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18 更新時間:09-03-19 08:21
二、楚雲館
北門晨風下了山,騎上青驪馬,一騎而去。
心中的惱怒不可言說,一是惱怒美麗居不給自己麵子,使自己在眾人麵前丟了臉;二是令他想不到的是,美麗居竟會拿起劍來和他拚命,這真令他傷心。“自己一向待她不薄,又沒對她做什麼?退一萬步講,即使自己真的做下了對不起她的事,她也應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念著自己的好處,不計自己的不是才對,可她竟然全然不顧……”
北門晨風就是不想此事的起因是什麼。
他又想到洗心玉,一想到洗心玉,心中既痛苦又無奈。另也想到,洗心玉已是依梅庭的人,就有些絕望。“看來,這一輩子是與她無緣了。”這樣一想,他真有點灰心喪氣,連死的念頭都有了。
這樣,一路上他懷著惱怒悲傷,渾渾噩噩的走去,不一日,見到季子廬,才知道自己是回了家。老仆角者告訴他,主母派人來尋找過他,他回了“老爺沒在季子廬。”如今他回到季子廬,是不是要派人去稟告主母一聲?他回答道:“不必,這樣最好。”
回到季子廬,住了一段日子,又感到苦悶。偶爾想起這一段日子的事,知道自己也有不檢點的地方,不應全怪美麗居。但要叫他回去向她賠個不是,又做不到。這樣,他在季子廬越發不自在,過了月餘,已是秦曆四月的初春,他換了一匹馬,到鹹陽去,想散散心。他來到渭南新區,找了個客棧住下,安置好一切之後,便在鹹陽漫無目的的遊曆。這一天,來到武勝南街,決定過橫橋,到渭水北岸的直市去。這樣,他走上橫橋。這時,他突然看見,從武勝南街走來一彪人馬,為首的一個正是胡憲。真是冤家路窄,知道不好,忙下橋,順渭陽路朝東。這地方他熟,前麵不遠處就是當年他常來的五步街,蘭陵雙清樓就在那裏。此時天色將晚,他看見胡憲正在和手下的軍卒說著什麼,似乎看見了什麼似的。便加快了腳步,避入五步街。進了五步街,才發現此地已是燈紅酒綠,讓他都有些認不出來了。當年的蘭陵雙清樓已改成了楚雲館,在幹著人類最古老的生意行當。
北門晨風猜測胡憲可能認識自己。遠遠地看見胡憲帶著軍卒朝五步街走來,這突然的遭遇,使他不得不避身於楚雲館。
老鴇見了他,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說:“客官麵生,萬福。”
北門晨風不知如何是好,見十幾個姑娘打量自己,這處境令他尷尬。他一邊敷衍,一邊迅速思索:“怎麼辦?對,隻有暫避一時了。既要暫避一時,就得拿出點樣子來。”這樣,他張口就說:“有沒有上好的姑娘?”
“喲,公子哥兒雖麵生,可老身一看,定是個中老手。不滿公子說,我這館裏的姐兒,沒有一個不是上好的,隻是不知公子喜歡什麼樣的姐兒?——你看,這綠珠,嬌媚得很……”這老鴇指著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姑娘兒說。又指著另一個淡淡的姑娘說,“這紫蕊……”
“我說了,要最好的。”
“果然眼界不凡,我們這裏最好的,就是小桃紅了。可今天,桃紅姑娘,身子有些不適,不過——你去,”她吩咐一個小丫頭道,“問問桃紅姐兒,這裏有個極有臉麵的公子哥兒,她接不接?”
那小丫頭去了,一會兒出來說:“桃紅姐姐說,今天身子不適,免了吧。”
“客官,你看這綠珠?”
北門晨風正在不得主意的時候,見那胡憲正朝這楚雲館來,事急,忙說:“也行。”
“公子隨我來。”那綠珠見有了這樣一位佳客,自然十分歡喜,使出十二分媚態,引北門上樓。
北門晨風哪有心思去注意她?隨她上了樓,過了一個丫環的空房。隻見樓那邊,有一華麗臥室,兩邊都有耳房,走出一個絕色女子來。那女子一見北門晨風,就說:“這個客,我接了。”
綠珠如何肯依,正待發作。隻見這絕色女子掏出一塊上金來,足有二兩,塞給那綠珠。那綠珠雖然有所不願,但礙著她是小桃紅,又得了這樣一筆錢財,才罵罵咧咧地去了。這小桃紅一把抓著北門晨風,低聲說:“隨我來。”說得北門晨風莫名其妙,但也知道,這女子是在救自己,便隨這小桃紅進了一個花團錦簇的臥室。這臥室裏,一個博山爐正燃著龍涎香餅,奇豔之香撲鼻。“公子請坐,你們都下去吧,不許對任何人說。”那小桃紅對幾個婢女吩咐道,看著她們出去,趕緊把門掩上。
“姑娘……?”
“公子我認識,可公子不認識我嗎?”那小桃紅對北門晨風說。
這一說可奇了,因為北門晨風從不出入這煙花場。他再仔細打量起這小桃紅來,好象有點麵熟,卻不知是何人?
“妾乃桃芸兒。”小桃紅說出這話,一顆豆大的淚珠便滾了下來。
北門晨風這才知道是田憫的侍婢,但沒想到她如今這樣盛妝華服,竟比從前更亮麗了十分,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桃芸兒不是被宗丁賣與人為妾了嗎?怎麼又到了這楚雲館?
我們都知道,桃芸兒本叫桃金娘,原是娼門中人,且是娼門中的健將。她長得十分媚態。女人和女人是不同的,有些女人長得異常漂亮,卻不動人。有些女人卻十分妖嬈,她們身上的每一處都似乎是會動的,每一處都似乎是引誘,都似乎在說:“男人們,我是為你而生的”。這種女人,女人們看不慣,認為她們下賤。但男人們卻認為她們風韻無限,男人們是本能的喜歡這種女人。即使是正人君子,他們雖然不願娶這種女人為妻,但在心底深處依然是歆羨著的。這種女人,就是那種煙視媚行的女人。桃芸兒就是這種女人,而且還有八九分姿色,這就更難得,所以沒有那一個男人見了她不喜歡她的。這也正是田憫看不慣她的地方。反正,她的身上,沒有一處不委婉的,沒有一處不透出情意的。從良前,她就是紅極一時的魁首。後被她家老爺看中,贖了身,本想從此做個本分女子,又被大娘逼迫,才成了田憫的侍婢。沒想到經過這一段時日的變故,卻被胡憲賣了。但那宗丁也因事起倉促,隻想匆匆地將她打發,原以為是將她賣於人為妾,卻不知是賣給了一個人販子。桃芸兒到了他們手裏,受盡淩辱,然後又被匆匆賣進這楚雲館。桃芸兒雖然十分不情願,但羊入虎口,由不得自己,至此也隻得重新幹起她那老本行來。
重操舊業,輕駕就熟的,這脂粉場中的爭鬥,原不比戰場上的搏擊差。這桃芸兒本就是粉頭中的健將,用起輕浮排闥的手段,擠眉弄眼的張致;靠著娼門中的打情罵俏,欲擒故縱;弄些時尚風韻,說些品位精細。當年她就是靠這些手段,紅極一時,如今用起來,依然風頭不減。再加上她懂得一些房中術,顛鳳倒鸞的,比如那老爺、那夏祿文、那胡憲,對她是,既恨她無行,又欲罷不能。到了這楚雲館,不出三個月,那鹹陽的風月場中,眾多公子哥兒就知道了這楚雲館來了一個十分妖嬈的粉頭,爭相來攀弄她。
賣笑場中的生意,小桃紅表麵上朝歡暮笑的,暗地裏,卻常為自己傷感。想到胡憲這惡賊對自己下的毒手,想到自己也曾為他為虎作倀,如今是再也後悔不及了。既怨自己無行無德,害人終害己,也想為自己複仇,她沒有一天不想複仇的。因此,暗中下定決心,想找個好靠山,來向胡憲索仇。
今天,她因女兒們的事,正感身體有些不適,因此並不想接客。隻因那小丫頭說:“來了一個極體麵的公子。”她還這樣想,“任他是個神,到這種地方來,也難算得上是個正當君子。”本待不理,卻又心裏好奇,“到底是個什麼體麵樣兒?”遂從綺窗中向外一望,見是北門晨風。
她如何認得北門晨風?一是田憫曾告訴過她和翠簾,說遷徙途中那個來救她的那個飄忽劍士,是北門晨風;二來,也要虧得胡憲。那天在燕金棋苑,匡其看見北門晨風和美麗居匆匆走過,其實那天,桃芸兒和翠簾在幾微院也看見了北門晨風和美麗居,隻這一眼,便給她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這樣儒雅的劍士,這樣紅豔的女子,令她驚異。後來胡憲告訴她,那兩個人可能是朝廷的命犯,她當然再也不會忘記。甚至還為北門晨風癡(馬矣)了好一段日子,歎自己紅顏薄命,這一輩子都不得遇見這樣一個王孫公子。(北門也是在那次見到了桃芸兒和翠簾,所以才有一點印象。)
今天,一見北門晨風這模樣,知道他犯了急難,便決定出手相救。
這時,胡憲正帶著軍卒進了楚雲館,他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看見了北門晨風。其實他也隻是見過北門晨風一次,那就是在南門外,張嫣之死那一次。再就是在遷徙途中,遷徙途中他實則是沒有看見的,隻是看到了一個身影。他正疑惑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一個他熟悉的身影?他進了楚雲館,在這裏,他不敢放肆。七八個月前的桃芸兒,如今的小桃紅,是他的錐心之痛。當時,他隻因是一時憤怒和無奈,才痛下黑手,將桃芸兒賣了,想以一痛斷百念。沒想到,這桃芸兒不但沒從他眼前消失,反而卷土重來,成了這楚雲館的當紅粉頭。內中有人知道他和桃芸兒之事的,拿他打趣,他隻恨舅老爺不會辦事,弄得今日他倒成了龜佬兒似的,抬不起頭來。他雖然惱恨桃芸兒,但心中卻一直戀著她。如今,小桃紅這般當紅,比跟他時更顯妖嬈,令他欲罷不能。因此,也來找過她,想與她重敘舊好。卻被小桃紅好一陣奚落,堅決擋回。
這使得他想報複。一次,他帶著軍卒來楚雲館尋釁,小桃紅多有心計,再說這鹹陽故城又不在他胡憲的管轄之下,一個小小的尉佐在京城算個屁,就是一個郡守又算什麼?那天,小桃紅的客庭裏,正擺著一桌時鮮果兒,招待京兆內史丞朱孔陽。這朱孔陽並不狎妓,隻是因人紛說這楚雲館來了個絕色女子,格調頗高,也隻是來看看,想搏得個名士風流的雅名。胡憲如何知道,一味要搜查。小桃紅故意擋在門口,作堅決不許狀。這激怒了胡憲,一把推開,衝了進去。
場麵當然十分尷尬,朱孔陽拂然掉身而去,這不是在抓他的把柄嗎?把個驚呆了的胡憲涼在那裏,這無異是頂撞了自己的頂頭上司。有了那次教訓,胡憲不但不敢再來楚雲館放肆,而且也被楚雲館的老鴇和姑娘們看輕了。
正躊躇間,他見小桃紅在那樓口站著,用鄙視的目光看著他。他這人沒什麼思想,便矮了一截,如何再敢去惹她?他隻有後悔的份,後悔當初不該將她賣了。如今這小桃紅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甚至連京兆內史羊商、太倉令丞閻樂、廷尉右監夏祿文、博士仆射周青臣、中大夫閭丘衡,都和她有來往,對他來說,已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天人了。這時,他看著小桃紅嘲諷般的目光,便挫了氣焰,哪裏還敢來尋釁?
見胡憲退去,小桃紅才回到閨房來,從繡帳裏叫出北門晨風,雙膝“撲嗵”一聲跪在他麵前。
“姑娘請起。”北門晨風吃了一驚,問,“這是為何?”
“我是自作孽,不可活,罪有應得。我知道自己錯了,隻是再也無法補救。可我卻心有不甘,都是胡憲那惡賊害的,我輕信了他,我想報仇!可我一個弱女子,如何報得?今日得遇節俠,願節俠助我,桃芸兒雖死無怨!”
到這時,北門晨風才知道,田憫事出在桃芸兒身上,隻是現在也難以計較了,遂問道:
“我如何助你?”
“這個容易,剛才我思量過了。胡憲這惡賊,幾番糾纏,都被我擋回,待我這幾日佯裝與他重修舊好,到他府上去。到時,你裝成我的車夫,在那府中的偏房中等候,等到他支開下人,我將他灌醉,你就殺進來……。”
“那你怎麼辦?”
“你殺了他,你一離開,我就叫起來,說是有刺客……。”
北門晨風此刻正是情緒低落,瘟頭瘟腦的時候,聽小桃紅這樣一說,焉然不答應,立即承應了下來。
不一日,戌亥時分,一輛小軺車,由個老車夫駕著,從楚雲館出來,馳進了胡憲的府邸。胡憲已將自己的母親說住,說桃芸兒如今可是個有用的女人。若她能替自己在羊大人,朱大人等人物麵前替自己說上一兩句,或許自己的前程就不同了,至少有些事就要好辦得多。胡憲的母親,本就是一個一味嬌寵兒子的沒什麼見識的老婦人,自然無不應允。這時,已安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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