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7289 更新時間:09-03-04 23:17
請別以為這隻是小說,程千裏。
這可能是世上最離奇的苦難遭遇,
那天早晨,一隻黑色的鳥兒從他的上空一掠而過,他沒來得及抬起頭來,隻聽見頭頂上一聲慘叫,就看見它直挺挺的落在沙灘的邊沿上,死了,沒一點聲音。海水泛起厚厚的白沫,試圖將屍體覆蓋。他上前去撿起它的屍體,發現竟然是一隻黑色的海鷗,身體早已經僵硬了,半邊翅膀伸展著,睜著雙眼,用一種無奈的眼光對視著自己,使得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是絕望的眼神。”他斷然的說道。他將它裝進衣服口袋裏,獨自駕著一隻木筏,就順著海水走了。
天氣異常晴朗,幾片透明的薄雲在天空靜悄悄的移動。他仰麵躺在木筏上,雙手枕著頭,閉上了眼睛,也像一具等待海葬的屍體那樣。他想起那些在上海街頭,浦東江邊徘徊的日子,想起最劣質的煙草和白酒的味道,想起昨天黃昏把自己所有的詩稿裝進箱子,推進大海的時潮聲,就更加覺得自己的決定是無比理智和正確的。他說:“這個世界已經不再需要詩這種東西了,那麼詩人就應該隨著他的詩而去。”說完他就睡著了,飛魚竄上木筏,落在他的臉旁,一點掙紮也沒有就死去了,馬上變得僵硬。
當夜色猶如一幕黑紗般籠罩大地之時,他才醒過來。四周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他花了兩分鍾來恢複視力,終於看見了海岸線上閃爍的燈火。
“看來我走得並不遠,還在這個世界上徘徊。”他說,於是他開始用腳扒動海水,讓木筏加速朝遠離燈火的方向衝去。這個工作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拂曉,他回過頭看了看,已經看不見任何燈光了,而且他自己也感到筋疲力盡。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進食了。他把落在木筏上那些被太陽曬得變了質的飛魚的屍體吞下了肚,根本沒在乎那究竟是怎麼一種滋味。一連吞了三尾飛魚,他感到胃裏麵就像撐著三根堅硬的石條那樣難受,不過好歹不再那麼饑餓。他把手伸進口袋,本想找支煙抽,指尖卻觸到了那隻黑海鷗的屍體,在接觸的那一瞬間,他覺察到屍體輕微的抽搐了一下。這種想法讓他擔心。他把它從口袋裏掏出來,借著拂曉微薄的光,他看見它頭頂上的羽毛正在脫落,露出帶滿皺紋的皮膚,像一個年邁的老太婆的臉。
“我知道,你並沒完全死去,隻是絕望讓你開始禿頂了。”他重新把屍體裝進衣袋,拿出一支煙抽起來。天地逐漸明亮起來,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那四周沾滿了眼屎。他已經把一支煙抽完,褲子上撒滿了彈落的煙灰。海麵上蕩著清早的魚兒吐出的氣泡,幾隻海鳥在天空中飛翔,尋找捕食的機會。海水蔚藍一片,一直連到天邊。
“等我死了,你們會有一頓豐富的晚餐。”他說。他肯定自己有能力在黃昏到來之前滿足它們的願望,就又倒在木筏上睡著了。
可是黃昏到來的時候,他仍舊醒了過來,發現木筏已經飄進了一片紅色的水草之中,再無法往前一步。
“我可沒說過要死在這樣倒黴的地方。”
他抓住水草拖動木筏,想把它劃出去。這是件既費力氣也費時間的活兒,木筏就像行駛在沙灘上那般艱難。短短時間,他的手掌已被勒破了,淌著血,一沾上海水就鑽心的疼痛。
“我怎麼能選擇這麼一個葬身之所呢?”他說:“但人不是在能死的時候就死去的,我要知道自己該死的時候才能死啊。”
他沒顧及疼痛和疲勞,手上更加用力的借助水草讓木筏盡快擺脫這個不配葬身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天剛亮,他終於走出了那片水草區域,當他抬起頭來擦汗水的時候,無意間又看見了海岸線上那片閃爍的燈火。“啊——”他驚叫了一聲,眼光長久的陷入了迷茫之中。然後他再一次躺下去睡著了,再沒心情看一眼清早的大海就睡著了。到這天黃昏的時候他也沒再醒來。隻是到了半夜的時候,他在睡夢中仿佛聽到一聲巨響,但這聲音並沒能把他驚醒,他太疲倦了,要不是察覺到口袋裏的屍體突然啪嗒起翅膀來,他是再不會醒過來的,說不定就那樣成全了第二天早上鳥兒們的一頓豐富的早餐的願望。在發覺那具屍體拍動起翅膀來的時候,他的身體一躍而起,完全像一個精力充沛的人突然察覺到巨大的危險逼近那樣警覺和堅定。他聽到浪淘在怒吼,頭頂上空仿佛有一隻巨大而無形的黑手正向下壓近,讓他難以喘息。白天晴朗的天氣瞬間就變了,一場傾盆大雨就要來臨,風浪正在為它煽風點火,呐喊助威,一股試圖摧毀一切的力量如同一個空目一切的狂妄之徒那樣大踏步向他逼近著。
他仍舊感到口袋裏的屍體在拍打著翅膀,像一個毫無力量但又想盡力掙脫死亡線的人在做著最後近乎絕望的扭動。
“我說過,它還沒死。”他的聲音馬上被另一中似乎不可抵擋的力道粉碎了,這種力道正打算粉碎一切,湮沒一切。這樣的狂妄自大激起了他無窮的憤怒。他說:“我的死讓我自己來選擇!”
巨大的浪淘築成了一道銀白色的水牆,如發狂的野馬般衝過來。D匍匐在木筏上,雙手拚命的抓住木筏,眼光堅定的望著衝過來的對手,好象一個堅信不敗的角鬥士。
“人可不是能讓——”
木筏如一片輕盈的書葉般被海浪卷上了天空,在黑夜之中那匹銀白色的野馬的鬢毛上翻滾。大雨此刻從天而降,堅硬的冰粒打在D的肉體上隻讓他更加清醒,更堅定了他必勝的信念。他的眼睛一刻也沒閉上過,手死死的抓住自己的木筏,身體跟隨木筏翻滾,像一個努力去征服一匹野馬的騎士緊緊的抓住馬的鬢毛那樣。
“——不是能被對手打敗的。”他把剛才沒說完的話喊出了口,他的聲音那麼沙啞微弱,卻又充滿了力量,像一個將軍。
風浪將他重重的摔進了海底,過了好一會兒才浮出了水麵,他吐掉嘴裏的海水,艱難的呼吸,然後突然朗聲大笑起來,笑聲掠過遼闊的大海,一直傳到海岸上,他看見海岸線上的燈火急促的抖動了一下。
第一個回合過去了,他的身體沒動,一隻手仍死死的抓住木筏,另一隻手伸進衣服口袋,接觸到那具沒有死去的屍體,說了一句:“我們有得選擇,我從沒認為過一個人能夠死在別人手上。”然後他眨了一下刺痛的眼睛,靜靜的等待著第二個回合的來臨。他確信它還會再一次發動進攻的,就像他確信能夠贏得自己的生死一樣。
第二次攻擊離第一次隻有十分鍾時間,他感覺到木筏劇烈的晃動了幾下,突然一股暗力源自海底,把他直挺挺的拋向了天空。漆黑的天地間一聲霹靂,一道劍光撕破黑幕,把天地生硬的切成兩半。借著這道光線,他看見海麵上飄滿了奄奄一息的魚兒,這讓他感到無比自豪。“我還在自己手中哪。”他想:“至少我還沒到無能為力的地步。”這一次,木筏是平躺著落回海麵的,連接木筏的鐵絲被震斷了。D感到一股腥甜的血氣直朝喉嚨湧上來,內髒也如木筏一般被震成碎沫在翻湧,頭腦一陣眩暈,幾乎就要昏死過去,但冰冷的海水讓他立刻清醒過來了。
“我說過,我的生死讓我自己掌握。”
他睜著血紅的雙眼,活像一頭發狂的豹子。
他的手中隻剩兩根木筏的殘肢。
“海鷗呀海鷗,我們都是快死的人,就讓我們跟他們鬥一鬥,痛痛快快的死不是更好嗎?生是需要戰鬥的,死也一樣,不是嗎?所以你千萬不能死去,聽聽他們的吼叫,已經變得多麼無力,多麼憤怒,它拿我們毫無辦法了,我們就快要勝利了,讓死前的一刻來證明那些我們在生前沒能證明的一切吧。那樣才叫著完整的生死啊。”
這一次他沒有用手去證實海鷗的屍體還是否存在,因為他的雙手不能有半點的鬆懈,他不能讓對手有半點可乘的機會,但他清楚的感覺到了它正在他的口袋裏拍打著翅膀,這讓他非常安心。
過了很長時間,海麵再沒什麼動靜,隻有冷雨嘩啦啦的傾瀉下來。天空的雷鳴和閃電也不再如先前那般震撼了。
他用盡全力的吼道:“怎麼了,退縮了嗎?我可還有的是力量,有的是信心和勇氣,來吧,可別讓我失望,我可要嘲笑你的懦弱了。來吧,我們還沒分出勝負呢,來吧,來吧……”
第三次進攻終於開始了,好象是因為聽到這個大言不慚的垂死的人挑畔,方才激起了它的憤怒似的。
他連同兩根木頭筆直的墜入海中,當他再一次浮出海麵的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完全勝利了,他征服了那個剛剛試圖征服一切的對手,他贏得了自己的生死。海岸線上的燈火更加刺眼的閃爍起來。
他兩腿騎在木頭上,望著遠方的燈火,鄙夷的說:“你們有什麼資格如此興奮呢?你們隻是一群就知道嘲弄弱者攀附強者的無恥之徒罷了,你們的生死受賜於他人,你們雖生猶死。”
他又開始用腳劃動木筏,想盡早擺脫這些無恥之徒的讚歎和攀附,但他隻劃動了幾下,就一頭栽倒在木筏上,昏死了過去。
黎明姍姍來遲,中午的時候他才醒過來,發現浸在海水中的雙腳周圍聚滿了魚兒的嘴,它們正在啃食他腳上的肉——一個勝利者在他半刻昏迷之間遭到的最慣常的侮辱。他的腳指頭已經露出了森森白骨,早已經失去了疼痛。但他內心卻升起了另一種巨大的疼痛和厭惡。他一腳把它們踢開,淌著眼淚吼叫:“你們有什麼權利分享我的勝利啊,在真正戰鬥之時,你們不是已經奄奄一息了嗎?不是已經在靜候死亡了嗎?為什麼現在比我還清醒得快,馬上就趕來吞食一個真正的勝利者的血肉了?”
他扯下身上的衣服的殘片把腳包好,又從口袋裏拿出黑海鷗的屍體,將它放在木筏的前端,流著眼淚對它說:“你看,我們生活在怎樣一個世界啊,他們隻知道在戰鬥勝利之後吞食你我的肉。這是我不能容忍的,我們還沒到死的時候。”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等D又一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沙灘上了。他的腳上還裹著布條,周身都是傷痕,嘴角和眼睛周圍凝固著海水中的鹽澤,火熱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看見黑色的海鷗靜靜的躺在不遠的沙地上,圓睜著兩眼,半邊翅膀伸展著,頭頂上露出羽毛脫落後剩下的皺巴巴的皮。
他想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左腿已經斷了,站不起來。他隻得用左手捏住斷了的腿,右手胳膊撐著身體向前爬動。
他把黑海鷗僵硬的屍體抓在手裏,微笑著說:“至少我們還在一起,但不能就這樣死去,你瞧我這個樣子,腿已經斷了,渾身是傷,還沒有一件完整的衣裳。而你也禿了頂,樣子太難看了,就這樣死的話,那叫什麼勝利呢?還是等等吧,最後的勝利近在咫尺。”
他重新將它納如口袋,朝沙灘邊沿的樹林裏爬去。
在樹林裏,他找到了一些蘑菇和細嫩的樹葉,他將它們統統塞進枯竭已久的胃裏,用手擦去溢出嘴角的綠色的葉汁,頓時感到精力充沛。然後又用嘴和手剝下樹皮,,借助三根樹枝夾固斷腿。這樣,他才勉強可以站起來,四周看了一看,估計一下自己現在的處境。
“這裏可能是一個荒島,是時候想想今後的事情了,我們的戰鬥還沒完哪,可不能輕易置生死於不顧。”
他開始了借助兩根簡單的拐杖行走的艱難旅程。走得再慢也不過了,因為那條斷腿完全是在地上拖動,而且他也還沒適應用這樣的“三隻腳”走路,那兩隻拐杖就老是跟他的右腳纏到一起去。這樣,在四個小時的行程中他至少摔倒500次,手上的傷口本來已經被海水凝固了,現在又破開來,淌著血,打濕了半截拐杖。被魚啃掉的腳指頭恢複了知覺,也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以至到天黑的時候,他走了還不到半裏路。
他在一棵大得罕見的老樹下麵停下來,準備爬到樹上去過夜,以防夜裏野獸的襲擊,因為他身上的火柴早已經不知去向,而不能升堆火來防範野獸。這爬樹的事兒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比當初把木筏拖出水草還要困難得多。幸好這棵老樹夠大,他還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樹,簡直就可以說是一座樓閣,加上樹杆凹凸多枝,他才終於爬了上去。可是睡到半夜的時候,氣溫徒降,變得跟北國的嚴冬一般。他躺在樹槽裏麵,雙手抱在胸前直打哆嗦。
“這樣下去我會凍死的。”他想。於是他摸索著想從樹上爬下來,可當時什麼也看不見,腳底下一滑,他就整個人滾了下去。
“我的右腳竟然沒斷掉。”他顫抖著爬起來,開始用手裏的拐杖刨土,因為地麵上還保留著白天陽光留下的餘溫,他打算挖個土坑出來。這可不是個簡單的工程,又沒有其它任何可用的工具。這樣,他的土坑刨得勉強能容下一個人的身體了,他就在裏麵鋪了一層枯樹葉,再把自己的身體放進去,又在身上鋪了厚厚一層枯樹葉,身上就覺得暖和了許多。可是剛躺下不到半個小時天就亮了,太陽穿過樹葉,投下火熱的光,氣溫迅速回升,他又隻得趕緊把自己從“溫床”裏拖了出來。要不然就會被蒸發掉。
“他可不是在捉弄我嗎?好吧,我們走著瞧,這是個不錯的玩笑。”他沮喪的說道。
這一天,他希望證實一下這裏是否是個無人居住的荒島,所以毫不停留,又拄起他的拐杖,口袋裏帶著那具黑色的海鷗的屍體上路了。正午的氣溫升得那麼高,走起路來就像行走在沙漠裏一般,人能夠清晰的看見氣流的粒子在空中遊動,樹木和石頭像蒸籠上空的水氣一樣晃動。他感到又饑又渴,但仍舊隻能以樹叢裏的蘑菇和細嫩的樹葉充充饑。
“這可不是一般的美味。”他貪婪的汲取樹葉中那略帶苦澀的汁液,做出一副正在享用一頓真正的美餐那樣的滿足。“想象力是多麼重要呀,它是能支配生命的。”他說。
話雖如此,但每次一看見兔子或者鬆鼠在眼前一閃而過的時候,他仍然禁不住會想象自己正坐在火堆旁邊,靜靜的等待著一塊烤得半熟的油膩膩的兔子肉。所以他一見到小動物總免不了吞兩口口水,這種習慣會一直延續到半個世紀後他死的那一天去。但此時他並沒有能力享用那樣的晚餐,所以就禁止自己朝那方麵想。
“人一旦隻去奢望那些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就會頓步不前,一事無成。”他在心裏這樣警告自己。有一次,他把自己隱藏在樹叢後麵,試圖逮住一隻正在靠攏的兔子,但當他朝獵物撲過去的時候,那隻兔子卻一躍而起,從他的頭頂上跳了過去。轉眼就不見了蹤影。這一撲還差點刺瞎了他一隻眼睛,他就再不敢朝那方麵奢望了。
“我已經如此殘缺不全,再少任何一樣東西就必死無疑了,我得等腿好起來。”他對死去的海鷗說。可他的腿非但沒有好轉的跡象,相反,因為不停的走路,腿的斷處已經開始紅腫潰爛,隻要稍微挪動一步就痛得沒辦法,這再一次讓他陷入了一籌莫展的境地。
第六天中午,他走進了一片灌木林,低矮的樹木長得不留半點空隙,連路也找不到,他的行走就更加困難了,他甚至不再去想什麼“最後的勝利”了,認為自己當初想象的“咫尺”的戰勝也隻不過是一句可笑的狂言。他開始不停的說:“這是怎麼一個世界呀?他不讓任何人有夢想實現的一天,他完全在欺騙生存者嘛。”他似乎又陷入了六天以前站在沙灘上那樣的絕望之中,那種絕望隻是讓他如何盡快的離開人世。他的步子顯得巍巍可岌,身體軟弱無力,信心勇氣全無。
突然,他感覺到腳下一虛,身體徒然下沉,重重的跌進了一土坑裏麵。虛弱和絕望趁機奪走了他唯一一點清醒。
醒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又大又深的坑裏,這是獵人為獵物挖的陷阱,井壁上已經長出了草芽兒,說明已經存在很久了,也證明這裏並非無人居住。他現在雖然身處絕境,反倒感到心安起來,這一發現讓他再一次一掃絕望,重新升起了必勝的信念。
他背靠著井壁坐著,仰頭望了一下那一方天空。斷腿直挺挺的放在麵前,另一條腿盤曲著,他清楚的知道爬和掙紮都是徒勞,倒不如節省體力,靜靜的想出一個出去的辦法。一連幾個小時,他移動也沒動,可他的信念卻從沒如此堅定過,甚至充滿了喜悅。
可怕的黑夜終於來臨了,氣溫下降到了讓人瑟瑟發抖的地步。他把身體卷縮成一團,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勻暢,以減少體力和熱量的損失。這樣熬過了幾個小時,他就慢慢地失去了知覺,眼睫毛和嘴唇上凝結了一層薄冰,頭腦一片空白,昏昏欲睡。到了下半夜,寂靜如水的空氣突然爆炸開來,他全身一抖,張看眼,看見一道閃電正劃破長空,黑雲下沉,暴雨隨之而下。
“嘿——”他裂開嘴笑了一下,有氣無力的說:“下吧,下得把這陷阱裝滿,我就可以出去了。”他知道自己大腦仍舊清醒著,感到放心。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可是坑裏的水隻能淹下人的膝蓋。他失望極了,把頭耷拉在肩膀上,氣息微弱。
“瞧,我們並不是沒有辦法的,這就是一個最好的提示,上天是不會主動搭救一個人的,最多也就給你一點提示罷了,這就夠了,剩下的事就該你自己去想法子找機會了,我們已經勝利過一次,不愁沒有第二次。”
他撲下身體去喝了兩口泥水,又靠在井壁上,閉上了雙眼。雨後的太陽不再那麼毒辣,照在人身上如同三月的陽光那樣宜人。
他下午睜開眼睛那一刻,覺察到生命猶如一股泉水般正從自己的肉體向外溢出去,無法抗拒,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但不是絕望。他又撲下去猛喝了幾口泥水,突然感覺到頭頂上空傳來急促的呼吸聲。他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見了一雙貪婪的眼睛,這雙眼睛正滿含猶豫的望著他。然後它沿著陷阱的上邊沿轉了一圈,既不舍,又恐懼。他馬上升起了希望,他用拐杖支撐著站起來,把手朝它伸去,他看見它的眼神中充滿了狐疑,伸了伸脖子,想把鼻子湊下來聞一聞,馬上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狼牙。可是陷阱實在太深,那隻鼻子頂多能湊到離他的手一米遠的距離,又“嗖”一下縮了回去。
“來吧,看看我打不打得過你。”他滿臉渴望的說:“我現在需要血和肉來充饑,你也一樣,可要得到它們你我都值得拚一拚,不是嗎?”他似乎有十二分的把握能殺死那匹看上去還算健壯的老狼。
那匹灰色的老狼並無跳下去的意思,因為它並沒斷一條腿,也並無隨時麵臨死亡的威脅,身處順境,養尊處優讓他不敢冒險,以至於麵對這樣一個體虛力弱的人也隻能做眼巴巴的守望,而無可奈何。
它仍舊沿著井的邊沿打轉,但又不舍離去。他重新坐回泥水裏,從它的眼光中他已經知道他渴望的戰鬥不會來了。他隻是仰著頭,用眼睛盯著它的眼睛,試圖激勵它,挑畔它,他還是希望來一場戰鬥,或者說希望在戰鬥中死。
他們一直對峙到日落,老狼完全失去了耐性,就拖著尾巴走開了。他大叫了一聲,一頭栽倒到泥水裏。
當人們用那個剛剛抬過死人的木頭架子把D抬走的時候,他還處在昏迷之中。他迷迷糊糊的感覺到身邊有許多人,他的身體漂浮在半空中,朝著一個未知的神秘小鎮而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一個茅屋的稻草床上,有個小孩子坐在他的身邊,正好奇的打量著他的臉。孩子的胳膊上帶著黑色的孝套。
“這是什麼地方?”他驚疑的問道。
“無絕鎮。”孩子稚氣未脫的聲音傳出這樣兩個字讓人震驚不已。
“什麼?”
“無——絕——鎮——”
“我該不是死了吧?”他沒管孩子的話,他想他也許在戲弄他。
“我爸爸才死了,他們在埋爸爸的路上把你抬回來了。”孩子眨著眼睛說道。
D似乎想起了什麼,伸手摸了摸口袋,叫起來:“我的天哪,我的黑海鷗呢?它到哪兒去了?”
“它飛走了。”孩子伸著脖子,手指著門外回答道:“我看見它飛走的,它的頭是紅色的。”
“胡說!”他大聲的叫道:“它已經死了,怎麼可能飛走呢?再說,它的頭頂上是沒有毛的。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他更加肯定自己正遭到這個孩子的戲弄,所以異常憤怒。
孩子被他的聲音嚇住了,扔下他一溜煙的跑出了門,再沒告訴他這裏叫“無——絕——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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