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842 更新時間:09-03-06 07:15
二、遂了美麗居的願
自從從大梁境地和上古師她們一別之後,北門晨風和美麗居騎著馬曉行夜宿,不快不慢地趕往鹹陽。寒冷依舊,馬踏著冰淩的脆響依舊,但美麗居一襲海棠色披袍,飄在風雪中,顯得特別素雅俏麗。
能和相愛的人同走天涯,那風和雪是多麼的浪漫。美麗居真美,就象白雪中的紅梅一枝,既俏麗又脫俗,世上怎會有肌膚如此姣好白皙的女人?心中的快樂就是青春,青春的愉悅就是美麗。
美麗居一會兒縱馬,一會兒朗笑,美麗的女人真是得天獨厚,美麗的女人什麼都好。她的笑聲就象簷角上的風鈴一樣,那麼輕脆,那麼好聽,總也叫人聽不夠。一陣風來一陣風去的,就消失了,又持久不去,總在人耳邊回響。仿佛有一種親和力,穿透人的靈魂似的,久久地在記憶的陳舊中悠揚。
遠處傳來輕脆的笑聲,引誘著,煥發著,美麗居的種種好處都浮現出來。北門晨風原本還存在著對洗心玉難以割舍的情懷,現在便慢慢地淡適下去。人不可能僅僅隻為情愛所生,何況是不應該存在的愛情。想起在東阿境地的那個黃昏,想起生命中的那片流水,想起那片如夢一般的千金子草叢,自然也就想起了那一夜情。在舍門裏時(至簡堂劫後),他和美麗居為救至簡堂的人發生了衝突,自己離開她的時候,曾對自己說:“決不負她,那怕走盡天涯海角,將來一定要尋找到她,要去愛她。”他有點自欺欺人地使自己相信,這決非妄言。年青人總是相信,自己對愛情的一絲不苟,對愛情的專一忠貞,不願意使自己的情愛墜入到罪惡之中,更不願意使自己的將來帶有負罪感,何況美麗居又是這樣一個絕頂聰明,絕頂美麗的女人。能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任何一個男人都會產生出一種滿足的虛榮和自傲。洗心玉則不同,那個女人,他已不再存有幻想。吳鉤玄月、苦須歸賓的話,他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他是一個劍士,決不允許自己去做有損於自己聲譽的事。隻是心中,時而會掠過一絲深深的愁悵和遺憾,但他堅決地把這抹去。
美麗居則不同,我們常常看到,有很多女人都很癡情,她們中的很多人都容易產生歸宿感。這種情感一旦產生,她們往往終身難以割舍,尤其是在有了第一次放任之後,她們便難以自拔,這就是女人的悲劇。
美麗居不是一般的女人,但美麗居決不是放蕩的女人。雖然那件事,並不能約束她,隻是由於洗心玉的出現,她的愛被激發起來了。在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比她更強的女人,因此,她決不放棄,而使自己真正地墜入了情網。如今,在經曆了如此多的變故之後,在她用盡了一切心機去與命運抗爭之後,終於把北門晨風奪回到了自己的身邊。——多麼地難以忘懷,那雄性的強健和粗獷,那迷人的男人的體味和北門獨有的溫存,勾住了她的靈魂,使她難以自拔,她豈肯輕易言棄!吳鉤玄月的話是不會持久的,到時,她能不能再攏得住北門晨風的心,她不知道。但她不在乎這,這就是美麗居,她看重的是結果。美麗居的最大特點就是看重結果,為了結果,她可以不擇任何手段。
哪一個女人不想尋找到自己的歸宿?哪一個女人看到自己心儀的男人,不想攫為己有?這一點,女人比男人更顯無奈,因為女性從來就處在被動狀態,她們很難將命運抓在自己的手裏。
正午之後,他們走進一片崗巒,這天天氣晴好,陽光照在雪地上,整個天地顯得明亮。騎在照白玉上的美麗居,走得有些熱了,他們的馬半個時辰走了二十餘裏。她的臉凍得紅樸樸的,她把披袍和外衣脫了,露出內裏的(衤複)(搏,左改衤)軟襖,顯得更加妖嬈可愛。
她快樂地抖動著頭發,帶著挑逗意味地看著北門晨風,暢笑著。她的整個肌體都象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樣,仿佛在說:春天,我這孕育著生命的肢體,已將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隻等你的來臨。
不斷變幻著身姿的美麗居,時而象花朵;時而象山泉——那清亮的山泉,那被綠色覆蓋著的山泉;時而開朗,象澄碧的深邃的藍天;時而輕盈,象無語靜溢的流雲……。
北門晨風的心被牽動了,他驅動青驪馬追了上去。
美麗居在照白玉上笑著,躲閃著。
北門晨風一把抓住了照白玉的馬嚼,和美麗居走成了個並排。兩個人都微喘著,美麗居的眼中閃著激情,她看了看北門晨風,低垂下眼瞼,顯得斯文靦腆,有難以掩飾的羞澀。
“歇一會兒吧?”在一荒蕪的山神廟前,北門晨風懷著一種無法遏製的激情提議道。
“不!”美麗居一臉緋紅,拒絕道。
北門晨風不睬她,下了馬,過來扶她。
美麗居騎在馬上不動。
北門晨風就一把抱住她,不知為什麼,美麗居本能地反抗著,但還是被北門晨風抱下了馬。她感到自己好慌張,立即被北門晨風擁進了山神廟。
既然有過第一次,第二次就簡單了。
北門晨風扳過她的肩頭,把她側轉過來。
美麗居把眼睛別向一邊,不去看北門晨風。
北門晨風把她擁進懷裏,她喘息著,北門晨風吻著她,她也不拒絕。但是突然,她非常清楚有力地推開了北門晨風,說:“你不會把我看作是一個下賤的女人吧?”她看著驚愕得不知所措的北門晨風,說下去,“你也不是一個輕率的人吧?你我怎能這樣?我是相信你,所以才願意,可也不能總是這樣,不明不白不尷不尬的。我問你,你是真心對我,還是……?可我不願意這樣!”
“有這麼嚴重嗎?”北門晨風脫口而出。他是一個男人,沒把這放在心上。
“你說什麼?”美麗居嗔怒道。
“不,不是,我是說,”北門晨風明白自己說錯了,他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在潛意識中,他象所有的男人一樣,認為不應該把一個女人看得太重,但他知道,這是錯的。他立即反問道,“名份這麼重要嗎?”
“可我的感受在哪裏?你要知道,我是一個女人!”美麗居激憤地說。
“那你要怎樣?”
“這用得著問我嗎?”
“我當然不會離開你。”北門晨風真心的說。
“既然這樣?你我不都是孤身一人嗎?”
“你是說……?”
“要是你真心喜歡我,你就應該……,你願意嗎?”美麗居盯著北門晨風問。
“原來是為這,”北門晨風釋然地說,“當然願意,隻是……?”
“隻是什麼?——我們可以撮土為香呀!以這山神為證,今天就在這裏結為夫妻。”美麗居終於說出了她向往已久的話,並沒有帶有什麼刻意的心機。
北門晨風從沒想過的事情,卻突然地就這樣地擺在了他麵前,他一時回味不過來。
“怎麼,你不願意?”
北門晨風怎麼會不願意呢?此刻,他心中的欲念使他難以自製。美麗居這麼完美的女人刺激得他都要發瘋了。他立即應承下來,又來擁抱美麗居。
“等一等。”美麗居擋住他。
美麗居就在北門晨風麵前,在那神龕上撮起兩個土堆來:“來,跪下,”她拉著北門晨風說。兩人雙雙跪在神龕前,美麗居一臉聖潔,靜默不語,她期待地看了看北門晨風。
北門晨風也看了看她,想了想,於是開始說起來:“我北門晨風……在此禱告上蒼,”他這樣開始,他說一句,美麗居跟著重複一句,“從今後,我願意與美麗居(與北門晨風)結為夫妻,今生今世,恩恩愛愛,永不背棄。在此,天地可以為我們作證……”北門說到這裏,本來打算就此結束。那知美麗居這時突然加說道:“神明在上,如有二心,必得利劍穿心而死……”
“幹嗎發如此歹毒之誓?”在美麗居這一句話說出來後,北門晨風停住了,他有些不解。
“你怕嗎?”
“不,我是真心的,隻是今天是我們的好日子,發此歹毒之誓,不吉。”
“我就要!”美麗居任性起來,她深信頭上三尺有神明。
“好,好,都依你。”北門晨風遂重複了這一句。
兩人盟誓畢,對著神龕拜了天地,又相互對拜。
美麗居一下子撲進了北門晨風的懷裏,她真的感到自己好幸福。北門晨風輕輕款款地抱著她,此刻他們反倒沒有了剛才那一種不可扼製的激情,有的隻是真正的愛和渴慕。
“這就是我的丈夫?”美麗居看著躺在身邊的這個男人,似乎感到有些陌生。她緊緊地擁著他,仿佛在夢中。北門晨風也在看美麗居,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她。上一次,由於慌張,又是在晚上,他沒注意;還有一次,在平丘,不過那一次,他也不敢仔細。這是一個真實的麵龐,不象平日遠遠的看見的那樣,沒有那麼晶瑩,沒有那麼白皙。他看到了她皮膚上的瘢痕和微小的汗毛,甚至很小的體斑,一切都是這麼真實。美麗居的臉比平日更加生動、更加美麗,使得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又吻,吻得美麗居都喘不過氣來。
他把她抱得更緊了。
二人結為夫妻之後,有多少恩愛,又有多少快樂,他們縱馬飛馳。夫君的事自然就是自己的事,他們直奔鹹陽,非要找到季姬不可。一定要讓季姬明白自己是誰?如她正在受苦,就必須把她救出來,以盡北門對燕薑夫人的承諾。這樣不止一日,他們來到終南山的季子廬,這裏是北門晨風的家。
季子廬實則是兩處莊園,大的一處叫季子廬,北門晨風平日和管家角者及幾個奴仆住在這裏。小的一處在季子廬北麵,是走過一片竹林,通向一片岩石斷層處,那裏很是險峻,又多流水,沒有一點爬山的本事,是到不了那裏的。這一處叫時雨軒,是季子廬的一部份,是一處特地為練功習劍而密建的小宅院,不為人所知。
季子廬的西麵是一小山坡,通過這小山坡,有一條山路通向子午道。這小山坡象個屏障似的,擋在季子廬前。上麵長了一些杜仲和紫金花(此紫金花和香港的紫金花不同),另就是灌木和雜草,象虎杖、飛水薊一類的植物。繞過這山坡走向季子廬,先是現出一柴門,柴門內是一院落,畝把地大小。院南有一棵兩人合抱不攏的公孫樹,筆直挺立。院北是山岩,山岩下有一些山石,可供人坐,這裏種了些花草,尤以繡球、海棠為多。那山岩赤裸著,長著紅臍麟一類的先鋒植物。東麵是堂屋,上書“季子廬”三字,進了堂屋就是後室。
季子廬的南麵一直到子午道是一片刺柏、白皮鬆、冷杉雜夾著一些紫柏的野山林。北麵是竹林和通向時雨軒的崎嶇山階。
美麗居住在這裏,和住在她在成都的四月春舍差不多,這裏也有那黑白二色的憨厚的貔貅,也有金絲猴和羚牛,還有成群的鷺鳥和朱(寰鳥,除宀)。二人在此住下後,一麵叫角者去鹹陽打探季姬的消息,一麵夫妻恩愛,搓切劍藝。閑時則讀書或打獵,打些林麝和血雉一類的獵物,也和季子廬不遠的文家莊的士伍文士仁來往,過著清閑的隱居生活。角者到鹹陽打探季姬之事,經過多方查找,隻獲得了一點信息,那就是季姬好象成了公主,如今的她,已不是北門可以見得到的人。北門雖然想不通,但又想得通,猜測這或許和薑弋有關,這事也就隻能暫時擱置一下了。
平日,他們不去鹹陽,美麗居為人謹慎,這兩三年來,他們隻去過鹹陽三兩次,而且都是去涇縣時順便路過。涇縣有個文士義,是文士仁的兄弟,是個義人,北門晨風帶美麗居去拜訪過他。最近一次去鹹陽,是角者打探到田憫已出獄,住在渭南新區陌上桑街上,他們想去看一看。就是這一次,被盈夫人看到,更沒想到的是,又被匡其注意到。那一天,臨行前,美麗居再三叮囑夫君,不可貿然從事:“我們隻可裝著過客一般,匆匆走過就可以了。”美麗居的心就是這麼慎密。那天他們走過幾微院,看見那門上的“幾微院”三字,自然確證田憫就住在這裏,好在沒見到田憫,否則田憫一叫,就可能出事。但他們卻被站在門前的桃芸兒和翠簾看見了,並被她們記住。
一日,他們打獵歸來,管家角者回稟道:“今日有一人前來拜訪,自稱匡其。”
“匡其?”北門晨風看著美麗居,似有所問。
美麗居搖了搖頭,並不認識。
他們隱居在此,沒人知道,按說不會有人來訪。哪麼來人是誰呢?但美麗居馬上斷定,“此人決非朝廷中人,否則,季子廬還能安然無恙嗎?”
角者說:“他說‘明天再來拜訪。’”
第二天,聽到匡其前來拜訪,夫婦二人迎出門去,美麗居一見,怪道:
“來者莫非凡不留行鬥越門否?”
原來,美麗居的家就住在成都西郊,而邛崍劍庭在成都西南的廣都縣,兩地相處並不遙遠。那時美麗居還年少,哈婆婆屍後又那麼不近人情,美麗居的母親自然不會讓她去邛崍劍庭。但邛崍劍庭的人,美麗居還是知道的。
“千姿花女娃,飄零子,久聞二位大名,小弟特來拜訪。”
北門晨風這才知道,匡其原來是哈婆婆屍後的弟子鬥越門,遂以禮相見。美麗居陪坐一旁。聽說北門晨風和美麗居已結為夫婦,鬥越門自是祝賀了一番。問起隱居的日子和閑適的生活,美麗居自是喜不自勝,她完全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遠離塵囂的閑雲野客,她對誰都不相信,自然不會把夫君和自己隱居的目的告訴任何人。
說了一會子閑話,美麗居自然會想到,鬥越門到這裏來,不會無緣無故。鬥越門也不回避,聽到美麗居的詢問,詭密地一笑,說:
“我說一個人,你們就知道了。”
“誰?”
“黃公虔!”
“哈,黃老夫子,”北門晨風笑了,“你怎麼和他相識?”
匡其把黃公虔為什麼來到鹹陽,又怎麼想去邛崍劍庭求助,卻在南鄭與自己相遇一事說了一遍。“我們是為齊姬田憫而來,但卻遇到了一件奇事。”匡其遂把在燕金棋苑看到北門晨風和美麗居,以及盈夫人的表情變化,因此他敢斷定這盈夫人一定認識他們,“那盈夫人到底是什麼人?”他問。
“盈夫人?”北門晨風想不起來。
美麗居也不知道,本來以美麗居的見識,多年的闖蕩,她了解認識的人很多,但她不知道盈夫人是誰?不過,她想,既便如此,也必有緣故,如今隱姓埋名者多多,這個盈夫人何嚐不會是個隱姓埋名者?她把這層意思說了,“你隻說,她長得什麼樣?”
“對!”北門晨風似有所悟,問匡其,“你說說看,她長得什麼模樣?或許我們就知道。”
鬥越門把盈夫人的模樣一伍一什地描摹了一遍。
“她是誰?”美麗居依然不知。
“這——我看,她可能是燕薑夫人的陪嫁庶薑授衣夫人。”北門晨風說。
“是她啊!那……?”但美麗居馬上不說了。
鬥越門沒在意,“這人自然是信得過的?”他問。
“自然,隻是……”北門晨風似乎總有點隱憂的,說。他想起了燕薑夫人。
“隻是什麼?”
但他不便說,隻是說:“最好別提及我,認識授衣夫人的人很多。”
鬥越門便不再問,人世間的恩怨誰說得清。
鬥越門走後,美麗居便問北門晨風:“幹嗎別提你?我剛才還想說呢,你不是正找季姬嗎?授衣夫人不就是她的阿母嗎?她到鹹陽來,自然是為了季姬,既然你們都為季姬,為什麼不聯手?這不更好辦了嗎?”
“這我還不知道,隻是……”北門晨風依然遲疑。
“說呀,我是你什麼人?”
“是呀,美麗居是自己什麼人?”麵對自己的妻子,北門晨風有什麼不可說的!這樣他就把自己怎樣殺了燕薑夫人的事說了出來。“可這不是我的錯,”他辯解道,“當時的情景你沒看到,她的女史侍書被砍成了什麼樣子?我又被她拖著,脫不開身,差點就……。再說,我也不能看著她也遭到同樣的荼毒,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說,我能怎麼辦?我沒有選擇!為了她不遭到亂劍,為了她的女兒,我隻能這樣做——立即抽身!”
“這沒有錯。”美麗居自然明白,“既然沒有錯,哪怕它作甚?”
“但燕薑總是我殺的,授衣夫人很可能看到。我不想節外生枝,鬥越門的事,自然不能有這事摻雜進去,我怕這反而會壞了他的事。所以,我隻把季姬目前的狀況告訴了他,讓他告訴授衣夫人,也算是我幫她一點”
美麗居有些憐惜地看了看自己的夫婿,怪嗔道:“你真不象我的丈夫。”但在心裏,她已經知道,自己嫁了一個好丈夫,對北門晨風更生出一份柔情和喜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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