本就非凡,隻是內力上不去,這次內力一下子提升上去,使得他的劍藝很快就達到了更高的境界,自有傲視劍壇,擁有了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氣慨。他有以平生之技傳授給季嬴的打算。
龍應奎打算以平生之技傳授給季嬴,有三重原因:一是季嬴是青城公主,是皇上之至愛,藉此可以獲得進身之階。二是為了淩鋒劍庭,倘若青城公主歸屬淩鋒,那當然是淩鋒劍庭的榮耀。而且,青城公主必成一代卓絕的劍士,她不論歸屬任何劍派,必然成就它,使它達到覆壓千古之絕域,這正是淩鋒劍庭可遇不可求的。第三個原因,是不可對人言的,隻有劍士自己明白。凡是這種天生劍才,本身就是一種習劍引子,通過對其傳授劍藝,自己必然會吸納感悟許多自己無法感悟練就的功力和境界。所以當時,龍應奎一聽到單膺白說出的話,立即就去尋找,就是這個緣故。隻是當時,他不把季姬當個人物,他會讓她自生自滅。但現在他自然不敢再傷害季嬴。
他懇請皇上將青城公主交付於他。
始皇帝尚在猶豫之中,趙高、中尉中司馬徐延齡、趙成、太祝蕭符當時都在。徐延齡和趙成都勸說“不可!”徐延齡說:“公主仍天之貴胄,又是千載難逢的奇才,不應歸屬任何劍庭。再說,天下奇才必得天下奇人方能成就之,就象美玉必得名匠雕琢,名琴必出師襄之手。”徐延齡的意思很明白,公主是不能隨便交於一個普通劍士的。但他不知道,今日的龍應奎已不是過去的龍應奎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龍應奎此時因劍藝和救治季姬有功,已被特舉為內史府軍候。不過在廟堂之上,龍應奎自然不敢放肆。
“那你說,當今天下,哪個才能點化這小精怪?”始皇帝有點煩躁又有點匿愛季嬴地問徐延齡。
“當今天下奇士,當推南海尊者公臬、東方湛母上古師千空照、西天嫫母哈婆婆屍後、鬱陶子高公園……”
“嗯,說下去!”
“南海尊者和鬱陶子均已忘故,殊堪可惜。東方湛母嘛,在徂徠山,”徐延齡顯得無可奈何,因為當時,徂徠山還在齊國。“隻有西天嫫母……可她……”徐延齡顯得有些為難。
“陛下,哈婆婆不可,”侍禦史趙成說,“臣聞她是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婆子。”
“朕也聽說過,這樣一個人,怎可教誨季嬴?”
“是,臣也是這個意思。”徐延齡顯然不是這個意思,但他知道有些事是無法說清的,尤其是現在。
“難道朝中就沒有一個超邁的劍士嗎?”
“不,不是沒有,是有的。比如武成侯、通武侯、將軍蒙武、蒙恬、衛尉令丞黃將軍、趙侍禦史……,但政務在身,無此從容。不過倒有一個人……”
“誰?”
“廷尉府獄吏芒顯,他是鬱陶子高公園的弟子。”
“這,難道……”
“是的,這人不夠格,位卑職低。再說,此人粳頭粳腦……”徐延齡說到這裏又說不下去。因為芒顯這人性格孤避,傲氣十足,不為世人所容,也一直得不到升遷,這又叫他如何去說。
這時,蕭符站了出來,對始皇帝說:“陛下,還有一人,倘若公主能得到此人傳授,臣以為……
“誰呀?太祝快說!”趙高催促道。
“大荒散(嫠,下改水)之猿公。”
始皇帝一聽此人就不喜,他說:“你們不是說過,此人二十餘年不現天下,且又得此名號。”
“正是,臣隻是說此人劍藝非凡。”
“渺不可尋的事,說他做什麼?”
正說話間散騎韓談前來稟奏:“陛下,太尉繚和衛尉令丞黃均求見?”
“不見!”始皇帝想到尉繚那一付粳挺的樣子,就不喜。
“他們還帶著一老者,說是什麼大荒散(嫠,下改水)之猿公……”
“這——,猿公?怎麼會是猿公?那還不快叫他進來!”始皇帝一聽大荒散(嫠,下改水)之猿公竟來到了宮門前,甚感意外。
韓談不知原委,還偷偷地看了皇上一眼。
“還不快去!”趙高吩咐道。
不一會兒,隻見尉繚和黃均引來一個白發髯須瘦骨嶙峋的老者飄然而至,這老者對著始皇帝行了一個大禮。
始皇帝看這老者,鶴發童顏骨骼清奇,頗有一種梧桐棲於老鳳枝或夏荷出水的韻味,拄著一邛杖,目光炯炯,知是異人,遂問道:“老先生果真是大荒散(嫠,下改水)?”
“山人猿公。”
“哪?”
“陛下莫聽閑言。”
“寡人久聞先生之名二十餘年矣,不知先生緣何來此?”
“山野之人,怎敢現身廟堂?隻因荒疏之日,偶聞鹹陽宮中天降奇才。既是天降奇才,若讓她空曆凡塵,殊不可惜,願陛下舍於山人,攜之於空荒之野,萍水之濱,斫枝斧正,成就了這上天之眷顧,不負這空靈之物來此塵世一場。”
“是嗎?真有這奇特之事?”始皇帝大為驚訝,他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季嬴,竟引出了這麼多的奇事,知這小女孩兒不是尋常之人,因而更添了一段憐愛。“你們說呢?”他問在場的眾臣。
“老先生欲攜公主何往?”趙高當然知道皇上的心思,這樣問道。
“難道陛下割舍不下?”
“最好是……”
“那也容易,九(山凶八攵,上中下)山就有一塊風水寶地:崗阜渾園,有隆有伏;又位座深邃,雲山環峙;前有池水,水蓄清氣;內外勾鎖,是習劍的好地方。山人願攜公主於那裏,日日教練,一月讓公主來謹見皇上一兩次,不知可否?”
“皇上,你看?”趙高知道這是最佳方案。
“那就這樣吧,有勞先生了。”始皇帝於是命將季嬴帶來,交付與猿公。
季嬴這幾天還在混沌之中,顯得有些木納呆滯,連人也不認識。
大荒散(嫠,下改水)之猿公是個什麼人物?大荒散(嫠,下改水)之猿公就是後來在至簡堂,上古師對北門晨風、美麗居所說的猿公。是個練功走火入魔人性盡失的劍壇另類。他剪徑異門,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當時劍壇聞猿色變。隻因他劍藝高超,無人奈何得了他,因而給他起了這個名號。(嫠,下改水)是什麼?(嫠,下改水)是夏後氏蓑敗時出現的兩條惡龍的唾沫。夏帝將它鎖在木盒中,後來周厲王打開了這個木盒,這唾沫墜地化為玄黿,鑽入一宮女腹中,使她無夫而受孕。這個宮女後來生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就是後來亂了周廷的妖孽褒姒。
正是劍壇拿他不得,才有了上古師和哈婆婆的二人聯手,和他作一拚死搏殺。從此他就銷聲匿跡於劍壇,二十餘年不現。現在,他出現在秦廷,又收了季嬴為弟子,個中原因,並不是至簡劍庭和邛崍劍庭使他受辱而為。以他這樣的高齡,豈不知天命?如今他已垂垂老矣,九十高齡,自然境界是進入了別一洞天,人間恩怨,已不在他的心目之中。隻有他的劍藝,難以割舍,這是他一輩子的追求,將要隨天命而去,這才是他的真正生命。這樣,他憑著九十餘年的閱人之深,去尋找一個可以承載他生命的載體,於是重現塵世。隻有季嬴,這個皇家公主,才是他最理想的人,他要讓她來繼承自己的猿公劍,沒有一個劍士會讓自己的畢生精血墜入曆史的荒漠之中去泯滅的。
轉眼四五年過去了,青城公主已是一個少女了。她長得可不大象她的母親,她象她的父親,因而特別冷峻。但又有著母親的影子,因而又顯得俏麗娟秀。也許是身世坎坷,遍曆各種世事紛爭帶給她的砥勵和磨難,以及大荒散(嫠,下改水)之猿公這樣一個師傅的教誨,使她的人性盡失,象個冷麵殺手似的。
大荒散(嫠,下改水)之猿公看著這個耗盡了自己心血雕斫而成的傑作,喟然長歎一聲,溘然而逝。從此劍壇上就少了一種異彩,就象雨後的天空,虹彩出現了,又消失了,它沒有留下什麼,隻留下了絢麗的色彩在記憶中,和一片特別清新的空氣。季嬴就是這樣從大荒散(嫠,下改水)之猿公的生命中走了出來,同樣帶給劍壇是一片這樣清新的氣息。
她隻知道自己是始皇帝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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