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10 更新時間:22-12-28 16:03
我是一顆石頭,矗立於忘川邊界,本該無知無覺直到滄海桑田變遷我亦被侵蝕零落,可偏偏總有人要把我當成比月老牽線還靈的刻碑。
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期待落空,或者是乍起乍收的悲喜交加,而我是一顆石頭不懂有情人的悲喜,也不想懂。
後來我被打碎,最大的那一瓣去了人間,那人帶著我躲躲藏藏,終日不得好眠。
在人間待的久了,我也算是半個會審視人的石頭了,隻是從未想過那麼一天,我會成為一個人。
以人的眼睛看世界並沒有人間話本上寫得那麼美妙絕倫多姿多彩,於我而言那是一場災難,我本忘川邊界一石頭,奈何著了仙魔人的多情道。
神仙看我不順眼,便能一下子震怒打我措手不及,任憑石頭上千絲萬縷的傷痕,都不能喚起他半分清醒理智。而魔呢,總是執念太深,常來我這,拿著刻刀敲敲打打,試圖讓規則為他讓步。
可錯的本不是我,讓他們難過心傷的也不是我,為什麼到最後我卻落得如此下場?
在人間的第二十個年頭,我沉默寡言,像我還是石頭的那些日子一般打量世上的人,但我已經身在紅塵中,得吃喝,得像人一樣活著,便不得不受其所累。
當我以人形再回到忘川時,那裏已沒有我的身影,恍恍惚惚如同一場淋漓的夢境,孟婆勸我喝下那碗苦澀的湯,我問她,你不認識我嗎?
姑娘說什麼胡話?我們之間何來因果。
第二世,我為一男子,家境出身皆不如第一世,是在夾縫之間生存,過了而立之年尚一無所成。有人來我家攛掇那不親近的爹給我娶個媳婦。
新婚之夜,我喝得酩酊大醉,那女子在一旁小聲啜泣,我隻是不想掀她的蓋頭,不是來不及。
我合眼間想到第一世我不願嫁與他人為妻,某一日誤食毒藥毒發身亡,我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夫君,醒了?”那女子名喚蘇婉,以前家裏麵是當官的,但她祖父貪汙受賄被革職抄家,從此家道中落,父親又是個爛泥扶不上牆,整日留戀在賭坊,據說她母親日日以淚洗麵不久後香消玉損,她便跟著祖父過活,後來祖父也去了,他父親為了幾兩碎銀將她賣到了我家。
渾渾噩噩間我打翻了麵前的水盆,倒是嚇得她戰戰兢兢直打哆嗦,我想對她說我不會對她怎麼樣,讓她別怕,可我頭疼得實在厲害。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像是鼓起勇氣上前來按著我的頭,“從前祖父頭疼,我就會幫他按按。”明顯是舒服多了,我才騰出心神想以後的事情,我那大哥有經商頭腦,帶著一大家子過上好日子,我也得了他的光苟活至今,但見我沒個正形和我爹商量,逼著我娶了媳婦。
靠得近了,總感覺蘇婉身上泛著一股香氣,我得了她的好處也不想回報,推開她徑直出去了。
天氣陰著,恐要下雨,我頓時又不想出門轉身進房子,便見她又開始哭,一時間煩的很,即便吼了聲,她僵住身子不敢看我。
我換衣服,也不避諱她,畢竟她若覺得冒犯,那就捂了自己的眼睛去。
“夫君,我去給你洗衣服。”
本想說不用,會有下人來收髒衣服,可不知為什麼就是想看她難堪,於是什麼都沒說。蘇婉初來乍到,自是不熟悉院子裏的布置,問過婢女後,那人麵露鄙夷,估計是覺得蘇婉這個二夫人當得名不符實,我在後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秋日的井水屬實寒涼,蘇婉卻仿似不知,手直往裏頭伸,我看不慣拉了她一把,給人捂著手帶回屋裏去。
是以我的第二世有蘇婉伴著不算孤苦,可是到我見孟婆過奈何橋那天,我也沒搞懂自己對蘇婉是個什麼心思,隻是覺得她那般脆弱想護著。
“夫君,下輩子,你等等我,我們再一起相守一輩子可好?”她比我走的早,不肯喝孟婆湯就一直在橋邊等我,有點兒傻乎乎的。
我沒說不好也沒說好,我隻是道,“有緣再見。”
她有些低落,孟婆抬頭瞟了一眼便將湯奉上,她看著我喝得緩慢,輪到我時,當即一口灌完。
第三世是個乞丐,我偏喜歡挑人多的地方,趁著熱鬧勁,心能安靜些。在一邊茶樓底下尋了個角落處,既能看到大街上景色,又不影響人家茶樓營業,當然茶樓老板也是個心善的,從未趕過我。
“瞧瞧,可熱鬧了。新科狀元郎花車遊街,正好是咱們這條街。”老板對著我說道,“聽說聖上有想法將明成公主許給他,當真是好福氣!”
“不是說那狀元郎心有所屬?怎麼就是好福氣。”我被太陽曬得有些焉,沒多想就把前些時日從乞丐堆裏聽到的破口而出。
隻見老板身子一跳幾米開外,“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來著不會說話。不過若你說的屬實,皇帝的恩寵那還真不是常人能消受的。”
晚上回我那破廟,還沒走進去,眉心就跳得厲害,推開門裏邊一片狼藉,奇了怪了,這世道難不成還有強盜偷乞丐的東西?
隻聽得一陣細碎的呻吟,我拿起一旁的棍子,撐開門,剛進去就是一股粘膩的香味,我頭開始犯暈。
迷糊間見著地上躺著個人,正要去看她的臉,身子一軟便跪坐在地,如此一來,雖然膝蓋疼得厲害,但方便了我轉過她的頭。
後麵發生的事前兩輩子我都沒幹過,蘇醒時目光迎著漏雨的屋頂逡巡,片刻後風吹進來才想起給旁邊蓋上我的破布衣服。
瞧她衣服料子,想必這一世的蘇婉應當有個矜貴體麵的身份,但怎麼會中了藥出現在我這破廟裏,而且算計她的那人更不忘算計後頭進來的人,糟心啊。
如果我不能看到人的本相,那我一定心安理得,穿了衣服就跑,可是她是蘇婉,盡管樣貌變了,也沒有前世記憶,我無法不護著她。
長歎一聲,隨便撈了個勉強能擋雨的物件,翻出我藏下的一些錢,跑醫館買藥去了。
回來後,她還在,身上滾燙,我隻好扯了她衣服上一塊布,浸了水敷在額頭上,一邊生火煮藥。
給她喂過藥後,人看著有氣色多了,亦有醒轉的苗頭,本想早早離開,可,唉,誰讓她是蘇婉,任殺任剮,隨她去吧。
“你是誰?我怎麼在這裏!你,我。”她有些絕望崩潰,我沒法子安慰她,隻好先回了她問題。
“我是這附近的一個乞丐,白天在乞討,晚上回來在這邊睡,我不知道你怎麼來這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
感覺她若不是看見火堆和煮藥的藥罐子,我說的話她估計是一句都不信,可既然她信了,那還不如想想是誰害了她,以及日後該怎麼辦。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道。
“沒有名字,乞丐哪來的名字,也不需要名字。”我答,既然她醒了,也就不需要我將剩下的藥給她強行灌下去了,給她遞過去,她猶豫片刻一口喝完。
我知道藥苦,但沒辦法外麵下著雨,而我也沒錢買蜜餞,何況除了那個好心老頭開的醫館,恐怕沒一個地方願意讓乞丐進去。
“等雨停了,我就會走,這件事,希望你忘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她自以為自己很有氣勢,其實還沒有上輩子的我會拿喬。
送她走的那天是個頂好的晴天,她一點兒都不夠狠,換我的話,乞丐早就沒了命。
回去茶樓蹲點,那老板問我這幾天去哪了,是換地方了,我說我去旁的地方看了會兒行情。
“其他地方怎麼樣?”
“不咋樣,沒這裏熱鬧,也沒這裏舒服。”
“有時候看你真不像個乞丐。”
我笑笑不說話,坐牆根昏睡過去,前幾天淋了雨,這幾日我也是昏昏沉沉,身上乏力的緊。
“小姐,你往那邊去做甚,乞丐身上髒。”
“你怎麼了?”似乎有人將手覆在我額頭上,溫溫涼涼的,舒服至極,我抬眼去看,以為是做夢夢到了仙子,隨手一拉將人帶入了懷中。
之後聽見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小姐,你快放開小姐!”
我下意識地鬆了手,她站起身,望過去,耳朵尖尖都紅了,不再去看,闔眼養神。
“你額頭好燙,要不我帶你去醫館看看。”
“曬曬太陽就好了,乞丐的命不值錢。”
“我把身上的錢都給你。”她遞過來個錢袋,我接了,乞丐嗎,當有乞丐的樣子。
萍水相逢罷了。
“你小子恁的豔福不淺。”
自從那天和老板開口講了話,他便來了勁隻要見我就湊過來聊兩句,這麼一來我日子竟然好過不少,一眨眼到冬天了,我也給自己在破廟備了些過冬的物資。
“來啦!聽說這些時日那明成公主和謝狀元在議親。”
“那不挺好。”
“好什麼啊,明成公主上麵有個姐姐也喜歡這謝郎,多次阻撓不成,竟說明成公主已不是完璧之身。皇帝聽了問明成公主,你猜怎麼著,那明成公主竟然自亂陣腳花容失措。”
“你說得跟你在現場一樣。這麼說,那明成公主就慘了。”
“可不是,不僅議親取消了,皇帝還禁了她足,非要她說出那人是誰。”
應該不會這麼巧,不過這些時日倒沒見她假裝路過茶樓了,慌張過了頭,沒注意腳下生生來了個平地摔。
“大人,就是他。”
等我再有意識的時候,已經被雙手綁住掛在一潮濕昏暗的大牢裏。
來的人是個頭發花白的公公,我心裏一咯噔,麵上不顯。
“你認識明成公主?”
“當然,大街小巷都傳說著明成公主品行高尚貌美如花,我做夢也想見一麵,如果要是娶了公主當媳婦,我那早死的爹都要從墳裏笑醒了。”她本就沒說她是誰,我不知道是理所當然的。至於這乞丐的爹,是生是死不重要。
“登徒子。”
“大人,我不過是個乞丐罷了,求您放過我!”
原來一旁還有人看著,一位身著明黃袍子麵色不善許是皇帝,他身邊那人錯開他一步,想必是個高官。
“沒想到我兒護著的是這麼一個人。”
沒有鑼鼓喧天,沒有高朋滿座,隻有一道冰冷的賜婚聖旨。
婚房裏,我挑開紅蓋頭,便見她憔悴麵容。
“怎麼,不開心?你本可以把我推出去的。”我坐她旁邊,對著她說道。
“別說了。”既然這麼不願意,又這麼痛苦,為何不能心狠些?
“睡吧,長夜漫漫。”說完,我脫了外衣,天沒亮就被叫醒折騰,飯一口沒吃,就又到了夜裏,心中有氣,自是不想理這個善良的公主,轉而想到她大概也沒吃啥,想出去尋些吃的。
卻見她臉色通紅,衣裳褪了一半,連忙給她合上,“公主殿下,我去外麵尋些吃食。”
著急忙慌,拿起我的外衣就跑。
第二日才陸陸續續有人過來送禮,覺得熟悉的也就大牢裏見過那個做官的,禮部尚書,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本人過來送禮,他一見我甚是驚訝差點把手裏的禮盒摔了。
“你?”
沒多在乎這一茬,我就離開了。皇帝還是寵愛明成公主,賜了個頗大的院子,但震怒之下讓公主嫁給一個乞丐並沒有理智可言,也不知將來會不會後悔。
午間吃飯時,討人厭的就來了,一張嘴不是諷刺這就是諷刺那,黎溪能坐得住安心吃飯,那就不關我事。
攔住動手打人的琳嵐公主,我就把她趕出了公主府,從未見過如此,算了,左右沒見過幾麵,不好評說。
“謝謝。沒想到你換了衣裳,還挺俊朗。”
第四世,我是個風流浪子,在花樓裏流連忘返之時,隻聽到一聲著火了,眾人驚慌失措推搡間,落水而亡。
又回到奈何橋邊,我清楚流程早早排了隊等著下一次輪回,終於快到我時,被人拉了一把,這一下直接出了隊伍。
“你是?”
“我是那個把你帶去人間的人,實在是對不住。當時是真不曉得您是三生石啊。”遞給我塊石頭,人就跑了。
一瞬間,有些忘記了的事情就又回到了記憶中。
第三世,我與黎溪和睦相處,大家相互照顧著,日子好過些。但,後來,禮部尚書說我是他流落在外的長子,麵容和他過世的夫人像極了。因他這麼一出,平白無故生出些風波來,他後麵再娶的夫人善妒,以前仗著母憑子貴沒少作威作福,如今又怎麼會因為禮部尚書多出個嫡長子就收斂?使了不少絆子,被我化解掉了。
可惜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那琳嵐公主想嫁給姓謝的狀元郎,但皇帝已無心當月老,她就把仇記在黎溪頭上。那日,我與黎溪去寺廟祈福,回來的路上遇到山匪攔路,連忙卸了身上所有錢財,不欲起紛爭,可他們不求錢財隻害命。
一開始我還能還手,對方人多,我逐漸招架不住,一道明晃晃的亮光閃過,我替她擋了一劍,無濟於事。
得了真身,我便能恢複原本模樣,可該邁步嶄新生活的時候,竟然猶豫了。我朝孟婆那裏走去,如若沒她,我便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繼續做我的石頭。
“這不是三生大人?終於曆劫歸來了。”孟婆道。
這算什麼曆劫,分明是趕鴨子上架,強人所難。趁我神魂沉睡,那上神震碎我真身,又來個二傻子把我帶去人間,害我輪轉四世,此時才恢複。
“那個人?”
“等了很久了。不喝湯,不轉世。”
別過孟婆,我朝那邊走去。
“在瞧風景,不過要離得遠些,隻要忘川水濺上那麼一點,都會很疼。”
是的啊,那麼疼,她怎麼敢跳下去的。
我又做夢了。
雨滴落下,落在我身,我都把自己流放在這麼孤僻的地方了,總不會還有人千裏萬裏來找我測命定之人吧。
這些時日我又想起些事情來,第三世我比她先去的奈何橋,還沒到地方就碰見個熟悉的人,那上神還是端的高高在上,說出的話卻字字紮心。
明明我什麼都沒做,卻總有人把一切過錯怪罪於我。
我等了很久不見她身影,去找時,隻來得及抓住一縷風。
第一次,我體會到了恨。
上神被關進天牢的時候,我去祝他永生永世愛而不得,永遠困在失去的輪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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