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9097 更新時間:10-08-15 20:31
陰霾低垂。
寒風侵體。
李青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從馬腹下爬上馬背,自己是怎樣從亂軍的踐踏中逃出升天,此時她已經記不清了,腦海中一片混沌,隻能任由戰馬在山中縱蹄急奔。
天已經完全黑了,一道閃電滑過天際,山風夾帶著雨絲吹進峽穀。幾點雨滴飄落在她臉上,給她紊亂的思緒帶來絲絲清涼感覺。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卻不由自主栽落馬下,戰馬順著山道徑直遠去了。李青躺在地上不知昏暈了多久,在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尋著不遠處的一點火光,拖著已失去知覺的雙腿爬進了山道旁的土地廟。
破窗外,雷電交加。李青依靠在神祗後的土牆邊昏昏欲睡,她連為自己包紮傷口的力氣都沒有了。閃爍的電光照見她慘白的臉,仿佛也知道隻要她這樣睡去,便永遠都不會再醒來了,雷聲隆隆拚命發出震天的響聲。無力捏起劍訣,丹田中升起一股輕盈的內力隨意念流轉,呼吸漸漸順暢,胸間翻湧的氣息終於平靜下來,陣陣疼楚向她襲來。
緩緩睜開眼睛,小廟裏伸手不見五指,窗外一盞昏暗的油紙燈籠在風雨中飄搖著。一頂油布傘冒雨而來進入小廟,那人點燃神祗前的蠟燭,是個懷抱嬰兒的年青男子,他在香案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雖一介布衣,卻是器宇軒昂。忽然他拔出一柄匕首,在神祗前禱告道:
“上蒼有知,若能憐憫趙雍與閻氏小玉,就讓我救出玉兒吧,否則我一家三口今夜隻能陳屍於這土地廟中了”。說著又恭恭敬敬地三叩首,而後將熟睡的孩子藏在神像後麵。便在此時,山道上傳來陣陣車馬聲。
“閻管家,前麵有座小廟,咱們去避避雨吧”。車夫抱怨道。
“瞧你們這群躲懶的奴才,難怪要被老爺斥罵。也罷,咱們先去避避雨,烤幹了衣服再走”。
一輛馬車停在廟前,十幾個家丁已被淋得透濕,在他們身後的大車上馱著口黑漆漆的棺材,令李青詫異的是,棺材中竟然發出詭異的擊打聲。她向來不信鬼神幽冥,這樣的情形隻有一種解釋,棺材裏裝著的一定是個活人。
李青在暗處瞧見年青人手持匕首藏身在廟門後,黑暗中他驟然跳出,門前的燈籠映照著閃亮的匕首朝著管家猛然刺去。管家雖是吃了一驚,反應倒甚是敏捷,順手拖過一個家丁擋在自己身前,隻聽家丁一聲慘叫,不斷發出陣陣哀號,管家飛起一腳將年青人踢倒在地,眾家丁才如夢方醒紛紛拔出腰刀向他砍去。一道驚雷劈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閃爍的電光忽然照見一個鬼影,披頭散發麵目憎獰,眼中流淌著鮮血。四下裏響起淒厲的鬼哭聲,那些家丁個個呆若木雞,驚詫得愣在香案前。管家一聲慘叫衝出小廟,爬上馬背打馬就逃,家丁們隻恨自己少長了兩條腿,哪裏還顧得上外麵雷電交加,發瘋般地跑遠了。
趙雍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隻聽廟中有人說道:“還不打開棺材救人”。直到此時他才如夢方醒,撿起家丁們落下的腰刀撬開棺蓋。
“小玉,你怎樣了”?棺中女子已被憋悶得奄奄一息,正在趙雍手足無措時,那個聲音又說道:
“捏住她的鼻子,口對口朝她吹氣,按壓其胸部助她呼吸”。趙雍就按著那個聲音的指點一一照做,小玉咳了幾聲終於蘇醒過來。
“快把她藏到神祗後麵,那些人一旦明白過來立即便會折回此地”。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鬼,我當然是人了”。李青喘息著。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冒雨夜行,盡快離開此地”。趙雍急切地試探道。
“憑你一人之力要拖著兩個受傷之人冒雨夜行,隻怕不出兩裏地便會被他們殺死在荒山中,按我說的做,必定會安然無恙的”。
果然不出李青所料,隻一盞茶的功夫,廟外又響起淩亂的腳步聲,明亮的火把照亮夜空,家丁們舉著火把遲疑不定地立在廟門前不敢跨入,卻被管家氣急敗壞地踢了進來。火光照著李青慘白的臉,借著燃燒的火把眾人才看清廟中的情形,不由七嘴八舌開來:
“閻管家,您真是絕了,果然是趙雍的同夥在此裝神弄鬼”。說著紛紛上前撿起腰刀。
李青閉目靠在香案上並不為其所動,閻管家瞧見她渾身血跡斑斑不由倒退一步道:“先解決這個裝神弄鬼的小子再收拾趙雍不遲”。兩個家丁舉刀便向李青砍去,卻見她微抬眼簾目光流轉,抬手順勢在刀背上一拍,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家丁手中的刀忽然飛起,將身邊的另一個家丁攔腰砍成兩截,刀鋒淩厲,那家丁原地轉了幾圈將自己的雙腿斬斷。閻管家大吃一驚,顫聲喝道:“弟兄們一起上,將他亂刀分屍”。剩下的家丁們揮刀上前,頓時將她罩在刀光中。李青吃力地抬起左手,掌心一翻粘在刀脊上,借著家丁揮刀的蠻力帶起刀鋒輕輕推送,更令人詫異的事情又發生了,隻見鋼刀飛掠而過,刀鋒過處不僅割斷了眾家丁的咽喉,就連被她借來一用的鋼刀主人也自戕在了自己的刀下。閻管家看得目瞪口呆,顧不得許多撒腿就跑。李青眼見他躥得比兔子還快,伸手抄起落下的鋼刀,使盡全身之力向他後心擲去,刀鋒如虹貫胸而出。她擊殺眾家丁用的都是借力打力之法,但這最後擲刀殺死閻管家卻是傾盡全力而為,一時間再也支撐不住,噴出一口鮮血,暈倒在香案上。
清涼的山風帶來野花的清香,李青緩緩睜開雙眼,一柄油布傘替她遮擋住迎麵射來的陽光,一張清麗的麵孔出現在眼簾中:
“姑娘,你總算醒了”。
“謝謝你們救了我”。李青微微一笑。
“該說謝謝的應該是我們,若不是姑娘援手,我夫婦早就不在人世了”。說著放下懷中的嬰兒,扶起李青端水給她喝。李青指了指腰帶,小玉從她的腰帶中摸出一個荷包,荷包中有幾顆藥丸。此時,李青才發現自己躺在一駕板車上,夏初之際,山中蔥蘢翠綠,野花爛漫。山澗平緩幽靜,清澈的溪水濺起朵朵浪花。
“姑娘傷得很重,我們這就趕往前麵的小鎮找位郎中醫治”。小玉臉上閃過一絲焦慮。
“去鎮中醫治無論於你們夫婦還是於我都不方便,些許皮外傷不礙事的。請賢夫婦在此停車,我身上帶有傷藥,自己就能處置”。趙雍將驢車停在山澗旁的樹林中,從包裹裏撕下一塊白布,在泉水中浸濕擰幹遞給小玉,李青撕開粘連在腿上的衣袍,拔出斷箭,小玉在一旁幫她擦拭傷口周圍的血跡,將碾碎的丸藥敷在傷口上。藥粉遇鮮血而融,隨即發揮了止血作用。
“我夫婦就住在清溪澗中,姑娘不妨到我家中養傷,也可有些照應,姑娘盡可放心,那裏既僻靜又非常安全”。
“那就要打擾貴主人了,如夫人不棄,李青願與夫人姐妹相稱”。
“妹妹之言甚合我意,這一路閑來無事,妹妹還是好好靜養,再有半日就可到達愚姐家中,你我姐妹有的是時間相伴”。說著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李青身上。
幽靜的山穀,小溪清流,山穀中桃林芳菲。
此時桃花已謝,枝間掛著累累青桃,一眼望去滿目蒼翠,極為賞心悅目。趙雍趕著驢車穿過桃林,隻見流水環繞,山腳下建著一座別致的石屋,疏籬中栽種著四時花木,姹紫嫣紅、暗香浮動。
屋中纖塵不染,僅從布置擺設便能看出主婦的賢惠,原木製成的幾案桌椅排列齊整,井井有條。桌上的陶瓶中插著從院中采摘的月季,花豔香濃。窗下架著一張織機,織了一半的錦緞配色雅致,絲線細密在陽光下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姐姐可真是位秀外慧中的巧手女子”。李青由衷讚道。
“讓妹妹見笑了,家母原是江南繡女,孽緣所致被我爹爹強搶進府為妾,沒過多久又失了寵幸,這幾年幸得大娘賢淑,對我母女體恤有加。大娘就喜歡穿家母縫製的衣服,怎奈西北不比江南,上好的錦緞極少,閑暇時姐姐便做些活計,自家織的總比外麵買的好些”。
“姐姐、姐夫可都是好手藝,多謝姐夫為小妹削製的雙拐”。李青拄著拐,拱手稱謝。
一根魚竿。
一頂鬥笠。
一晌悠閑時光,李青很享受這種山野漁夫的生活。廚房裏飄出烹煮鮮魚的香味,僅從這香味就能知道她的廚藝著實不錯。
“姐姐、姐夫吃飯了”。飯桌上擺著一盆紅燒鯉魚,一碗金黃色的煎豆腐,一盤魚香茄子,熱騰騰的菜湯和三碗米飯,雖是平常菜蔬,卻都色香味俱全。趙雍收拾了斧刨,打水洗去臉上的木屑,笑應道:
“賢妹燒得一手好菜,打老遠就聞到了香味,真是令人垂涎三尺啊”。
“小妹自幼父母雙亡,隨師父在江湖中行走,平生得意的隻有兩件事,第一是行萬裏路。不瞞姐姐、姐夫,小妹向來居無定常年所往來於突厥、波斯之間,曾隨商船遠航扶桑、琉球等地。第二是小妹的廚藝,最拿手的就是煎豆腐和烹魚,請姐姐嚐嚐”。
“嶽父大人五十大壽時從彙鮮樓請來的大廚還比不上賢妹呢”。
小玉微微一笑,夾了塊魚肉喂給懷中的寶兒吃,寶兒已有七個月大了,“吧唧”著小嘴吃得津津有味。
“其實小妹這些手藝哪裏比得上姐姐、姐夫。就說這片桃林,暗藏正、反五行之法,又豈是常人能夠識別的”?李青悠然淺笑。
“不瞞妹妹,我們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小玉歎了口氣道:“若不是賢妹援手,我一家三口隻怕早已陳屍於土地祠中了。想要我夫婦性命的就是我父親,當年父親將我嫁給趙哥原是別有用心的,幸虧大娘多次相助才使我們逃過劫難,否則連娘親都不能幸免”。
“是啊,姐姐這樣的女子又怎會出賣自己夫君呢”。李青幽幽歎息。
“賢妹說得何嚐不是”。趙雍顯得異常無奈而落寞:“前日,嶽父大人假傳小玉生母病重誆她回府,玉兒剛出門便落入閻管家手中,他們想以此來要挾我交出銅鏡”。見李青麵露疑惑之色,起身走入房中取來一塊銅鏡道:“賢妹請看”。銅鏡光潔明亮,背麵花紋精細,銅鈕是一隻仰頭怒吼的辟邪,雖然精致卻也沒有特別之處。李青將銅鏡還給趙雍,趙雍則交與小玉收藏。
“賢妹常年在外行走,可曾聽說過廣陽王府”?趙雍問道。
“此封號應該與廣平親王、廣成親王有所關聯,但這二位殿下所居之處稱為景屏宮、景陽宮,憫忠太子當年的封號是睿王,他的府邸由睿王府改名為忠王府,長安城中好像沒有這個所在”。李青想了想應道。
“先父臨終前說這麵銅鏡中藏著個大秘密,要我將它交還廣陽王府,奇怪的是,我遍尋長安都不曾見到這座王府,我也曾探究過銅鏡的秘密可是一無所獲”。趙雍正色道:“而且以我的觀察,先父與嶽父大人應該是舊識,但他們偏偏裝作從不相識的樣子。父親死後嶽父大人前來吊唁,一番悼詞更是隱藏深意,我剛滿孝,他又請人提親欲將小玉下嫁,我久聞閻小玉之名,真是求之不得,立即應允了婚事,婚後生活雖然平淡但夫婦和美,今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後悔娶小玉為妻”。
“趙哥一直勸我將此鏡交給父親,可姐姐總想到先人的囑托,不敢造次,隻願有朝一日能物歸原主,了卻先祖的心願”。小玉歎息道。
“有人闖入桃林了”。外麵傳來一陣“嗡嗡”的響聲,趙雍起身走出門去查看情形。隻見一輛青布馬車在桃林中亂轉,偏偏越著急越找不著出路,趙雍一看見車夫立即快步跑進桃林。
“閻大叔,你怎麼來了”?說著牽馬在前領路。
“是大夫人不放心想來看看姑爺和小姐,想不到在林子裏轉了一大圈連東南西北都找不著了”。閻大叔笑道。
“大娘來了,小婿和玉兒正惦記著她們呢”。趙雍打起車簾,擺好腳凳從車中扶出兩位女眷。
“大娘、娘,你們怎麼來了”。小玉驚喜交加撲進二人懷中,娘兒們三個親親熱熱走進堂屋。李青看著她們不由想起自幼父母雙亡,四處漂泊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不禁眼睛一澀,拄著拐走到院中摘了幾朵含苞的月季,合著蘋果幹、山楂幹、棗子烹了幾杯幹果茶,一手托著茶盤,一手拄著拐緩緩走進屋子。
“二位娘親,這次可多虧了李青妹妹相救”。小玉接過茶盤扶著她的手臂:“賢妹,這就是姐姐常提起的大娘和娘親”。
“小女揚州人氏李青,見過伯母大人”。李青拱手為禮。
“李姑娘有傷在身,不必多禮了,快快請坐”。閻夫人上前兩步拉住她的手說:“姑娘是揚州人氏?我離鄉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家鄉的故人”。
“伯母也是揚州人”?李青微笑著問道。
“正是,我娘家姓符,世居揚州小鏡湖畔。當年本家所產的絹絲乃是湖州一帶最有名的貢品”。閻夫人微笑道:“一晃眼背井離鄉都有二十年了”。
“小鏡湖畔就數一品堂的絹絲最好,近年來一品堂將湖州附近的蠶農收羅起來,又從各地請來眾多繡娘、織工,那裏出產的錦緞名震江南”。李青應道:“不過據我所知,一品堂行事很是內斂,所產絲綢大多延絲路運往波斯等地,而在湖州以外卻極少有人知道一品堂的大名”。
“姑娘好博聞”。閻夫人又驚又喜。
“伯母說起娘家姓符,一品堂執事恰好姓符。十多年前符姓所依附的竇氏家族中曾出了一位皇後,天恩浩蕩,一品堂正是由此得名”。李青微笑著說道:“大家都還沒吃飯吧,姐姐一家好不容易團聚,我去添幾個菜,你們先聊著”。
“有勞李姑娘了”。閻夫人抿了口李青烹煮的幹果茶讚不絕口,拉起小玉的手指歎了口氣說道:“玉兒,我們聽說管家閻二來此送信怕你受騙,恰巧我和你娘回鄉祭掃便一路追趕過來,總算你安然無恙,我們也就放心了”。
“嶽母,今日天色已晚,隻好在小婿家中將就一宿了”。趙雍忙著打掃房間準備寢具,等到眾人睡下,夜已深沉。
月靜風清。
潺潺流水聲伴著沙沙的樹葉聲更顯出夜的寂靜,微風送來陣陣花香。李青斜倚在床上,捏起劍訣運氣養神。
心靜氣閑,靈台空明。
她就是這樣一個奇異的人,在每一次經曆生與死的考驗後,都能從中感悟到一些別人永遠都不會注意的細節,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比一般人活得更長久。
在險惡的江湖中,隻有智者才能有更多生存的機會。
寂靜的深夜中傳來一陣極為輕巧的腳步聲,屋中之人都已睡熟,難道那些入侵者難道也是為了銅鏡中的秘密而來?腳步聲由遠漸進穿過桃林,他們竟能在黑夜中穿越謎陣,進入山澗,僅憑腳步聲便可知道這些人的身手極為不錯。
紙窗被戳破了一個小孔,一隻黑漆漆的眼珠正向內張望著。
李青覺得有趣極了,呼吸聲愈發深沉。屋子裏彌散著淡淡的香氣,恍惚中隻覺被人抬上馬車。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孩子的哭鬧聲吵醒了她,小玉驚叫道:“我妹妹摔傷了腿,你們不能這麼對她”。
“先將他們押到耳房中關押,我去稟告師父,請他老人家親來審問”。兩個道士把李青扔在一堆幹草上,接著閻夫人和小玉等人也被押進屋中。
“你們這些該死的奴才,竟對閻夫人如此不敬”。院子裏響起洪亮的語聲,李青倚在廊柱上側目瞧去,隻見一個五十來歲的道士手持拂塵快步走來。
“王道長,鐵仙觀一別您與外子有十多年不曾見麵了吧”?閻夫人微笑著說道:“難不成道長忘記了當年與外子在觀中的盟誓了”?
“夫人說哪裏話,若非你家閻老七先動手,老道又怎會背棄誓言,他不仁休怪我不義,咱們可是彼此彼此”。
“王明,你究竟想怎樣,就憑你這小小的鐵仙觀也想和外子比拚,真是自不量力”。閻夫人怒斥道。
“閻老七把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趙雍本來就沒安什麼好心,咱們的目的都一樣,無非就是為了湊齊那幾件東西,現在夫人和令千金、女婿都在王某手中,王某不過想以你們和閻老七談談條件,關起門吃獨食未免太不夠朋友義氣了,何況缺了我手裏的東西,閻老七同樣起不出那批貨”。
“十多年過去了,你還惦記著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閻夫人歎道:“此事原本就是癡人說夢,連是真是假都不知道,道長在此言辭鑿鑿說外子違背誓言,真是可笑之極”。
“這種事寧可信其有,說句實話,我隻羨慕閻老七有福娶了位賢妻,雖然多有惡舉,卻由夫人出麵一一化解”。王明微笑著豎起拇指:“如果我有夫人這樣的賢內助,何愁諸事不成。不過這次要不是閻老七多翻謀劃,夫人又心疼女兒、女婿,我也不至於趁此良機一舉得手”。他轉過身向小玉夫婦問道:“趙公子,你父親臨終前留下的那麵銅鏡現在哪裏?你放心,如果確有其事,那一大筆寶藏大家都見者有份,一起發發財豈不更好”?
“先父臨終前命我將銅鏡交還廣陽王府,請恕小侄不能從命”。趙雍正色道。
“賢侄差矣,雖說那是一大筆寶藏,但對於一座王府而言還不是九牛一毛的小錢?你父親跟我們原是同路人,臨死倒後悔當初所做的一切了?那件事已過去了十多年,我知道他心裏正是因為橫著那件事積鬱成疾死的。如今你一家的性命都在我手中捏著,難道你就忍心看著你的嶽母大人和妻兒受苦”?
“既如此,道長何必相信那些子虛烏有之事”?趙雍微微一笑應道。
“咱們十兄弟就數閻老七聰明,若不是他費盡心力解開書信的秘密,我又怎會在此重提舊事”?
“王明,你竟然在外子身邊安插眼線”?閻夫人冷笑道。
“彼此彼此,你們的人不也時常惦記著我手中的鑰匙麼”?王明盯著閻夫人的眼睛笑道:“咱們不過是心照不宣罷了”。
趙雍心知不交出銅鏡王明絕不會善罷甘休:“道長可以取走銅鏡中的東西,但銅鏡還請道長歸還小侄,至於寶藏我夫婦毫無興趣”。
“那好,我們就一言為定”。
小玉拆開寶兒的小棉被拿出銅鏡遞給他,王明將銅鏡翻來覆去地仔細查看,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你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搶奪我女婿的東西,哪裏還有一點長輩的樣子”?院外有人大聲笑道。
“是七弟來了,你我兄弟一別多年,做哥哥的可想死賢弟了”。王明向著院外躬身一輯。
“兄長客氣了,承蒙您照看我的妻女,小弟可是感激直至呐”。說話間十幾條身影越牆而入,當先之人手持長劍抱拳應道:“小弟閻七見過兄長”。
“賢弟,請隨愚兄到正殿說話,閻夫人請”。閻七攜夫人隨王明主客分坐,小玉攙扶李青在下手入座,一旁的小道士們奉上茶水。
“看來也隻有賢弟才能解開其中的奧秘,請吧”。王明不禁笑著遞上銅鏡。
閻七把玩著鏡子背麵的銅紐,瞄了他一眼:“可否借兄長的鑰匙一用”?
王明又從懷裏掏出把曲柄銅製的鑰匙遞給他,閻七冷笑道:“兄長盡管放心,沒有您的鑰匙,小弟又怎能打開銅鏡”?說著將曲柄鑰匙插進銅鏡背麵的辟邪口中,試著轉動鑰匙,依舊紋絲不動,他閉目凝思了片刻,試著轉動銅鏡上形若辟邪的銅鈕,隻聽“哢”地一聲輕響,銅鏡一分為二,中間嵌著一張信箋,兩人同時伸手,頗為尷尬地相視一笑,王明隻得悻悻縮回了手。閻七展開信箋,一時間竟愣住了。
王明心急火燎地從他指間抽出信箋,頓時變成泄了氣的皮球:“七弟,這分明就是一封尋常書信嘛”?他將書信遞給閻夫人,閻夫人看了看笑道:
“這不過是李蘅彬寫給他義妹的尋常書信,說他弄丟了義妹托付的寶瓶而已。隻是如此平常的家書為何要藏在銅鏡中呢”?說著又將信箋遞給李青:“李姑娘,你是個聰明人,可看得出其中的奧妙”?
“承夫人謬讚,李青愧不敢當”。接過書信寥寥看了幾眼,微笑道:“閻夫人說得極是,這本來就是一封尋常家書,不過寫這封信的人卻不平常”。
“難道姑娘認識寫信之人”?閻七、王明異口同聲問道。
“小女隻是聽說過此人而已,這位李蘅彬就是前朝勇將李渤,十年前因睿王兵敗肅州被滿門抄斬”。
“那他為何要寫這樣一封書信給京中義妹、為何要將書信收藏得如此隱秘”?閻夫人詫異道:“遺失寶瓶,對於官宦人家而言又不是什麼大事”。
“夫人有所不知,這位大將軍奉旨秘密押運一批餉銀前往涼州,可奇怪的是數千人馬與餉銀同時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以致時任山南道行軍大都督的睿王殿下兵敗以身殉國,這就是本朝最有名的憫忠太子一案,受此案牽連的達數千人之多”。
“依姑娘所見,這封書信與失蹤的餉銀有關”?閻七問道。
“閣下手中應該還有些別的東西吧,兩下向證或許能解開這個塵封多年的謎團”。李青淡然一笑。
閻七稍稍遲疑,從懷中拿出一個陳舊的信封遞給她,李青展開信箋仔細閱讀,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書信同樣出自李蘅彬的手筆,隻說了些當年涼州附近的戰況,她沉思了片刻:“當年李將軍押解的餉銀並未運抵涼州,試想餉銀失蹤要麼為匪徒所劫,或者李渤已經察覺前路危急,將餉銀藏在了隱秘之處,他必定要派人送信告知這批餉銀的下落,從這兩封書信可以看出餉銀應該並未被人劫走”。
“可我們查遍京城,都不曾見到這個廣陽王府,他為何要將如此重要的訊息送往一個並不存在的地方,豈不奇哉怪也”?閻七眼中閃過一線疑惑:“姑娘對朝中舊事倒是了然於心”。
“小女長年在外行走,這些奇聞軼事正好能解慰旅途寂寞,讓閣下見笑了”。李青微微一笑應道:“這麼大一筆被人遺忘的餉銀就藏匿在涼州附近,真是很誘人呐”。
“難道李姑娘也心動了”?閻七冷笑道:“隻要姑娘協助我們找到餉銀,自然不會忘記姑娘的好處”。
“請恕小女子無能為力,幫不了閣下的忙”。李青一笑而過。
“倘若真如姑娘所言,隻怕你連鐵仙觀的大門都走不出去了,就算我不殺你,王道長也不會放過你。我從不介意對女人動粗,隻要你乖乖聽話,閻某絕不會讓姑娘難堪”。他回頭看了眼王明:“我們去準備人手,免得打攪了李姑娘的思緒”。
“看來我是不應允都不行了”。李青看著自己的腿苦笑道:“那就請閣下把身上的東西都拿出來吧”。
“你怎麼知道我身上還有東西”?閻七詫異已極。
“你我如此不信任對方,又怎麼能夠事成”。無視閻七眼中閃過的殺氣,笑道:“我既落入你們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難道閣下還怕我逃走不成”?
“姑娘的確是個聰明人,多年來我悉心探究破解的秘密,想不到被姑娘一眼識破,可見你不是個尋常人家的女子,究竟是何來曆”?他從腰間掏出布包放在幾案上:“那日我在山穀中聽你提及京中舊事竟是如數家珍一般,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協助我解開這個謎團”。
“十年前正是因為此案使我家破人亡,從那時起我便女扮男裝流落江湖。這次我們的商隊途經靈武,正巧遇上兩軍交戰,亂軍中我受傷脫身與商隊失散了。閣下的大名小女子久有耳聞,江湖中人常說:‘寧遇閻王,不見閻七’。閣下對自己的女兒女婿尚且如此,可見此言不謬矣”。李青淡然一笑:“我有一事不明,書信上曾提到有一批禮物要送給監門衛大將軍徐幕,還請閣下明示”。
“此人送給徐幕的禮物是一千兩黃金”。
“二位請容我靜心獨坐片刻”。李青緊鎖娥眉,李渤為人忠正耿直從不趨炎附勢,可他為何要重重地賄賂徐幕?隨手打開幾案上的布包,露出一塊青銅繙紋縭虎。拿起縭虎,虎符背麵以陰隸篆刻有“翊衛執符”四個字。目光流轉,陷入沉思中:難道李渤是想以黃金和虎符向徐幕借兵?繼而又緩緩搖了搖頭,沒有兵部傳檄,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調動大軍,就算是翊衛大將軍離開了長安、洛陽也同樣受兵部轄製。拿出藏在腰帶中的青銅虎頭筒刺,筒刺周身刻滿了厚重的饕餮紋。猛然用力一擰,頂端驟然打開,筒中空空如也,內側筒壁上鏨刻著一頭繙紋縭虎,與她手中的虎符如出一轍。
正在她苦苦冥思之際,殿外響起陣陣打鬥聲和慘叫聲。過了片刻閻七手持寶劍推門而入,劍尖上尚有鮮血滴落:“閣下好快的身手,想必王明已被閣下了結了吧”?閻七不置可否地一笑,眼睛卻盯著她手中的器物,李青含笑道:“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王明算計你的妻女,卻不想被你偷襲了老巢”。
“姑娘可有什麼發現”?閻七見她怔怔看著青銅盒出神,忍不住問道,李青仿佛並未聽見,詫異自語道:
“他既然已知必死,為何連手中的兵符也一並送出?他既不是向徐幕借兵,又重重賄賂徐幕有何用意”?翻來覆去看著手中的兵符,忽然眼睛一亮,閻七知道她已經找到了答案。隻見她緩緩抬起頭,眼中竟溢滿了淚水,微微顫抖的手將兵符放回原處。
樹欲靜而風不止,殿外已然恢複平靜。
閻七正欲向李青逼問詳情,敲門聲適時響起,他不耐煩地喝道:“我不是吩咐過了,誰都別來打擾我麼”?
“當家的,是我”。敲門的正是閻夫人。
“夫人,請進”。閻七起身走到殿前,吩咐守在廊下的弟子們嚴密警戒,如有異常動靜隨時稟報。
“想必李姑娘已經破解了餉銀的秘密”。閻夫人淡笑而來。
閻七返身關上殿門,笑道:“她可是個絕頂聰明之人……”。語聲暇然而止,一道銀光刺入他的胸膛。驚詫的目光難以置信地凝視著麵前的女人,甚至忘記了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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