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63 更新時間：21-11-20 11:32
燈影昏黃搖曳，時間如同凝滯一般的沉澱在隆盛樓上的這片空間裏，目光與輿論複雜交織，似乎在將空氣壓向某個方向或是幾近固定的結果，而隨著這樣的擠壓感，孔大人的聲音終於再度響起來：“最後壓軸的是咱們宛城的首富-----江家！”
此話一出，幾乎所有人都在朝著江家這邊注視著。江大龍安靜不語，微微皺眉，一旁的江家的掌櫃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朝著周圍眾人抱了抱拳，準備上前，後方，寶娟有些猶豫地去拿江毅壓在右手下的錦盒，然後用了力，但沒有抽動。
江毅坐在那兒隻是微微偏著頭，像是在想什麼事情，目光看來淡然而安靜，當然，這時候顯得有些冷寂，餘光偶爾朝巫家那邊看看，右手卻一動不動地放在那錦盒之上。想要上前的掌櫃這時候也已經察覺了江毅的態度，他為難了片刻，也回過頭試圖去拿錦盒：“三少爺，還有機會的……”江毅笑了笑，隨即冷下臉：“走開。”
“三少爺，還有機會……”
這邊安靜了一會兒，人們或許聽不到江毅與掌櫃的說話，但誰也沒有說話，隻是或歎息，或冷笑地望著。過得片刻，江毅的聲音在廳堂裏淡淡地響了起來：“我們……退出。”
似乎是眾人等待中的反應終於出現，竊竊私語聲響了起來，細細碎碎的指指點點，隻是此時剛剛開始，僅僅能夠感受到那種氣氛。掌櫃無奈地望向了江家的家主江大龍希望他能夠讓三少爺回心轉意，但江大龍隻是蹙眉看著，不發一言，他隻好又壓抑了聲音，勸說江毅：“還有機會的，三少爺你別亂來……”
他和江家眾人已經為了這事在巨大的壓力下忙碌了好幾個月，做了所有該做的努力，這幾日以為人事已盡，也沒有太多會失敗的理由，才稍稍樂觀了一點點，方才巫家拿出那明黃織錦的時候，難以知道他心中的驚愕會到什麼程度，他實在不甘心就此功虧一簣。
今晚情況複雜，但作為當局者，已經大概能夠整理出一個黑暗的輪廓，巫家拿出布料的時機，孔大人的安排與態度，一切的一切反壓過來，如噩夢驚心。這位江家的掌櫃還在試圖做最後的努力，至少把該做的事情做到，這時候再衝動執拗書生氣也已經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了，形勢比人強的時候，蠻幹其實什麼也抵不了作用，隻會陡然讓旁人覺得江家沒有風度。
不過到得這時候，江毅還是搖搖頭，開口複述了一遍：“我們退出。”
江家掌櫃按捺住火氣，正要說話，前頭那位孔德成大人已經皺著眉頭站了起來：“江賢侄，今日隻是讓你江家參與這次展會，與在座諸位交流一番，我鶴城織造局堂堂正正，可從未讓人參與何等不光彩的圈子，你此時在這裏口口聲聲說退出，敢問你到底是要退出什麼？年輕人，你說話可得三思而行。”
他這話說完，旁人在竊竊私語中點著頭，有人輕笑出來，說著江毅此時的失態的事情，掌櫃有些著急，江毅此時緩緩地站了起來，目光望定了巫家的那邊，巫明賢也微笑著朝這邊望來。場地中的眾人左右瞧瞧，陡然聽到江毅喝道：“你們不能這樣做的！你們……簡直無恥！”這話不是歇斯底裏地喊出來，但卻是含著憤怒。
“江行雲！不得放肆！”
孔德成站了起來，旁邊一直微笑觀看事態的董征拍了拍他的手：“無妨，無妨，江賢侄年輕氣盛，不管是誰，不管對今日展會或是織造局有意見，但說便是，本官從不阻人說話。”
同一時刻，由於江毅是對巫明賢說的這話，一些親近巫家的商戶此時也已經站了起來，準備把江家欺負下去，巫明賢卻伸了伸手：“江三少莫非是在說咱們巫家使用不正當的手段嗎？”
而在這頭，董征的話音才落，江家的幾位叔伯兄弟，掌櫃管事們都已微微變色，害怕江毅真愣頭青地把織造局也給扯了進來，正要說話，但見江毅目光掃了董征一眼，隨後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笑了起來。他從頭到尾除了巫家拿出那織錦時的失態，其餘時間就算旁人能看出他的不妥，他也一直在保持安靜的有些風度的狀態，這時候像是終於按捺不住了怒意，望向了江家那邊。
“嗬嗬，也好，巫少爺不是說想要我做篇文章，討個彩頭嗎？文章我不想做，倒是想到了一首詩，就送給你們好了。”
一些笑了著站了起來，也有些心中懷著歎息，這個時候不管再寫些什麼，隻是徒惹人笑話而已，雖然江毅也算是宛城裏的才子，但這樣的情況下又能有何用處，此時把詩詞寫得再好，往後旁人說起，也隻會說江毅經營商道丟了麵子，而就算詩詞罵得再厲害，旁人也隻會覺得商賈之家本身如此，隻是反過來給巫家造了勢，丟了自己的麵子而已。
然而，江毅已經站在那兒望著巫家人，兩名隆盛樓的夥計呈上了紙筆放在他的身邊，他也未曾理會。這樣過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回身，拿起了毛筆，頓在空中。一群商戶圍了上來，包括那邊的外國商人們都好奇地走到這邊來，笑著望著桌上的紙。終於筆鋒落下。
有人俯身，認真看著，隨後微有些疑惑地念出了第一句。
“酌酒與裴迪……”
話語聲傳出去，有人朝四周望了望。
“今日有人叫裴迪麼？”
“這是什麼詩？”
人聲紛亂，一些人也已經疑惑起來，在場之人雖然是商賈，但許多人還是有些學問的，這《酌酒與裴迪》是唐代王維的詩，難道這位書生竟然是要抄上一遍？然而，此時，江毅激憤之下寫字頗快，微微有些潦草，繼續寫下去：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
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
江毅未動一字，未改一字，寫完過後，執筆低頭看了一眼，說道：“王摩詰珠玉在前，江某也不亂寫了，此詩便送給巫少爺，如何？”
巫明賢望著那詩，隨後望望江毅，麵上笑容卻是絲毫未變，隨後淡然笑道：“此詩甚好，說得雖讓一般人覺得不好聽，卻正合商道。江三少今日憤怒因由我無心追究，但這詩作，我收下了，此後必定好好保管。”
江毅也笑著，吐出一口氣，放下毛筆，隨後轉過身，低聲道：“我們走。”抓起桌邊的錦盒，順手朝著窗外扔了出去，他看起來用力不大，但錦盒徑直飛出窗戶，盒蓋在空中嘩的打開，一抹明黃從眾人的眼角劃過去，落往樓下。
寶娟“啊”的一聲低呼，快步跑下樓，江毅這時還未走下樓道口，巫明賢笑著走了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江兄才華橫溢，卻何必涉足不熟的商道，那本就是爾虞我詐的事情，江三少何必生氣，在家中寫寫詩詞豈不更好？嗬嗬。”
江毅冷冷地看他一眼，並未回答，隨後繼續下樓而去。
議論聲在背後開始變得更大了……
出現了這樣的一個插曲打亂了展會的步驟，幾位官員雖然未有阻止，但接下來固定的程序還是得繼續，畢竟今天參展的可不止是宛城的這些大小布商家族，還有萬國商會的各位商家，該說的話還是得說說，場麵還是得撐住，不能讓那些外國商戶看笑話吧！眾人這麼想著都回到坐席上，議論未減，這期間也有兩個江家的丫鬟，小廝打扮的孩子憤然蹬了蹬腳跑下樓去，但這樣的事情無人理會了。巫明賢則讓人把江毅寫的那首《酌酒與裴迪》好好收了起來，與周圍一些禮貌地交談著。
巫家行事一向不急不緩，不過這次事情卻也頗有於無聲處聽驚雷的利落。從江毅扔下樓的那匹黃布，多數人大概猜到了發生了什麼事，但在這樣的情況下，連江家都因為沒有辦法證明什麼而無法說話，旁人也隻會認為巫家真是厲害而已，江家為此事準備了一年之久，卻被巫家轉手就翻盤。從今天開始，江家便要漸漸地退出宛城織造三大家鼎立的局麵，雖然宛城首富的位置沒變，但人家通過今晚的布藝展也知道江家已經無法與巫家相爭了，因此，宛城從今晚開始，便要出現一個新的局麵了。
眾人在議論著這轉折點的激動，也開始重新地考慮江家的定位以及與江家的一些關係，至於那位書生江毅，那算是一個可憐的人，他隻是被塞到了中間，原本就無能為力而已。有人從樓上望去，那江毅的身影還在樓下，正回頭望著這邊，大概是要記住這棟樓，放幾句可憐的狠話。這一切，也不過敗者蕭條而已，隻有貼身侍女寶娟跟在他的身邊。樓上的人看了幾眼，也就是旁人說笑著回過了頭不再理會他了。接下來，要適應一個新的格局，對於布行中人來說，更像是要適應一個新的時代，至於敗者，那隻會存在於飯後的談資中，正經時間多看一眼都是浪費。
於是，樓上的氣氛繼續熱烈起來……
“唉，可惜了，今天這裏的菜看起來好像很不錯，沒吃到……早知該嚐一口的……”
樓下，江毅站在道路邊望著隆盛樓的招牌，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
“少爺，巫家太卑鄙了！怎麼能夠使這麼卑鄙的手段？”寶娟仍舊憤憤不平地叫道。
“嗬嗬，”江毅輕笑了起來，隨後伸了個懶腰，說道：“走了，回去吧，忙了這麼久，無事一身輕了……”
“可是，少爺……”寶娟很替江毅難過。
“沒事，沒事。”江毅安慰地拍了拍寶娟的肩膀，笑道。
“咦？”寶娟忽然抬頭，疑惑地注視著前方的走來的一個男子的身影。
“你怎麼來了？沒繼續看展會？”江毅把目光凝在了男子身上，詫異地問。
“沒意思，就像個鬧劇。主角都走了，我還留在那裏幹嘛？”顧雷淡淡地說。
“難不成是來安慰我的？”江毅挑了跳眉，不以為然地笑道。
“三少爺？”寶娟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你走吧，我和顧局長還要聊一會兒。”江毅說道。
“哦。”寶娟雖然不想離開，但不敢違逆江毅的意思，隻得依依不舍地走了。
“你心裏有什麼計劃？”
護城河邊的石橋上，顧雷看著他很久很久，問道。
“還能有什麼計劃？相信今天過後，江大龍就會收回我手裏的權利吧。反正我也沒想當什麼新少東家。”
“就算你失寵了也沒關係，反正現在誰也欺負不了你。”顧雷笑了笑，說道。
“是啊，是啊，有顧局長罩著我嘛。”
“嗯？顧局長？”顧雷斜睨著他，一把將他扯進了懷裏，威脅的意味十分的濃。
“你想讓我怎麼叫你？”江毅無奈地說。
“叫個老公，試試？”顧雷笑道。
“不叫。”
“敢不叫。”顧雷瞪著他，“信不信我現在就辦了你。”
“我叫不出口。”江毅左看右看，臉紅透了，為難地說。
“快叫。”
“父親，你來了？”江毅忽然望著他的背後，叫道。
“啊？”顧雷一愣，趕緊放開了他。
誰知，他一放手，江毅立刻逃之夭夭了，嘴裏還笑道：“顧局長，後會有期。”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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