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煙故裏月黃昏  請墜落

章節字數:4313  更新時間:22-04-07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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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心情像坐過山車,忽上忽下,唯獨回不到它最平穩的時段。我蹲下身子撿起剛剛被同桌推在地上的鉛筆,起來時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聲,嘲諷的譏笑,還有一句打著彎毫無誠意的對不起。

    環顧教室一周,隻見眾生皆喜悅,唯我獨茫茫,漂浮於不定沙場,揮舞著雙手在惡魔手中掙紮。走進來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站在講台上無視台下觀眾的詫異,自顧自作了一番演講,那矯揉造作的神態,令人生厭。

    一段記憶閃回,我怯懦不安地正在對一個男生說著什麼,他斜著眼睛瞧我跛了的腳,那表情很是奇怪。一時間教室裏的聲音過於嘈雜,已經足夠掩蓋住我驚惶的心跳。

    今天,他們在一起了。所以教室應該熱鬧非凡,應該慶祝一對新人的兩情相悅,就連路過的教導主任看見了也微微一笑。而我並不為此感到一絲開心,我正在為剛剛被迫掉落的鉛筆而感到十分懊惱。

    腦海裏飄過昨夜看過的一個電影情節,長發遮眼的女孩將鉛筆狠狠刺入對麵的人的眼睛裏,她那麼的難過,那麼的憤怒。

    現實中,我把鉛筆放入了筆袋的最裏麵。

    我又想起,我應該視這支鉛筆如命,畢竟,這是他給我的,或者說,我從他那順走的最後的一件東西。我從前不屑於搞這種小把戲,現在倒是樂於相信人生能夠重來的假話,若是如此我必會大聲地向他宣告我的歡喜。

    他比我更像個隱形人,在班級裏沒人願意與他說話,我也是,我害怕被孤立,所以我寧願孤立他。

    人們害怕他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疤,總是避開他的臉,偶爾說話時也不肯與他對視,據說以前同他住在一個宿舍的同學在見過他之後便早早搬離。

    他一個人孤單地走在教學樓背後的那條小道上,他不知道有個人為了看春天裏燦爛的桃花注視了他一路,也不知道有個人內心包含著十足的惡趣味等待他回頭。

    我探頭去看還站在講台上的男女,他們臉上嬌羞的紅暈,和同桌調笑的話語,分外不協調,我回答是的,他們的確郎才女貌,一丘之貉,狐假虎威,狼狽為奸。

    越過時間長廊,他第一次到這個班級是在我被絆倒在地的時候,從背影看過去,他一定是人們想象中最好看的人,隻不過上天從來偏心,不肯再多給他一絲偏愛。

    有一次他手裏的書頁掉落了一地,我的心跟著揪緊了一瞬又放鬆下來,有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幫他撿了起來,他抬頭的時候是笑著的,低頭的時候在哭。

    我遞過去一張紙,他詫異地接過卻沒用,隻是收進了褲兜。

    我看見你哭了,我跟他說道,其實你很好看的,他們包括我,還太稚嫩,分不清真實與假象,我沒在為自己辯解什麼,我隻是想告訴你,因為你的出現,我的世界才有了春天。

    他對我說了聲謝謝,然後轉身離去,這是我們不多的交集之一。我怕是忘不了我脫離現實的發言,也忘不了我是如何趁著他還未起身,吻上他顫抖的雙唇。

    我隻是想告訴他,在這世界上有人愛著他,愛著他孤獨而自由的靈魂。

    他似乎是生病了,我便也顧不得會不會被眾人孤立,我每天在他身邊晃悠,試圖喚醒一個裝睡的人,可他就是聽不見也看不見,明明我就在他的眼前。

    有人問我,你喜歡他?

    我答了什麼來著,我記不清到底是哪句話觸動了他的心靈以至於讓他魂不守舍四處躲我?我隻是說出了事實,如果不是看到他的背影先入為主做了一番想象,我又怎麼會沉迷在一個被毀容的人身上,又怎麼迷失在他的眼睛裏,他的笑容裏。

    他再沒來過學校,我聽到數十個有關於他的傳聞,可我一個都不願意相信。

    不知不覺中,我在書本扉頁上寫下幾個字,請墜落。我想請他墜落在無邊無際的美夢裏,而不是現實裏無情的水泥地板上。

    上課鈴聲響起,我終是收起所有關於他的思緒。

    (二)

    今天是個美好的周末,陽光燦爛,微風和煦,我漫步在大街上,期待著來一場偶遇,不過可惜了,我的出行是有目的地的。

    前麵左拐再左拐的醫院,我第一次來,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清楚地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握著手裏好不容易要來的房間號,繼續往前走著。

    他還在睡,側麵的臉被壓出一道紅痕。我與坐著的婦人兩眼相對,互相打量。

    你是?

    我是他的同學,我指著他,來看看他。可我沒帶任何東西,實屬說不過去。婦人聽後笑了笑,不算熱情地招呼我坐下,問我不怕他嗎?

    我沉默了很長時間,婦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掙紮著又不得不釋懷。我盯著他被壓紅的側臉,說道,和怕不怕並沒有關係,他很好,是我見過最好的人,笑起來時,會把大大的眼睛眯起來,會對每一個對他持有善意的人說謝謝,會原諒我的冒失舉動,會去奮不顧身地救一隻從未見過的小貓咪。

    你都知道啦!

    我問過班主任,我怕噩夢成真,也怕謠言不是謠言。

    婦人出去時,讓我照看他一會兒。

    他一定不知道,我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

    他醒來後,我還在一邊看著他,多少有些嚇人了,他被嚇了一跳,驚訝地望向我。

    你倒也挺執著?

    嗯。

    為我這一身皮囊與骨頭,至於嗎?

    不至於。我希望你好!

    是嗎,不害怕這張臉了?

    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我就已經看習慣了啊,而且你那麼好看,為什麼會覺得我怕你?

    你總躲著我。

    是你在躲我,我一直都那樣未曾變過。

    是嗎?

    他沉默了,我也跟著沉默了。

    最後的最後,趁夕陽還未晚。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我是怕過你的,卻是害怕你被壞人劃過臉頰的痛苦,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麼,我拚命地跑,直到我看到前來的警察,我指著你所在的地方,然後暈了過去。我是個逃兵也是個懦夫,我保護不了你。

    所以你是在同情我?

    我搖頭,不是,隻是後來又遇見了你,本想說聲謝謝就結束多年來的妄念,結果直到現在我隻想與你繼續糾纏下去。

    我是哭著醒來的,明明是美夢一場,可我還是哭了。

    (三)

    鏡子中的人跛著腳緩緩向我走來,她眼裏帶著淚,就那樣看著我,無聲地求救。

    我曾把他當我生命中的太陽,如今卻隻能是路過的路燈,可以裝飾我的黑夜,卻不可以對我說一句早安。

    他是屬於夢裏的人物,我是夢外的人物,我們總不能在現實中相遇,也不能在夢裏相逢,我便隻好在夢與現實的夾縫中懷念他。

    請墜落,請墜落,請拖住我的身體,讓我不要再墜落。

    遲來的道歉像發黴的米飯,我想,我說出口會讓自己好受點兒,而對方是否接受並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他們肯定也是這樣想的,在我快要轉學的消息經由大嘴巴老師傳到他們耳朵裏時,一個個的都變成了溫馴的小白羊,絲毫沒有以前當狼的威風。

    我在這個學校,這個班級裏,度過了一段十分平靜的日子,除了……

    他那會兒就坐在我的前麵,我總是可以盯著他看一上午。我把從家裏的花朵放到了他的桌子上,希望他能夠知道這並不是我的惡作劇,而是一個普通人在表達她對他隱秘的喜歡。

    如果不是我日漸陰鬱詭異的性格,他們必然不會完全放過我這個天然的玩物,當慣了狼的人竟然會害怕一隻羊臨死前的反撲,真諷刺。

    那對新在一起的小情侶迎來了考驗,男孩正在追另外一個女孩,我看到美麗的拋物線從哭著的女孩起到男孩的臉上終,水淋淋的,澆不滅男孩的憤怒,巴掌聲很大,我被嚇了一跳往旁邊挪了挪。

    事情鬧開了,傳的到處都是,少年們的心事和秘密一時間被抖落的眾人皆知。

    從一場長達兩年的冷暴力開始,從他的離開結束。

    可他們從未道歉,從未想起過那個本該陽光的大男孩因為他們墜落在無邊的惡意裏。

    (四)

    我轉學了。

    要去一個新環境,要去適應一個新環境。

    新的同桌是一個很好的人,總是不知疲倦地對我笑,因為他是班長,所以他可以光明正大偷聽我父母與新班主任之間的對話。

    他總覺得我有病,故而小心翼翼,試圖用微笑和行動感化我這個頑固不化的石頭。

    我不太想搭理他,一是不想給他一種我會變好的錯覺,二是我又見到那個心心念念的人了。

    他依舊坐在我的前方,不過還是不願意理我,是因為那次不算吻的觸碰嗎?還是在他的眼裏,我也是冷漠的旁觀者。

    對不起。

    我還是說了出來,多年來的愧疚壓的我喘不過氣,就算我的腳跛了,可我總覺得我還欠著他什麼。

    你可以認真地看我一次嗎?

    我的臉上已經沒有那些流著鮮血的傷痕了,也沒有你想象中各種各樣的疤,我既不是人群中的隱形者,也不是被冷暴力對待的你眼中的小可憐,我有我想保護的人。

    他一時間說了很多話,而我並不能準確理解其中的含義。

    他握住我的手,讓我去觸碰那些疤。

    你摸摸看,是平整的,光滑的,對不對?你沒有拋棄我,更沒有獨自逃跑!我想保護的人,是你。而且你值得被愛。

    (五)他的視角

    可是,我,是一個很卑劣的人,怎麼辦?

    那我比你更卑劣!

    我知道我已經破罐子破摔,快要被她逼到失去理智,醫生總說讓我冷靜對她要有耐心,要有耐心,可是這麼兩年過去,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好轉的跡象。

    行吧。

    行吧?行吧是什麼意思?我有些不能理解她的意思,行吧,是指我可以比她更卑劣?

    我剛剛,嗯,這裏沒有疤痕了。

    當時我躲得及時,劃痕看著恐怖卻並不深,我不後悔救了她,也不後悔與她糾纏這麼多年。說不定都是緣分呢!

    那次事件過後,我們一起去做了心理評估,結果挺好的,但誰都不知道後來的日子裏,她跛了的腳會招致如此之大的惡意。來自身邊人的嘲弄,他們挖出她的苦難用以調笑取樂。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躲在父母的背後,她的母親掙紮釋懷,不知道該不該對新的班主任展示信任,最終她還是在班主任慈悲的眼神裏示意丈夫捂住女兒的耳朵。

    我因為過去救了她一命,有幸留下來當了回痛心的觀眾。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可她該怎麼辦呢?又要如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來一場絕地反擊,死裏求生呢?

    我成為了她的同桌,負責照顧她,我發現她總盯著一個地方瞧,有時叫她也不會回應。她的筆袋裏有一隻斷了的鉛筆,她說,她會把鉛筆削得很尖細,不會比一把小刀更痛,但安全不會引人注目。

    我挽起她的衣袖,害怕在她的手臂上看到種種傷痕,幸好沒有。她詫異地看我,似是不明白我的動作。

    後來,她開始好轉,我們一起去了大學,一起學習,一起吃喝玩樂,再後來,我們結婚了。

    度過幾年的美好生活後,她的記憶開始混亂,甚至會說出一些根本沒發生過的事情,我手足無措,帶著她看了許多醫生,結果都那樣,可以治但不一定能治好。

    在某一個深夜裏,她再次從夢中驚醒,她哭著叫喊著,伴隨著強烈的心疼還有一瞬間的無師自通,我抱著她,哄著,讓她平靜。

    她給我說了一個好長好長的故事,關於她年少時的暗戀,關於她內心深藏的苦痛與愧疚。

    我開始學會傾聽,做一個合格並且要保證優秀的聽眾。

    她的故事在發展,或好或壞,像是另外一個世界裏正在發生的真實的事情,她的少年在墜落,一直在墜落,她跟著他在墜落。

    她睡著了,明天,誰知道明天會怎樣呢?

    我也不是非她不可,要不明天我就把她送到她父母那裏去,反正,我這個卑劣的人才不會想起人生中曾有過她這樣一個人。

    睡吧,小傻瓜。

    明天,我還是會向你說早安,午安,晚安。

    (六)

    早安。

    有人在觸碰我的額頭,我意識到後便睜開眼睛。

    眼前是個眉目間有著淡淡愁緒的男子,我對自己說道。

    我回以早安,並不知道這樣會不會給他帶來安慰。

    我有很多理不清的記憶,它們像是插敘又像是正序,交錯著。

    你能幫幫我嗎?

    我對他說。

    當然可以。

    我說了很多,他耐心地聽著。

    ……

    迎來三十歲的生日前,我終於從過去的陰影裏掙脫出來,他陪著我,春夏秋冬,四季輪回,願世間終至美好。

    請墜落,請不要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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