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65 更新時間：09-02-12 21:13
早秋是春播花生成熟的季節。
山裏人田地多，很早就開始忙碌起來，他們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會提前一個星期給親戚朋友打招呼，到田地少的地方，去請一些還沒開始忙碌自家田地活的幫工。我們這一帶屬於平原地帶，田地少人多，離山又近，所以是選擇幫工的有利對象。
清早五點左右，村裏的婦女們就開始熱鬧起來，她們打聽誰家的男人，沒有出門幹活。願意開車一起進山打工（因為這個時候還沒農忙，很多家的男人不在家）。
我出於湊熱鬧的心情，隨同婦女們一起進山。出了村，上了公路就別提多熱鬧了，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更何況結伴而行的往往都是七八上十個人。
公路上，這個時候的行人都是出門進山打工的。有坐在車上笑話不斷的，有步行隨便說笑的，有笑鬧打趣鬧成一團的；唧唧喳喳的好不熱鬧。不是知道她們這是去打工的，還以為是要去趕哪裏的女兒國集會似的呢！
剛到山邊公路的分岔處，就看到很多迎接打工的人們。他們在討價還價之後，按各自需要的人數，把人群一隊一隊，一車一車的帶走。
我隨人群來到外縣的交接處，說是昨天交代過的，要的人數比較多。
在太陽剛剛露出半個笑臉的時候，我們的農用車已經開到了住戶的門前。我環顧了一下四周，這地方有點偏僻，住戶的房子看上去就像是臨時搭建的窩棚，一個山凸或一個山凹裏才有一戶人家，我猜想這裏可能是包地人的住戶。
這時迎麵就撲來了汪汪大叫的兩隻狗，一黃一白，樣子很凶，隨即而來是一位年過七旬，頭發花白的老漢。他黑黑的皮膚，瘦高的個子，叫嚷著兩隻猖狂的大狗，中氣十足。回頭又用他那洪亮的聲音客氣的和我們打招呼，問我們吃早飯了沒有？我們都回答：“吃過了。”
“那就下車歇息吧！”他的聲音還是那麼響亮，給人熱情奔放的感覺。
婦女們笑著說：“坐車咋會累。趁早上涼快，您老看先拔哪塊地，我們這就去幹活。”
“不忙，不忙。”這時從屋子裏走出一位樣子利索的老太婆，手裏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饅頭，熱情的叫大夥吃了饅頭再說。婦女們不好意思的說著客套話，還是一人手裏拿著一個饅頭，邊走邊吃的隨著老頭兒到地裏去。
婦女們像是不甘寂寞的山澗小鳥，他們一邊幹活，一邊說笑。我見那老頭也不甘示弱的和年輕的姑娘們一起拔著，有時候甚至搶到前頭去了。
由於天氣太熱，幹了一會老頭兒叫我們坐下歇會，大家過意不去的說：“還沒幹多大會就歇，太不象話了！”
老頭笑著說：“姑娘們（這裏的姑娘是農村人對已經婚配的婦女的統一稱呼）別著急，讓你們歇息，你們就歇，怕我老漢不給工錢咋的？就算你們今天不幹活來這玩一天，說明你們瞧的起我老漢，我老漢心理特別高興，就當你們來做客，這頓飯我也管的起，要不是現在黨的政策好，你們咋會跑到幾十裏的山溝裏來，咋會和我老漢打交道？”說著哈哈大笑，他的話給人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老漢見大家都笑了，又接著自誇道：“想當年，我老漢一天能插三畝秧，現在老了不中用了。再說好漢莫提當年勇啊！”
有人插嘴道：“您老還是像個老小夥子啊！”
“你們當中現在有一天能插兩畝秧的嗎？”老漢高聲問道。
“有。”有人高聲回答
（因為現在的土地是按一百個平方麵為一畝，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按國畝計算，所以老漢說的三畝，相當於現在的兩畝地。）。
老漢說笑著，他那洪亮的聲音，給大夥增添了十足的幹勁，氣氛也顯得那麼高昂。
我想這老漢一定很有來曆的。我們一邊幹活一邊和他攀談，這時老太婆也來了（因為這裏的地都在他們的屋前屋後）。老太婆一定是聽到這裏的熱鬧的聲音，過來湊熱鬧的。他們老夫妻一唱一合的講著他們年輕時代，也就是大躍進時的事情。
原來他倆年輕時是公社出名的模範人物，老漢是大隊的幹部，幹活的能手。
接著又講到十幾年前到此地的經曆——
那老頭嘴裏吸著煙，津津樂道的講著：“包產到戶的頭幾年沒啥掙錢的路子，覺得家中田地太少，就和老伴商量把老倆人的地分給兒子們種，我們再想別的辦法，老伴是個精明人，沒有不同意的。後來，我出來轉了幾天，沒啥收獲，就到這裏，看到這片山坡沒人開墾，就和當地看山的商量，看山的人沒說別的，就說隻要你有勁兒，就開吧。聽了這話心裏別提有多高興。想想古人說的那句老話：七十二行買賣，不如種田打土坷。回到家裏就和老伴商量，由我來壘房開荒，等有了眉目就叫老伴來。
我拉了一頭牛，馱著我的全部家當來到這裏，我滿懷信心的開始了我的勞作，用土塊壘房，開墾荒地，我辛辛苦苦的幹著，沒想到第一個年頭，六月的一場大雨，把我的房屋全部衝走。我氣惱的回家，對老伴說：這次哪也不去了，真是想發財活受罪，別人餓不死，也餓不死我老兩口。
老太婆這時開著玩笑說：你這老白毛（年輕時因為少年白發，就有了此稱號）在大集體幹活時那麼勁頭十足，現在真的老了，一場大雨就把你嚇成這樣，別泄氣，我和你一起去，和那裏的土地爺見個麵。
就這樣，我們又來到這裏，開始建房，耕種，結果沒住上兩年又被狂風山洪給毀掉了。現在住的是第三次壘的房，可能是當地的土地爺認得我們了，沒給我倆為難，讓我老倆口一住就是十多年，住的我倆都舍不得搬走了。”老頭兒得意的說著。
老太婆笑著應和他說：“土地爺認得你這個老白毛臉皮厚，堅硬著呢，攆不走你也就不管你了。”老太婆的話引的大家哈哈大笑。
聽他夫妻的對白，你不勉覺得既幽默又親切。
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二老熱情的招待，更讓我們有做客的感覺，老太婆端上一桌可口的飯菜，叫著老漢一起陪大家吃。
那老漢麵帶正色道：“不用了，你陪姑娘們吃就是了，我一個老頭兒和年輕人在一起吃飯不適合。”
大家都讓他到桌子上來吃飯，老太婆也勸他了來陪開車的師傅喝兩杯，他笑著說：“你陪就是了，我胃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婆你喝就等於我喝，喝到你嘴裏甜到我心裏。”他老倆口的對白又逗得大夥哈哈大笑。
老太婆接著道：“相當年，你當幹部那陣兒，到處應酬，也沒說胃不好，那時你咋不叫我替你陪陪客人，替你喝幾杯呢？瞧你，現在就好心讓我喝。”
“你懂啥？那時是領導幹部參觀農業學大寨，勁頭足著呢，能不喝嗎？”老頭反駁著，引的大夥哈哈大笑。
難怪這對老夫妻能在此地辛苦生活這麼多年，瞧！他們倆口是多麼和諧的一對啊！
吃過午飯歇晌時，老倆口沒有休息就又和我們攀談著。他老倆口和我們就像久別的親人有說不完的話，老太婆告訴我們，老頭子已經有七十多歲了，胃出了毛病，這山裏吃水，用水不方便，原說今年莊稼收起來就回家去，孩子們也催的緊，說歲數大了，萬一有個閃失，孩子們可是要背上不孝之子的名聲的。可老頭子說什麼也舍不得這個地方，還說要再大幹三年。
老頭兒接著說：“一個農民隻要你安分種田，不給家族和政府帶來負擔，你就是一個好農民。一個老人不給孩子們增添麻煩就可以了，我現在歲數大了，好漢不提當年勇，能做多大點事就做多大點，再說現在孫子大了不要哄，我老倆口幹幹活，也隻當是鍛煉身體，有啥不好的。最主要的還是，我喜歡上這裏，我願意這樣做。”我感到這老漢既有傳統的意識，也有時代的精神，作為一個大躍進時代的幹部，那種革命幹勁，那種拚命精神，也許是他做人的原則吧！
下午五點左右二老讓我們放工回家，說什麼路程遠，早點回家，免得家裏人擔憂，大家說什麼也不肯走，說要幫二老多幹點活，省的二老爬山幹活不容易，可二老堅決不同意，他們把家裏的幹花生端了一籮筐放在車上，讓我們在路上吃。
大夥有些激動的千恩萬謝，告別二位勝似親人的老人。
在回家的路上，婦女們七嘴八舌不停的議論著這對老夫妻的好處，不像有些地方請幫工的，中午不讓休息，更談不上中途讓人小歇，做工不做到太陽落山月亮出來，不讓走。匆匆的回到家沒有十點，也有九點了。好象一次就要把幫工的油榨幹似的。
我默默的聽著大夥的議論，想著那對老夫妻的事情。難道說他們的子女不孝順嗎？不想讓他們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嗎？還是他們不想去這樣做？是啊！人的一生有各種各樣的活法，就像世間萬物各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人與人之間需要的是一種理解，那老頭說的那些話，分明就是：我喜歡這裏，我喜歡幹活，我願意這樣做！
他們是普普通通的農民，是平平常常的人。年輕時也曾轟轟烈烈幹過，老年時，他們不提當年的勇氣，但他們那種精神猶如那山澗的花草，綻放著自己的獨特的美麗色彩，猶如那天邊的晚霞，放射著最後耀眼的絢麗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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