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14 更新時間:21-05-06 12:15
商吟才醒,便聞到了一股極為濃重的藥味兒,唇角綻開一抹苦笑,勉強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公子,你醒了。”溪川剛好拿著湯藥走了進來。
“他去了哪裏?”他問的是虞辛汜。
方才他二人鬧的很是不愉快,他大抵知曉虞辛汜是不會再回來了,可還是想知曉他今夜落腳在什麼地方。
他心裏其實早就有了答案,隻是終歸總是不經意就將那人掛在了嘴邊。
“辛巳公子去了琳琅居。”
溪川規規矩矩地回答道,順帶將手中端著的湯藥遞到了商吟麵前。
“琳琅居……”他沉吟了一句,掀起眼簾瞧了一傾那還冒著熱氣的湯藥:
“再多派幾個人過去護著他,莫要跟的太緊。”他又吩咐道。
“屬下遵命。”溪川應下便轉身出了房門,倒是沒想到會在門口撞上許久不見的經年。
自從上回近侍一事他二人交接短暫見過一麵以後,他便有些日子未曾看見過經年了。
這廂看他神情,好像是有什麼要事要稟報。
“公子可在?”還沒等溪川問話,他倒是先發問了。
“公子剛服**,現在…應該已經歇息了。”溪川說道。
“我有要事要通報。”經年皺了皺眉,有些固執。
“什麼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說,你可知公子他——”
“進來。”房間裏麵傳來商吟的聲音,生生打斷了溪川想繼續說下去的話。
“是關於辛巳公子的。”經年看了他一眼回了這麼一句,便進了房間裏。
溪川走到院裏,餘光瞥見了院牆外掛著的幾盞長明燈,微微閉了閉眸,有些無可奈何地出了院門。
“公子。”經年一見商吟,第一件事便是行禮。
桌上放著的湯藥他半分也沒動、依舊在冒著熱氣,苦澀味道彌漫入了整個房間裏,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間單獨的藥房。
“稟。”商吟淡淡開口,虛弱之態清晰可見。
經年有幾分猶豫:“辛巳公子他…”
他沒說完,有些不想說,更不知曉如果說出來會怎樣。
“嗯?”商吟看向他,皺了皺眉。
經年心裏一橫,說道:“辛巳公子他發現了我們的蹤跡,正麵跟我們對上時,說了一些話。”
“什麼話?”商吟問道。
他自然知曉不是什麼好話,不然經年也不至於這麼吞吞吐吐地半天倒不出來一句完整話來。
“他說,公子與他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既前後救了您幾次,那麼那七苦樹一事便就此作罷,此經一別,山高水遠、不必掛念。”經年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他倒是真不怕我一命嗚呼。”他笑了笑,掛著一副不怎麼在意的模樣。
“公子……”經年擔憂地喚了一聲。
“我無礙,這話我早已經聽他說過不止一次了,隻是,他小看了我想糾纏的程度。”他又笑了笑,蒼白的唇色好像生了花。
經年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辛巳公子從來都知曉屬下同樊五劍的關係,是嗎?”他問。
“我上回,湊巧問了他先前那沒講完的後半段,你可要聽完?”
他拿起了一旁放著的湯藥,看著經年問道。
“您先將藥服了。”他確實耽誤了商吟吃藥的時候,雖說心下想聽的極了,卻還是拚命忍著。
商吟拿著碗,一飲而盡,苦澀湧進口中的每一處,將那種難聞的氣味灌入了他的味蕾,他仿佛整個人都苦了。
經年接下他喝完的藥碗,放到了一旁後,又畢恭畢敬地站到了他麵前。
“傳言說那樊五劍為了自己功成名就便拋棄了妻子,後一人帶著劍法秘籍遠遁江湖,隱名埋姓。”
他掀起眼皮看了經年一眼,一點沒漏下他眸中的恨意。
“人隻會願意相信自己,哪怕毫無證據,隻要心底有一絲動搖,便會一昧地將錯全番怪罪在別人身上。”他淡淡說道。
“屬下不知公子何意?”經年問道。
“我方才說的,那隻是傳言、並非事實。”商吟說道。
“可是公子,倘若不相信自己,屬下又能相信誰呢!我娘死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告知我半分實情,這麼多年,我全憑一點傳言知曉他的消息,我雖是他親兒子,知道的卻還不如一群外人看客多,那般孤苦無依境況下,我如何能夠因為他是我親爹、就孤注一擲地相信他呢?”
經年紅著眼睛,句句珠璣。
“我倘若,也能同你那般信我自己就好了。”
他皺了眉頭,看著眼前的經年有些惋惜。
“當年他名聲大噪之後,便有仇家尋上門來,人身在江湖,就不可能沒有曆過一樁糾葛、遭過一樁難,況且他這糾葛劫難還不是小打小碰,為了不連累你們,他才一個人他鄉遠走。”他說道。
“可我娘病逝都未曾見他最後一麵!”他有些哽咽,卻還是不想相信這般事實。
“那年,他被仇家追殺,情急之下躲進了滁州西澗,原那幾日,他就得知你娘病重、便心急如焚地想要出去見你二人一麵,卻不曾想一時暴露了行蹤,最後,被仇家手刃、死無全屍,那矗立的六十三巒山水華庭皆做了衣冠塚。”商吟淡淡說道。
這不是他的故事,他沒什麼太大的感覺,仿佛再平常不過。
世間人事,無非就是生離死別、陰差陽錯,這般巧合多了去了。
“不可能的!如果他當年便死了,那這些事情沒有人會知曉!”
他有些激動,不知是接受不了真相,還是接受不了樊五劍已經死了的事實。
“你以為阿巳是如何知曉你同樊五劍的關係的?”
當日,虞辛汜從琳琅居回來時送了他一卷滁州西澗、山水華庭的丹青,可那琳琅居裏的好字畫比比皆是,他為何單單送他這麼一件,他後來才知,其中深意原來虞辛汜早就鋪墊好了。
他此今離去,當真是做好了完全之策,樊五劍的故事講完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半分沒留下一點能續的結尾。
經年默了半天,無話可說,也不敢再問。
“他走的匆忙,沒能給你留下過什麼信物,不過他當初離開你母子二人的時候,應當是留了東西的。”他說道。
經年眸色昏沉,眼底是一片紅色血絲:“屬下告退。”
商吟拂了拂袖,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抬頭瞧了瞧窗外,隱約窺見院牆外幾點燈火微光,斂了斂眉目心底踏實不少。
藥服下去不久,他便來了困意……
但這廂,從商吟書房寄出來的經年就不那麼好受了,一路渾渾噩噩地蹚過院子,整個人的魂兒都丟沒了。
那樊五劍本是他親爹,當初拋下他和他娘親一走了之後就再也沒回來,中間也未曾寄回過什麼書信,瀟灑地像是全然將他這相依為命的母子二人忘了一般。
他起初不知全貌,卻也從未恨過他,隻不過後來江湖之中傳言四起,他給他娘親去市集抓藥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些風聲。
說是,那樊五劍一出名出頭,便到了別的地方耀武揚威去,當年那叫他浪子回頭的女俠也厭煩拋棄不要了,好像還在新的地方又邂逅了某幾家的千金小姐……
他雖知曉風言風語不可信的道理,卻還是年少氣盛半信半疑,他想著隻要有一天樊五劍能夠回來,他就還能叫他一聲爹。
可他陪他娘親等到咽氣病逝的那一日,那樊五劍都沒有回來。
此後,他既沒有了娘親,也就不需要爹了。
再後來,江湖上的流言越來越多,越發的不堪入耳,關於誰的都有,不過,他隻聽有關樊五劍的。
並非是因為還念著舊情,隻是聽得越多越恨,便越能更好的活下去。
他一路跟著流言中傳的樊五劍的居身之所,靠著想殺了他的信念流浪到了瑜州。
那時候,他才十幾歲,一個瘦弱少年連劍都拿不起來,連續餓了幾天肚子都沒能吃上一口飯,正窮途末路之時,遇上了商吟。
之後的事,同溪川他們這些做暗衛的一樣,習武練劍護主、常年累月,原本從前往事都成了古井無波的靜水,誰知,半路殺出來了一個虞辛汜——
“經年?”溪川盯了他一路了,夜裏巡視,他走著走著便逛到了這裏,正好瞧見剛從書房出來的經年。
不過,觀他麵上神情,好像並不怎麼好。
“你這是怎麼了,又被公子責罰了?”他繼續猜測道。
他同經年算是這一批暗衛裏最親近的兩個了,多年共事也算是知曉一些他的脾氣,今個兒除了被罰,他倒是沒什麼別的機會喪著個臉。
經年皺了皺眉頭,想要避開他,徑直朝另外一邊走去。
“哎我說你這人,你衝我撒什麼悶氣啊!”他一把給人拽了回來說道。
“放開!”經年被這麼一攪和,整個人更悶的慌了。
原本他心裏就憋了好大一陣悲戚往事,魂兒還沒找回來呢,就被人這般折騰,當下一個沒忍住,眼眶一紅從眼角掉了滴眼淚出來,恰好落到了溪川的手背上。
這好巧不巧的一點滾燙給溪川嚇得一個哆嗦,反應過來才發覺自己還把人拽的死死的,連忙道歉著:
“對不住對不住,你別…哎我鬆開還不信嗎,你別委屈啊!”
他鬆了手,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著人或許又不喜歡他碰、便又收回了手,但左右想想人這定然是受了什麼打擊,需要一番安慰,他這般唐突地放下手,又有些不近人情,便再次伸了伸手。
結果這回一伸,倒是讓人給躲了過去,跟膈應什麼髒東西似的。
算起來,溪川這輩子都沒這般哄過什麼人,當初還想著以後如若是成家立業了,肯定得哄自家媳婦兒,當今兒卻沒想到,生平頭一次先哄的居然是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兒。
他這心裏也不是滋味,不過看著跟前這人確實不怎麼好受,便沒計較了,轉頭又跟了上去。
“哎,是公子這次責罰的狠?你得罪辛巳公子了?”
方才經年說有事稟告,他攔的時候特地強調了一番是關於虞辛汜的事情,這般垂頭喪氣的出來,定然與此人脫不開幹係。
虞辛汜:……我忙著鑽套救人,別扣我!
經年繼續埋著頭往前走默而不語。
“你別不說話啊,倘若真是什麼天塌下來的事情,我替你扛著便是,莫要跟自個兒過不去。”
他兩片嘴皮子說個不停,惹得經年眉頭皺的越來越緊。
“那辛巳公子雖說路子不同一般謙謙君子,但為人還是頗為大方講理的——”
“夠了!”經年打斷他道。
“你這是……”溪川這下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心裏現在都悔青了,你說他幹嘛那麼欠地上趕著找人家的晦氣?
“我恨了我親爹十幾載,我恨他拋妻棄子,我恨不得想殺了他,可是如今有人卻告訴我說我本不該恨他,我信錯了親眼聽到看到的事實,信錯了自己,你說可以幫我扛,你怎麼幫我扛!”
“我……”溪川從未想過他還有這般複雜的過去,一時間被這幾句花砸的猝不及防的,都忘了要說些什麼。
經年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便走了。
銀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背後,落了一地陰影,往前鋪展開來的鵝卵石子路,跟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一樣。
“榆木腦袋,我倘若知曉…便不會那般同你說著不著調的話了。”
溪川斂著眸子,輕輕埋怨了幾句,沒叫經年聽到耳朵裏。
到底還是頗為看不過去的,緩了緩心神又抬步跟了上去。
雖今夜受的打擊不小,但經年原本的機敏性子也不曾退化,走在府中身後有人跟著、他自然是可以立即發現的,隻是察覺是溪川以後,他便沒怎麼管了。
倒不是別的,隻是如若再同他多說些什麼,也沒什麼用。
他在府中轉了大半個時辰,待到月色都變了一番了才肯停停步子,心下的悔恨凝成了一口出不來的氣,悶著他的胸口叫他動輒不能。
不過,卻是沒什麼眼淚可流了。
一直跟在他身後不放心的溪川見他終於停了,便走上了前去,站到了他的跟前。
他這回開口有了許多思量,再不像先前那般魯莽:
“其實…這對你來說未償不是件好事。”他說道。
“好事?”經年看著他,眸光一凜。
他不動神色繼續說道:“有些人可能一輩子也窺見不了真相,但起碼現在有人能夠告訴你,先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至於這些話,他是推敲著經年方才發泄時吐出來的真心話說的,不隻是單純的安慰之辭。
“我寧願一輩子不知曉那些真相,我寧願一輩子隻信我自己!”
經年紅了眼,眼神比方才變得更狠厲了些。
“那樣你就會永遠也放不下過去,永遠都沒辦法為自己而活。”他沒有閃避經年的眼神。
經年以為,他人生的短短幾十載不過就是為了仇恨和遺憾而活,過去對他來說是束縛也是向前走的動力,倘若沒有了那些他自以為是的東西,他可能就不會活到如今了。
但現在有人告訴他,他的從前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
“我根本不需要放下,孤身一人不會有多餘的念想,自在平淡又能夠活著——”
“可你為什麼會執意於孤身一人呢?”溪川打斷他道。
倘若他真的不在乎,真的不需要把自己身上那些關於過去的鎖鏈都扯掉的話,那他就不會總是強調自己孤身一人了。
“我該與誰為伍?”他有些不屑一顧,看起來叫溪川有些不悅。
“你可知曉公子對你的態度?”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提了這麼一嘴。
“你不必事事都要拿公子當話端。”經年不悅道。
溪川又接著道:“我並非故意要提,隻是我當初尚且不怎麼明白公子的意思,現在才知曉為何你總是挨罰受訓了。”
“你!”他有些惱怒,憤憤地背過了身。
“公子說過,你太戒備,從不信任何人,打心底排斥所有人,總是抓住你想相信的東西去無底線地揣測他人、從來忘了當職的本分。”
他字字珠璣句句實話,壓根兒沒有給經年留下一點麵子。
“這關你什麼事!”
他確實是有些不高興了,臉上厭煩的神情再明顯不過。
“不關我的事,我隻不過想告訴你實話,希望同樣身為一府暗衛的你能夠收起一些你那些私人恩怨,好好當職。”
說到這裏,溪川才發現他小子臉上多了些其他的神情。
沒想到這家夥吃硬的不吃軟的,一手溫情勸慰在他這兒壓根兒沒用,非得強權壓迫言語刺激打壓才能給他暫時降住。
“你!”經年氣的吐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連一開始心下不好受的原因都忘了大半。
“你什麼你,既然吃穿用度都是花著公子的銀子,便好好振作起來,公子可不喜歡瞧見他身邊的人承受能力弱的跟菜雞一樣。”
他趁著這個機會,又多說了幾句,雖言辭不怎麼好聽,卻句句在理。
“厚顏無恥!”他狠狠瞪了溪川一眼便氣呼呼地走了,連自個兒此刻是否應該垂淚傷心都不管了。
溪川望著他那腳下生風的背影,心下終於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他其實不怎麼會安慰人,這次還是還頭一回,雖說遭了冷臉挨了眼刀子,但還好頗有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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