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84 更新時間：09-02-26 12:48
驟然而來的光亮刺痛了雙眼，那樣的熾烈——我在哪裏？我已經死了嗎？這裏，就是地獄吧？原來，地獄幽冥也是有光亮的，我苦笑，世事總是這樣的顛倒錯亂嗎？人間反倒是漆黑無邊。
我擦去額上的冷汗，撐起身子。眼睛上似乎是蒙了一層布，我煩悶地想要扯開——怎麼，難道還怕我被鬼魂嚇到不成？這般對待一個死人，倒是好笑。
不要動！
一隻手輕柔地打散了我的動作，用力不強卻恰到好處，我完全沒有還手的餘地。
又是他！我警覺起來，手不自覺地去摸袖中的劍，卻詫異地發現劍早已不在身邊。
我慌了，沒有劍，我靠什麼去殺人？我靠什麼來證明我存在的意義？
找這個嗎？
他遞過一個冰涼的東西。
我探手，摸索著朝著他的方向，利刃切入肌膚，我嗅到了血的腥甜。
太不小心了！
他無奈，聲音中聽得出愛憐，然後他倒轉劍柄給我。
沉甸甸的質感才一入手，我本能地揮劍斬向自己的眼睛。
幹什麼？
他有些慌亂，一朵櫻花斜斜地打開劍刃，卻早已來不及。
我冷笑——身為殺手，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或是強迫我做任何事，除了——主人。
主人！劍光揮入的彈指一瞬，我竟想起了他，想起了他八年前的話。
殺手的靈魂浸透了鮮血，隻有我，才能洗去他們的罪孽。幽冥是沒有救贖的黑暗，我希望——你們在死後安寧。
風呼嘯著吞沒了餘音，他的聲音變得模糊而搖曳，我僵立在原地，淚流滿麵。那時的我，殺了第一人，也見證了另一個殺手得到了救贖，漫然的吟唱如泣如訴，風卻送來了他釋然的笑聲。我看著血在自己的腳下蜿蜒成河，一株開著血紅櫻花的樹迅速地在成長，猶如一粒妖異的種子，在詛咒解除的瞬間，心中曾經壓抑了太久的怨念開始萌生，迅速地超過了自然賦予生命成長的速度。
黑色的布在風中化為齏粉，我自得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原來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灼熱而澎湃的陽光一擁而入，我呆呆地看著萬道金光利劍一般地刺來，生平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反抗。
櫻！
再度昏迷的前一刻，我聽到他這樣喊，聲音中帶著顯然的慌亂與焦急不安。
這一次的夢真實而生動，漫天仍舊飛舞著鮮紅，是櫻花而不是血跡。在回旋的花瓣中，我看到了一個很美的女孩子，穿著雪白的長衣，在明媚的陽光和豔麗的櫻花中旋舞。她的笑令我怦然心動，而不遠處的一個俊美宛若天神的男子，笑得傾國傾城，淡淡的日光灑滿了他的全身，長空孤月般的，氣質卓然出塵。
我屏住呼吸，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隻有夢中，我才能見到如此美的瞬間。不！或許這連夢都不算是，在我的夢中，從未有過這樣美麗的瞬間，有的，隻是一些不甘屈死的魂靈，他們掙紮著，將最後的一絲靈息注入奪去他們生命的人的體內，妄圖以無以複加的憤怒和怨恨詛咒仇人。我時常會為這樣的人歎息——他們其實並不曾知道，舍棄了轉世輪回的機會來憎恨原本一心給予他們救贖的殺手，太不明智。
主人！
恍惚中我聽到女孩子這樣叫，聲音婉轉有如天籟。
男子過來抱住她，手臂不經意地揮出，穿透了我虛無的身體。他臉上的笑容傾國傾城，但下一個瞬間，淚便追隨著笑容的餘跡婆娑而下。
櫻！
他懷中的女孩子也是一臉迷惘，這莫名的召喚令我心驚，但奇怪的是，明明隻是一場淒美戀情的旁觀者，我的心底，卻響徹著奇異的呐喊，那種略帶羞澀和甜蜜的感覺告訴我，眼前的這個風采若神的男子，在她的心中，是多麼的重要。我甚至還聆聽到了奇怪的誓言，在我的夢境中，一個我似乎很熟悉的女孩子，對著她的愛人，單純地許下了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允諾。
風，一直都很輕，但同時也很軟，恰到好處的維係著這樣唯美的一場傾國之情——女孩子臉上的笑容衝擊著我的直覺，她，已經認定了她的主人，從今以後，無論是貧窮或者是疾病，無論是苦痛或者是悲傷，甚至於死亡，都無法，抑製她對他的愛。
直到——
直到她突然看到自己勝雪的白衣上沾染了大團的血跡，一片片盛放如身周飛舞的櫻花，妖冶而豔麗。
她愕然，血卻依舊順著脖頸淋漓而下，一朵朵櫻花在白衣上恣意地綻開。生命的氣息開始從她的身上漸漸褪去。死神無聲無息地到來，張開了他巨大的黑色羽翼，如同我所熟悉的那樣，獰笑著環抱住她失去溫度的身體，巨大的鐮刀閃爍著血色的光華，一點點地砍伐著她的靈魂。
死亡！又是死亡，我厭惡地盯著她，看著她的生命一點點碎裂，在地上發出微弱的濺落聲。
木然地注視著白衣男子離開，他決絕地不再回頭，寬大的白色衣袖在身後飛旋，翩躚如同絕美的舞步，宛如夜空一樣的黑發在紛飛的櫻花中無風自舞。女孩子突然微笑，說：
謝謝你的救贖，我的主人！
聲音傳入我心中時早已被放大了無數倍，那天籟般的聲音轟隆地撞上耳膜，我聽得出聲音裏的欣喜與歡快，但同時也聽到了暗藏很深的憂傷——那是心碎的聲音，我看到無數櫻花般殷紅的碎片穿透了她的胸膛漫天紛飛。
然後，我看到自己就是那個收割生命的死神，無論是天上還是人間，抑或是在永遠被陽光背棄的地獄，都是一直令所有生靈厭煩的存在，我就站在那裏，一手扶著搖搖欲墜的女孩，而另外的一隻手，卻仍舊毫不留情地將她最後的一絲生命的氣息收割殆盡。
然後，我看到自己竟成為了那個女孩，頹然地靠在冰冷的惡魔身上，神智隨著他粗暴的動作開始一點點地脫離自己的軀體，腦中回蕩著輕靈的梵唱，口中說出的，竟是感謝那個人的話語，而剛剛就是他，親手結束了我的生命。他是，我的愛人。我尚未將愛戀的話語送入他的心扉，他就已經殘忍地剝奪了我施予愛的力量。
然後，我看到自己仍舊站在那裏，麵前是已經完全死去，但仍舊留戀塵世的溫暖不肯離去的女孩，以及她的身後，不勝其煩的死亡之神。
不！我究竟是誰？
一方麵是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她被自己剛剛認定的愛人親手奪去了生命，一方麵是那個無奈的死神，他明明滿懷仁慈，卻又不得不壓抑著淚水將生命帶入死亡，一方麵又是個無關痛癢的旁觀者，看著這樣悲慘的一幕在眼前一步步上演，卻無能為力。
不！我究竟在這個自己的夢境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一隻手粗暴地搖晃著肩膀，感覺神遊很久的神智回到了身體，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看到的竟是他。
夢境中，決絕而冷酷的身影漸行漸遠，我開口很想問他為什麼會回來，卻發現自己的周圍一片清亮。
是柔和的日光。
日光，凝聚了一千年的過去，賒欠了一千年的未來，就那樣恣意著盛大揮灑勾勒出永遠無法看透的人生。這一刻，我的欣喜、興奮、歡快有多深，我的猜疑、不安、甚至殺意就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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