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31 更新時間：11-09-04 08:38
小寒前後
農閑忙
村村打年糕
一家一人
派出年糕房
蒸房外間電磨房
蒸房進內是統間
舂架 石臼一付
糕案幾大排
雲裏霧裏
熱氣蒸騰
提水搬米
抱柴管磨
籠屜八九個
餘望燒火 連福打雜
劉小老火根開屜送屜
“好咧！”蒸好的米花團
劉小端著
大咧咧地跑進統間
踩舂頭的女孩兒
站在舂架上
花團進臼
歌兒唱起 合著節拍
舂頭
一起一落
翻糕團的是阿九
舂頭下時 他把手汆入水裏
舂頭起時
他用蘸了水的手
翻糕
女孩叫他阿九伯
他管女孩叫放鵝
“放鵝也！”
“哎！”站在舂架上的女孩兒
就踩住腳
“放鵝也！”
“哦！”舂架上的女孩兒
又開始了歌
放鵝是一個人
眾女兒中一個
如今考入了湘湖師範
阿九伯記得她
放鵝唱得好
他隻叫放鵝
“放鵝也！”
*
“年兒過
回娘家
對鏡貼花黃
彩萍淡淡妝”
女孩兒們又唱起來
“她穿個什麼？”
“穿個月白小棉襖。”
“她戴個什麼？”
“戴個小巧茉莉花。”
“哪來茉莉花？”
“心中有了就有花。”
舂頭一上一下
發出“卜”“卜”地聲響
“坐著油壁車，跟著她二傻。
二傻，二傻，
她的夫呀！
叫她怎麼好回娘家？”
“該說什麼話，
該作什麼樣，
二傻，二傻，
你可記住了？”
“繞過清水灣，
恬靜又憂傷……”
“放鵝也！”
“哎！”
“唱個別的。”
“哦。”她們大聲地應著
轉了調 唱起《花兒謠》來
“蠶豆開花黑良心；
油菜花開象黃金；”
她們唱得真好聽
“起羅！”
蒸房裏 不停地開屜 放屜
老火根撒粉
劉小慌不迭手
阿九就拉長了調
“放鵝也！”
“哎。”
他把舂好的粉團
扒出 丟到和春王胖案頭
當劉小把米花團倒進石臼時
和春王胖正用手蘸著油
把糕團揉成團 搓成條
再一把把撅斷
然後 很有技巧的
拋出一道道弧線 把它們
丟到各個糕案上
他們一邊丟 一邊叫
“四嬸娘！”“哎。”
“桂花！”“哎。”
“卜”“卜”
“彩蓮！”“竹葉！”
“西瓜！”“南瓜！”
隻見糕團穿梭般的飛
女人們 老人們手忙腳亂
“玉米開花無色景；
草子開花滿天星；”
坐在案前的女人們
（假如某個男人
故意軋進去
就會引起一團哄鬧）
她們把拋來的糕團 揉好
搓成長條 然後用竹篾
一壓 一根年糕就做好了
她們一邊做
一邊談天
偶爾也有一兩個潑辣的
和男人鬥嘴
“南瓜花，喇叭形；
梨樹花，似雪景；
玉蘭花，晶瑩瑩；
盤桃花，笑盈盈……”
“放鵝！”
“放鵝姐來了！”
隻見這“花兒謠”突然不唱了
女孩兒們圍著放鵝
她們好開心哪
放鵝紅紅的臉
穿著城裏人的衣裳
她站上舂架
她看到了容子哥
*
案前的女人們停了手上的活
開始看放鵝
*
“十五的月亮……”
放鵝開始唱另一支歌
唱著 唱著
她又開始放開眼來
去人群中尋找
但剛才容子哥站立的地方
已不見了人影
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
淡淡地上
女人們又忙活了
人們更熱鬧了
突然 順章拉開他那破鑼似的嗓子
歪著嘴唱起來
“什麼頭頂上火燒花？
什麼肚皮內爆米花？
什麼成雙成對扭麻花？
什麼東西一條鞭子呀，
一條鞭子一支花？”
“阿九！”“阿九！”
男人們快活地起哄
搶歌開始了
大家都知道
順章叫的是“炮仗”
下麵引出的是哩調
女孩兒們也靜下來看熱鬧
阿九狡詰地
對男人們眨了眨眼
然後笑著
乜歪著嘴地拉起了調
“老煙槍頭上火燒花；
老酒蒡跌進滿眼花；
醉了的手腳似麻花；
我看照兒細妹呀，
照兒細妹一枝花。”
“好羅！”男人們一齊喝彩
齊刷刷地看向照兒
案前的照兒微紅了臉
接著將銀牙一咬 啐道
“好你個賊阿九，
灌了貓尿了，妹兒姐兒地亂叫。
你聽著：
田畈裏的癩蛤蟆；
臭椿上的黑老鴰；
你心裏悶得老貓抓；
看你娘，象不象一支花？”
“哦！”案頭上的婦女們
一起叫了起來
老阿九嗬嗬地笑著
搖頭 說
“好利害，好利害，
這照兒，這照兒，你們看看……”
他回過頭來 對著大夥兒一笑
一付無可奈何的樣子
但眾男人不肯
一把把阿九拖開
“甫誌高上！”
“甫誌高？”
“甫誌高！”
甫誌高是一個瘦男人
也真不知道
他怎麼嬴得了這個雅號
“哦，換將了，換將了！”
女人們笑掩了嘴
樂歪了腰
女孩兒們不理這無聊的玩笑了
一個糕房 有幾個不同的場
她們又唱起《放紙鷂兒》來
“三月放紙鷂，
紙鷂兒飛，
紙鷂兒飛，牽著天和地。
紙鷂紙鷂沒有腿，
紙鷂紙鷂載著心，
紙鷂紙鷂沒問題，
拉一拉，
緊不緊？
太緊心要痛；
不緊心要飛。
心兒在上人在地，
心兒看見誰？
是我？是你？
哦，不是不是，都不是！
紙鷂兒飛，
拿把剪刀，剪斷你……”
“放鵝！”
“放鵝！”
案前的姆娘叫起來
放鵝走過去
三娘娘一把抓住
“來，我家糕團。”
“三娘娘……”
“看不起三娘娘了，是不是？”
“怎敢，三娘娘？
——好，我吃一點兒。”
放鵝對著三娘娘的糕團
掐了一小點兒
劉媽媽又不放過 叫了起來
“放鵝，我的花團，
全糯米的。”說著
撅了一大塊
搡進放鵝手裏
打年糕的日子
不管那一家
一般都不勉強
唯有尊貴的客人
村裏還有一個人
頗受尊重
那就是學校裏的苟老師
苟老師一來 人們就有點拘緊
磨房裏的水泉
一把把他的米搶下
放到最前麵
全村人 沒有一人有異議
“苟老師，你去你去。”
水泉揮揮手 說
“多謝，多謝……”
苟老師文皺皺的作揖
引起一片笑聲
“起屜羅，起屜羅！”
“歪頭，楊花……”
劉小叫“讓”著搶進來
這時 周二挑米進來
他剛在溪水裏掏過
兩人撞在一起 扶了一把
劉小問 “多少？”
“八十。”“不多。”
“不多。”周二歇下蘿來瀝水
粗磨不停地磨
放鵝又向人群中
不由自主地 去找容子哥
但馬上就不找了
她依然很快活的
和女伴兒一起唱了起來
“你說，放鵝好看不？”
李香咬著楊花的耳根
“好看！”
“好看？”
“是啊。”
“我總覺得……”
“你總覺得……”
“哎。”
“你是說她哪樣子？”
“對，對。”
“我也說不上來，嗯……”
楊花定了神的看了又看
末了好象是對自己似的說
“還是好看！”
“瞧你們，
說放鵝什麼？”
劉媽媽插進
“哪裏，哪裏，放鵝！”
“香姐姐。”
李香一把拉過放鵝
左看右看 噴地笑了 說
“我這妹子，就是好看。”
說得放鵝羞得不行
“香姐姐，你取笑我了。”
“取笑？怎麼會……”
“香姐姐你才漂亮哪！”
“去！去！”
“說真的，
香姐姐的漂亮……，
我……，說不上來。
香姐姐，
你是真的漂亮！”
“桂花！”“哎。”
“三娘！”“哎。”
“卜”“卜”“卜”
糕團又在飛
“李嬸！”“過敏！”
“楊柳！”“杏妹！”
“西瓜！”“南瓜！”
“來咧！”劉小吆喝著
溪灘上也人來人往
鵝鴨叫 魚亂跳
“花團糕團噴噴香，
花團糕團真好吃。
過路的客人請進來，
自家的東西請你嚐……”
走在竹硬上的放鵝
看著自己的父老鄉親
在遠處的糕房
那裏正衝出一陣又一陣的喧鬧
和兒時夥伴的歌唱
她想起了容子哥
“記得當年年歲小
你愛談天我愛笑
不知怎麼睡著了
夢裏落花知多少……”
禁不住
滾出了淚花
她不知道 容子哥離她已很遠了
她離容子哥也很遠了
她很珍惜當年兩小無猜的日子
如今……
她要飛向更廣闊的世界
她不知道 自己是更成熟了
還是……
別了 打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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