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35 更新時間:21-04-27 08:09
至於風月樓裏虞辛汜被逐之事,這其中摻雜的緣由複雜的很,一句兩句也說不清。
但虞辛汜當能在一眾殺手麵前輕傷收場,也定然沒那般簡單。
他前思後想琢磨了那般久的人,確實叫他賭對了。
其實,那日風月樓主風蚩下的是道死命令,虞辛汜叛徒罪名一出,就必須以死終結,壓根兒沒有什麼他日再見的情麵。
隻不過是銀辰夥同著樓裏平時一起相處了十多年的兄弟故意放虞辛汜走的。
那日他眼紅,並非是厭惡虞辛汜,而是說出那些狠話叫他心下難受地慌,他是逼著自己才將其完完整整說出口的。
不然,虞辛汜不僅不會相信,還會叫樓裏的兄弟們為難。
若是單他一個人,他定然是願意放走虞辛汜千萬回的,就算樓主追究起來要他的命他也無所謂。
但樓裏的其他同僚們並不一樣,十數載同居於一屋簷下,一次視而不見便已經是仁至義盡,斷然不能再奢求其他難為人的。
所以,他顧及這些,便留在了風月樓。
理由很簡單,就是為了同虞辛汜隨時通些消息,裏應外合、叫他躲追殺能夠容易一些。
事急從權,他便沒有同虞辛汜說個清楚,不過這樣也是為了保險起見。
也難怪虞辛汜會鬱悶許久,他二人確實如他所想的那般情深義重,斷不曾像這世上輕賤情誼之人一樣。
算著日子,虞辛汜也已經避了好些時候,這段時間,風月樓派出去追查的殺手悉數被一股勢力給擋了回來,不僅沒追查到人半點蹤跡消息,更是每次都折損了大半元氣,樓主風蚩對此也頗為惱怒。
於是,便召見了先前同虞辛汜關係最好的銀辰問話。
問的,都是些句句珠璣的真情話——
“為何不隨你那掌執的座下司辛巳一起逃了?”
風蚩自然不傻,有些情誼他看的明白,倘若平日裏連這些細微之處都不做計件,那他這樓主也可以直接換人了。
“叛徒辛巳,當被誅殺之,他有罪在先,風月樓樓規為上,明視律令,屬下斷然不會知錯就錯,同那等小人一道苟且偷安。”
他依舊如那日一般嘴上絕情,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還會說許些好聽的話來哄人開心。
“那等小人?辛巳叛出我風月樓,所做之事,你難道絲毫都不知情?”風蚩坐在正堂之上,麵上悠閑之意再明顯不過,卻叫人琢磨不透。
“樓主明鑒!屬下對樓主忠心耿耿,倘若早知那叛徒會做此等不忠不義之事,定然在第一時間便了結了他,替樓主治下以儆效尤!”他低著頭,不曾直視風蚩一眼,當真像是如他所說的恭敬極了。
“你倒是替本座想的周到。”風蚩從座位上起身站了起來,朝著他慢慢走來。
“替樓主辦事,是屬下的職責所在。”他眼底落了一片黑色的衣擺,卻依舊緊緊垂著頭。
話音落下,再沒有人說話。
銀辰按下心中緊張等著樓主發落,卻在那人腳步停在他身前之時,生生挨了他一腳。
這是處罰,不能躲開也不能用內力阻擋,為表真的忠心不二,隻能生生接下。
他被帶著四成內力的一腳給踹出去了幾米遠,五髒六腑一時之間如同火石滾燒一般,卻還是在回過一絲力氣的那一時刻撐起身子、重新跪在了地上。
“你倒是比辛巳更像條本座養的狗。”
虞辛汜從來沒把自己當過風月樓的走狗,也從未把銀辰當過不知情/欲的殺手,他這話隻不過是自欺欺人地取悅自己罷了。
“是屬下的榮幸。”銀辰咽下喉嚨裏湧上來的一股甜腥說道。
“既然是榮幸,又為何會讓他生生逃走一次?”風蚩道。
“是屬下一等技不如人、辦事不力!”銀辰回道。
“技不如人?本座本以為就你二人情同手足的情誼,你應當能更方便地殺了他才對。”
“那小人叛出風月樓的那刻起,我二人的往事情誼便早已付如流水,不複存在,屬下斷然不會留什麼情麵給他。”
他眉頭緊皺,不知是疼的、還是為表心意有些嚴肅過頭。
“既然如此,本座便信你一回,下一次如若再拿不了辛巳的性命回來,你便親自提命來見!”他狠狠甩了甩袖子,大抵心裏是不高興極了。
“屬下遵命。”他帶著身傷,見風蚩轉過了身未再搭理他,便悄悄退了出去。
風蚩心裏通透,對於上次他們一行人放走虞辛汜之事清楚的很,方才那一腳不過是警告罷了。
他之所以還沒殺銀辰,不過是假惺惺地給他一次機會,好讓他做一個存亡選擇。
隻是…他始終未提虞辛汜是否真的做過那些罔顧樓規的事,也沒有給出任何證據證明虞辛汜確實是個卑劣之徒,所有的罪名皆是他一嘴空口白話。
如若他早些年便同虞辛汜有了嫌隙,這些年也一直不滿他的做事風格,被他挑釁生出厭惡之心也就罷了。
可這些事現如今就像是橫空出世一般,直接砸在了虞辛汜頭上,沒有原因沒有理由。
他二人之間無冤無仇,一朝之間多年上司與下屬的關係土崩瓦解,這叫人怎麼想都十分蹊蹺的很。
這些懷疑,銀辰能夠想到,虞辛汜定然也能猜出個大概來,他也不至於太擔憂。
不過,探查知這些日子一直有人在暗中護著虞辛汜,也叫他有些疑慮。
他初見虞辛汜時,他便隻有一個人,後來相處了近十年,身邊也並未有什麼親屬血緣。
在他二人心裏,對方皆是個無父無母、俯仰天地,行事浪蕩的瀟灑客,但近來突生的事故,仿佛讓一切都變了。
倒也有些慶幸,至少,若要他在他二人之間選擇一個活著,他定然選的也是虞辛汜。
自然,如若這樣的難題交給虞辛汜,他肯定也同他一樣。
但是,沒有如若,選擇之事,也隻有他知曉……
“先前那位姓樊的前輩身上沒講完的故事,阿巳不如接著講完?”
他三人拜別笠州故友親客後,便乘著一輛普通的馬車往京都趕了。
路上卉木萋萋、喬樹蓁蓁,花草累累、葛葉覃覃,景致頗好。
“你帶的人,難道不知曉他背後藏著什麼故事?”
他上回故意在馬車裏打翻茶杯的事情,他現在也還記著,不過既然他知曉,又為何又叫他接著講?
“知曉與不知曉於我來說都不是太重要的事情,我隻是比較喜歡聽你同我說話罷了。”
他又開始發病了,虞辛汜都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出來。
“我說話又沒有什麼花兒出來,還盡是些諷刺人的,有什麼那般叫你歡喜的地方?”
自從上回反應過來自個兒的尖酸刻薄模樣後,他便改正了許多,有些話縱然覺得莫名其妙,也還是耐著性子該問的都問一問。
心平氣和,有話就說,清心寧神,安然自若。
“說不出怎樣好,卻就是覺著好極了。”他笑著說道。
這回的馬車比較簡陋,沒地方給他泡茶,他兩手空空坐在輪椅之上,同虞辛汜四目相對,有些說不出的真摯和坦然。
虞辛汜被他那眼裏的神情攪得心頭莫名地顫了一顫,還生出了許多煩躁之意,當下隻覺得他腦子是真有病,自個兒憋了些不痛快出來。
“你不必這般事事句句都由著我歡心來,救命之恩不過是舉手之勞,我並未要求你非要還報,如若隻是你平日裏同商客打交道習慣了這副腔調,那便當我沒說。”
他反省的能力幾乎隻能維持那麼半刻,這變臉的速度叫商吟都沒能及時反應過來。
他也不知他那句話是哪裏說錯了,惹得他不高興,致使他說出這般不近人情還無比傷人的話來。
倘若真的隻是些諷刺人的話,倒也罷,但現在這麼一出,實在是有些折煞那諷刺二字了。
“阿巳以為,我待你好、討你開心、護你周全悉數隻是因為報那救命之恩?”
他推著輪椅朝著虞辛汜逼近了一些,平日裏和煦的模樣淡去,麵上添了些淩厲威肅之意。
“如若不是,那你也未免太怪異了些。”虞辛汜看著他的眸子說道。
商吟的眸子極為好看,他初見他時便覺得裏頭像是凝了一抹淩波意,踏浪無痕風起無波,卻往往在同他對上時、皎皎如月明淨似玉,仿佛橫然勒了幾筆秋水風情,不動如山又縈繞牽絆。
“想要待你好,便是怪異?”他問道。
“難道不怪?你圖個什麼?”虞辛汜回道。
他還能圖什麼,無非是拖著一副病入膏肓的身體,奢求有一人陪他看看人間的山川湖海罷了。
他原本以為,就算自己命數將盡但能這般守著虞辛汜便已經是最好了。
不糾纏不休、不過多打攪、不引人入心、不悸動明情,悄然做一個沒有心思的將死之人。
殊不知,原來人隻要嚐到了一點兒甜,便會變得貪得無厭、奢求無度,純粹作了虛妄,苟且都成了理所當然。
他作不出回答,便傾身將二人距離又拉近了一些:“你非要知曉?”
“什麼事都要理由——”
微涼的唇一個落身壓下來、將虞辛汜剩餘半句話全然堵進了喉嚨裏,他睜大了眸子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反應。
匆促催耳的心跳聲來回撩撥著人,誰也分辨不清到底是誰的,唇上的微涼一點一點地褪去,漸漸擦起灼熱,正當人癡迷不舍之時——
虞辛汜便伸手一把推開了商吟:
“你瘋了!”他有些惱怒,卻也在極力壓製著沒完全發作出來,方才推開商吟,他也顧及著沒怎麼使勁。
唇上的溫度還未曾涼下去,反正越發灼燒,那股勁兒一直燒到商吟心底,叫他壓不住地有些發瘋。
方才那一刻,他全然忘了他一副將死的身子,忘了多日對自己的告誡,忘了克製忘了斷念。
他恨不得就這般一直同虞辛汜這麼過下去,他恨不得用全身富甲銀錢換方才那刻再長久一些。
但是,癡妄一刹便被人叫個清醒。
“你現在知曉了?”他垂著眸子,裏麵冰涼一片,瞧不出半分欣喜之意。
虞辛汜心下被堵著一口氣出不來,原本就惱怒的很,又看著麵前人一副不悅的神情,仿佛做錯事的是他一般,整個人更惱了:
“這便是你口口聲聲說的無所求無所圖?你也不過如此。”
他的真心隻是覺得不爽,沒有半分想要傷人之意,但沒料到說出來的話卻是十分傷人。
不過如此,這句話對商吟來說,重的猶如直接往他心頭刺了一刀,刺的鮮血飛濺。
“我卻也不過是個小人,確實不過如此。”他嗤笑道。
虞辛汜見他那副神情,忽而又有了些反省之意,思慮方才的話,當真是有些過分了。
想要開口解釋一二,卻又不知要如何開口,心裏鬧的都快成條繁華街市了,嘴上確實閉的密不透風。
“阿巳是覺得我惡心?”虞辛汜不過才說了他一句不好的,他這一會兒便自個兒往自個兒身上紮刀,還一刀比一刀狠,這叫虞辛汜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他這我字還沒我出個所以然來,麵前的人就猛然吐出了口鮮血來。
“你還真是…”叫他沒辦法的很。
還好宋拂春那老頭想到他三人趕路沒有地方煎藥,便做了一盒藥丸給他備著,以便不時之需。
虞辛汜手腳麻利地拿出藥丸來給他服下,還給他灌了一口水,安撫了他半晌之後,人才總算緩過來。
好不容易養了幾天的氣色,又被這一出給抹殺地丁點兒不剩,端著一副蒼白的麵容還皺著眉頭,簡直叫虞辛汜完全沒轍。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方才太唐突,換作是誰都會有些手足無措。”他解釋道。
真是憋屈壞了,原本又不是他的錯,反而還是他別人占了便宜,怎的弄的仿佛是他欺負了人一樣。
商吟聽到這話,便抬起了眼眸,用那副虞辛汜招架不住的病容瞧著他問道:“隻是因為手足無措,而不是覺得討厭?”
他這是仗著自己是個傷患得寸進尺是吧?
可惜虞辛汜就吃這該死的一套:“說不上討厭,隻是沒有下回了。”
說不上討厭,他怎麼可能沒有下回。
商吟笑了笑,心下總算緩過來了些:“我的心意、憋的頗為辛苦,我本是不敢告知你的,不過我日子不多了,便癡妄多了些,還望阿巳莫要惱我。”
如果虞辛汜沒聽錯的話,商吟的意思是說,他喜歡他,還喜歡上了一段時間?
“你可知曉你自己在說什麼?”他問。
“心如明鏡,通透無比。”商吟說道。
“倘若…”倘若,他還些個數十載日子,見過心下向往的湖海山川,見過世間每一處風土人情、俊女善娥,定然不會這般同他耗費這些個時日。
著實也是可憐之人,虞辛汜又心軟了。
“倘若什麼?”商吟見他話沒話說,便問道。
“沒什麼。”他掩飾道。
溪川趕路趕得辛苦,車內八卦也不敢怎麼聽,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才知曉他家那不省心的公子又叫人給氣的毒發了一次。
原來,虞辛汜此人,不僅是良藥還是催毒劑,使的好救命,使不好害人。
不過,這插曲總算是得以一個安穩的結局過去。
他二人之間,一人也將話全然說了個清楚,一人雖還在遲鈍地為心軟而賣著自個兒,但好在沒什麼非過不去的坎兒。
後來的幾日,都是順著商吟的身子趕路,見曦亮趕路,披星辰入眠,偶爾遇著氣溫驟降的夜裏,商吟還能緊靠著虞辛汜徐進溫柔夢鄉裏麵。
醒來他也不惱,由著商吟一副傷患身子做了不少違心的事兒,平日裏對上商吟直言不諱的調戲也能麵不改色了。
幾日下來,都不知這毒到底是為了不叫商吟好受的還是單純壓製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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