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卷、一、違廷製青城受責

章節字數:5008  更新時間:09-04-21 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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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二 卷

     一、違廷製青城受責

    望夷宮卻俠之舉實行得幾乎是成功的,但始皇帝並不高興,主要原因是洗心玉。在那一特定的情境中,他的失態原是可以原諒的。但他的失態卻造成了趙高的誤解,終使百密無一疏的望夷策沒有達到它預期的效果,並使他的形象受到損害。這時的始皇帝已服用丹丸多年,性格有些偏執。再說作為大一統的皇帝,也頤指氣使慣了,容不得臣子出一點差遲,隨著威望日隆,他更是求全責備。洗心玉的出現,就象一個活生生的薑弋,但她畢竟不是薑弋,他隻是一時失態,並馬上意識到了,立即就糾正了趙高的妄自揣測,但還是致使少量的任俠脫逃。再說,假如此後,洗心玉如果被抓獲或被殺死,那對他也是一個心理交待。可偏偏卻是洗心玉逃走了,這就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地方。

    趙高獲罪,不敢自辯,眾大臣又難為其開脫。但眾臣都明白,這是陛下惱羞成怒,自脫其責,趙高實在是冤枉的。如趙高獲罪,那李斯等當時在場的眾大臣,哪一個沒有責任?尤其是看到現在的皇上已有點不可理喻,自然也擔心著自己。李斯明智,他立即明白,皇上隻是要有一個下台的台階,他責罰趙高,隻是一時的憤怒,等到事態平息之後,他一定會遷怒於眾大臣,因為他離不開趙高。他將會因眾大臣不理解他,再次遷怒於他們。到那時,他李斯就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責罰?這樣一想,立即明白,此事必得一替罪羊。

    思想明確了,他立即出列啟奏曰:“王劍丟失,少量任俠脫逃,臣以為趙中車府令不負主要責任。本來,望夷策對此有所防範:弩陣,城門,輕騎。現在,弩陣偏誤,城門被斬,到這時應當還有輕騎。望夷策所定下來的決策就是:輕騎不能放走一個強賊,放走一個強賊,就是輕騎的失誤,這是有章可查的。因此,輕騎不能將賊人截殺……。”

    此議一出,附和一片,眾大臣才稍解了一些汗顏,不得不佩服李斯的才思敏捷,處事果決。

    禦史丞後騰立即將放脫奪了王劍的洗心玉,北門晨風等一批任俠的責任,推到了輕騎將尉單膺白的身上。他帶了那麼一支輕騎,經過了那樣的訓練,卻讓這些奸俠脫逃,這是無論如何也不應該發生的失責。

    青城公主聽到這樣的言論,似有不信,她沒想到趙高會獲罪,更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她是親曆者,望夷宮前所發生的一切,都在眼前,父皇的失態她看得一清二楚,但受到懲處的將是一個一無背景,二無過錯的小小將尉,這令她難以接受。雖然平日也常見到這等事發生,但她遵循不得幹預朝政的原則,一概視而不見,可今天不同,今天受到懲處的是單膺白。單膺白是皇兄扶蘇托付給她的,皇兄看中的人,她認為是不會錯的。正是因了這個原因,年青氣盛的她,出於一時的義憤和衝動,轉身來到父皇麵前,在眾大臣的驚訝目光中一跪到底,奏曰:

    “小小一個將尉有何差錯?洗心玉等人,本就是極張強的豪賊,既已停止弩陣,輕騎再有何強勢可言?不要說是單膺白,即使是我和趙大人、龍劍主,又何敢保證不出差遲,望父皇……”

    她的話還未說完,侍禦史閭丘衡已出列打斷了她的話頭,奏曰:“青城公主幹預朝政,這是有違廷製的,此例萬不可開。內廷幹預外朝,勢必亂了朝綱,更易蒙蔽聖聽,讓眾大臣無所適從。動搖了國之根本。請陛下嚴懲之。”

    季嬴一聽此言,甚是不服,抬起頭來,看著閭丘衡,駁斥道:“你閭丘衡身為禦史,本當明辨是非,框扶正義,哪能這樣冤屈一個好人?你不附議我的奏言也罷了,還揪著我這支流末節,你算什麼禦史?在這朝廷之上,麵對父皇和列位公卿,我隻問一句:王劍的丟失,強賊的脫逃,難道責任真的隻在單膺白身上嗎?”

    “放肆!”她隻聽得父皇怒喝了一聲,“還不與我退下!”

    她雖仍有些不甘心,但不得不退回到父皇身後。

    閭丘衡依然不依不繞,懇請皇上嚴懲青城公主。“此例一開,臣為陛下憂啊!”

    “退下!”

    “皇上!”文諫死,武戰死,閭丘衡認為這是事關氣節的時候到了,一個人有了這樣的時機,立即就會顯出大無畏的精神來。閭丘衡抗辯道:“韓非子說:‘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既漸以往。故明主使其群臣不遊意於法之外,不為惠於法之內。是故,誠有過則雖近愛必誅。’臣以為,今日之事即是,臣請皇上懲戒公主!”

    始皇帝對這樣的梗臣頗傷腦筋,當他們頂撞自己時,有時真恨不得殺了他們。但過後,回想起來,又知道這樣的梗臣難能可貴。所以他黑沉下臉來,問:“你到底要怎樣?”

    “削爵,輸粟,以示警戒。公主無爵,當罰她閉門思過。否則,不足以起到懲戒宮闈的作用,亂了朝綱。”

    “那就讓青城閉門思過吧。”始皇帝轉過身來,看了看季嬴。

    青城公主憤然地退出了大殿。自己故然有錯,可這一班昏庸的廷臣,總該是人中英才吧?總該是敢承擔道義、主持公道吧?沒想到在這廟堂之上,在這國家中樞,這些重臣,竟和最平常的凡夫俗子沒什麼兩樣。假如一定要找出差別來,那就是他們更奸詐、更無恥,手段更毒辣一點而已。她真的沒想到是這樣,很是傷心,好象自己心中壘起來的一座大廈突然倒塌了一樣。她不知道,現實就是這樣,她的不理解,恰恰證明了,她還太年青。在為政的漩渦裏,沒有練就到一分練達自如的從容。

    回到自己的府邸閉門思過,她的侍女左儀、叢騶見公主回來,過來為她卸去劍裝。她叫她們出去,左儀、叢騶見公主不快,斂息屏氣地退了出去。隻有盈夫人沒有走,季嬴的每一點不愉快,她都感同身受,季嬴這個名字,她從來不會叫錯,就是在腦海裏想問題,也從來不會出錯。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她對季姬的愛之深。

    季嬴是個聰慧的少女,一生坎坷,雖然貴為公主,但她的情感生活實則是極端貧乏的。這一輩子,她都沒有得到過愛,尤其是母愛。盈夫人對她的愛,是博大無私的,且是一種對她具有支配力量的慈母般的愛。此時,盈夫人不說話,抓著她的手,目光裏充滿了焦慮。

    季嬴故作輕鬆地說:“沒事,父皇叫我閉門思過。”

    “你犯了什麼錯?皇上叫你閉門思過?”

    “我沒犯什麼錯,是那一班廷臣,推卸責任,相互掩飾,嫁禍於人。我實在看不下去,出來爭了幾句。”

    “這還了得,公主幹預朝政?你要找死啊!”

    “我實在是忍無可忍。”

    “忍不了也要忍,何況是你,一個孩子,懂得什麼?世上之事,不能光看表麵,表麵上是冤屈了一個人,實則是平息了一個事件。一個事件的發生,幹係到一些方方麵麵,幹係到一些大臣,國法又擺在那裏,是處置這些比周朋黨和大臣呢?還是找個替罪羊?對朝廷而言,決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有時就不得不睜隻眼閉隻眼。這樣的做法是對的,沒什麼可非議的,這是堂堂正正的做法。”

    “怎麼有你這說法?”青城公主真是聞所未聞,“那單膺白呢?他算什麼?他就該死?這合理嗎?”

    “是不合理,但是,不管是什麼樣的事都得以國家社稷為重,一個人在國家麵前,算不得什麼!任何道理都得以國事為重,都得服從國家這個最根本的大道理。——單膺白?單膺白是誰?”

    季嬴立刻就明白了,她真的為自己的幼稚感到害羞,隻是心中依然難以平複。

    “在國家麵前,既沒有不變的道理,也沒有不可變更的事實。”

    “你!”

    “你要知道,我是授衣夫人,這樣的事,我親曆得多了,不說了。你來說說今天是什麼事?”盈夫人不想再多說,她怕自己的思想影響了季嬴,那樣,對季嬴將是有百害而無一是的。她讓季嬴坐下,來聽季嬴講今天在朝廷上發生的事。但她就是不明白,在那精心設置的重兵圍困的望夷宮前,在那朝廷嚴密的處心積慮的陷構中間,那一把神器——工布王劍,竟會被奪走?在那萬弩齊發的箭簇下,竟會有人脫逃?而這一切,從季嬴的口中,好象都是因為有一個叫什麼洗心玉的女子出現才造成的。那這個洗心玉是什麼人?竟能使這事變突然改變了方向?她真的感到了好奇。

    “這個洗心玉,難道有什麼神奇嗎?”

    “怎麼會呢?一個平平常常的劍女,走在我們這班宮女中間,都會找不出來。”

    “這麼平常呀!”

    “也不,這平常就是不平常了,我也說不上來。一副弱柳依人的樣子,是那麼極致地表現了……,表現了什麼呢?我隻覺得,她好象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眼睛象微雨中的遠山一樣,——哦,是了,我聽說,父皇喜歡她。就是因為父皇喜歡她,趙大人才下令……。可現在父皇不悅,廷臣們又無法平息父皇的憤怒,怕牽涉到自己,就一致把責任推到單膺白頭上。可單膺白隻是一個小小將尉……。”

    “你都把我說糊塗了,你是說,皇上喜歡洗心玉?”

    “是啊!”

    “這怎麼可能呢?”盈夫人簡直不信,她怎麼不知道秦皇喜歡的是自己的姐姐薑弋?當年她就一直跟在薑弋身邊,極盡全力地保護她。可如今怎麼又出來了一個洗心玉,竟得到了始皇帝的歡心?

    “哦,對了,我聽閭丘衡說過,這個洗心玉長得象燕薑夫人。就是……”季嬴壓低了聲音說,“你說的,我的母親。我就是懷著這種心情在望夷宮前看她的,難道燕薑夫人真是她哪樣子嗎?要是燕薑夫人真是我母親,我就希望她是那樣子。我喜歡洗心玉,我一見到她,就喜歡上她……”

    “啊!”盈夫人吃了一驚,“有這等事?”

    “不僅如此,”季嬴想起來了,“據依梅庭講,我也長得象洗心玉呢。”

    “如果是這樣,你當然會象她。依梅庭怎會認識她?”

    “洗心玉是他姐姐,哦,不是不是,不是親的,洗心玉曾救過他的命。依梅庭說:‘從側麵看,你可長得象我姐姐。’當時,他說這話,我還不信。這次看到,也沒覺得怎麼象我……”

    “你自己當然看不出來。這就是說,皇上是因為她長得象薑弋才喜歡她?看來這一定是真的了。如果是這樣,我倒很想見見這個洗心玉,天地間,真有這等奇事?”盈夫人說。

    腳步聲。

    叢騶進來稟報:“胡亥皇子來看公主。”

    青城公主迎將出去,胡亥是剛下朝,一下朝就趕過來安慰青城。進了青城公主的庭堂,見盈夫人在庭堂內,這已習以為常了。盈夫人向他施禮,然後退了出去。看著盈夫人退出,他才回過頭來。他曾問過青城:“這個老婦怎樣”?得到青城的讚譽和謝意,這使他很高興。

    “閭丘老匹夫,可恨之極,竟敢參奏妹妹。不過,妹妹也糊塗,怎會為一個將尉說話。難道你看不出來這是在為趙高開脫嗎?趙高總算是你我的老師。何況這事也不能怪他,要怪隻能怪父皇,隻是冤屈了妹妹。待有一天,我替妹妹收拾了他。”胡亥說話直率,且有點不知天高地厚,這正是季嬴喜歡他的地方。

    現在青城知道自己這事辦得欠考慮,並不希望皇兄去收拾閭丘衡,倒是記掛著單膺白。於是她故作理解:“閭丘衡就不要去管他,這也是他的職責,隻是單膺白不知會得到怎樣的懲處?”

    “已交丞相府去議定,一個將尉,妹妹管他作什麼?”

    “不是一個將尉,是道理,單膺白不該承擔這責任。”

    “這與你我何幹?”

    “這怎麼不與你我相幹?我們可是皇族。是非曲直,功過賞罰,事關國家,關乎人心,這豈是小事?皇兄怎麼就不知道?”

    “我怎會不知道,但冤屈了趙高也是冤屈。我隻不過是為妹妹受屈罷了。”

    “看樣子會被削職奪官吧?”

    “不知道。”

    “會不會下廷尉府大獄?或被處死?他可是受過刑罰的人,原是個罪臣。”

    “不知道。”

    “皇兄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我隻是一個皇子,怎能幹預丞相府的事?”

    青城知道,自己這個皇兄,雖然貌似明白,但很容易意氣用事,率性而為。她知道他喜歡自己,那麼何不求助於他,讓他替自己了了這件事呢?一是救了單膺白,二也是完成了扶蘇皇兄的囑托。她命叢騶上漿飲,玄酒,招待胡亥。自己笑微微地對胡亥說:“皇兄,你不是與李丞相私交甚篤?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我們是皇族,豈能受製於廷臣?我隻想爭這一口氣,不讓別人小看了我,望皇兄助我。”

    “你呀,何必這樣認真?這都是有一定定製的,丞相自會按製處置。”

    “可我不是在閉門思過嗎?傷了我,不也等於傷了你。我不是怪罪閭丘衡,我隻是想,別讓他太得意了,讓他也知道收斂點才好。”

    胡亥聽青城這樣說,覺得有理。他看青城怎樣看怎樣好看,隻是知道這個妹妹太利害,不敢造次。現在見青城說得有理,又是青城求他,他的豪情就上來了,他問:“不知妹妹要我怎樣幫你?”

    “把單膺白外放到上郡去:一、這也是處罰,二、讓他戴罪立功,三、也不要太冤屈了他;皇兄又擔載了個寬厚仁義的美名,豈不一舉數得。”

    於是一個月後,單膺白就被外放到上郡去,到扶蘇、蒙恬手下,去麵對大漠,去厲兵秣馬,去修築長城,去麵對塞外的悒鬱蒼茫去了。

    在青城公主的府邸裏,青城公主的貼身侍婢叢騶這一天遛出了公主府,她本是禦史府安插在公主身邊的間細。皇上雖然偏愛這個公主,但廷臣們一直不放心,力諫又不見效。一個故燕的公主,天天持劍站在皇上身後,令人如芒在背,一日也不能安心。青城公主年青,沒有關注到這個叢騶。這叢騶,在青城身邊四五年了,象青城的姐姐一樣,她就是一個侍女,從不刺探公主,一切都不露聲色。這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幹練的禦史府少史,是一個比她的上司不知要能幹多少倍的絕異女間者。

    夜色中,叢騶出了公主府。然後,堂堂正正地去了鹹陽宮旁的禦史府,她直接受命於侍禦史承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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