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80 更新時間：10-03-18 17:35
清晨，大概隻有五六點鍾的樣子，沈如洗就已如約而至了。我來到門口，隻見一行兩輛馬車，全都輕裝簡從，不過從那質樸卻講究的裝飾上也看得出馬車主人品味不凡。
“我在前麵引路，妹妹你坐後麵那輛吧。”順她所指，我恭敬不如從命，在車夫的幫助下，輕盈地彎身上了馬車。門簾一落，卻聞到一股熟悉的蘭花香，我這才看清，略顯狹小的空間裏早已坐了一個人。
“沈公子！”
“丁小姐，早啊。”沈如也一臉和煦，安適地坐在後麵，好似昨天不曾與我見過麵一樣。
“啊，早。”倒是我不能鎮定下來，撿了離他較遠的一處坐下。馬車“嘚嘚”地上路了，我依舊不敢放鬆，緊緊抓著門框邊的立木，身體禁不住也隨著顛簸起來。沈如也識趣地沒再說什麼。當我正為車裏的尷尬感到苦惱時，卻見他突然站起，貓著腰幾步跨過來，偏巧不巧坐在我正對麵。倏忽間想起初見時，他也是這麼幹脆的和我坐到一起，而且還說他是因為“也不喜歡坐馬車”。
緊張和拘束忽地淡了一些，我好笑地看著他，默等他的解釋。
他卻故作若無其事，狀似隨意地看我一眼。“怎麼了？”
“嗬……”我掩住嘴中笑意。“沒什麼。今日的馬車，跑得很穩啊。”
“嗯，是啊……”他略顯靦腆衝我笑笑，目光不經意觸到我的手腕。
我知道他看到了什麼，手指就像觸電般緊縮回來，借著長長的袖子遮住腕上的鐲子。
是的，我特意帶上了那絞絲鐲子，可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隻是為了表示我的誠意罷了——我在心底對自己解釋著。
好奇地看向對坐的他，微蹙的眉間卻在瞬間舒展，一絲暗自壓抑的喜悅飛上眉梢。
我故意扭頭看向別處，心中大喊糟糕。
馬車在一處寬闊的水泊停下來。沈如也率先下了車，笑著向我伸出手。
這一幕又是何等的似曾相識啊……我在心裏別扭一歎，抓了他的手跳下馬車，然後立刻鬆開他的攙扶。
“辛兒妹妹！快來啊！”沈如洗在前麵大呼小叫，遠處幾隻水鳥也像是受了驚嚇，撲棱棱飛起來。
“姐姐！注意看腳下，小心掉進湖裏！”沈如也弓起手向前方喊道，不知他是真擔心還是刻意笑話她。
我忍不住輕笑。
“如洗姐姐以前……掉進過湖裏啊？”
他一邊走著，一邊又搖頭歎氣。
“唉，那次要不是燁在，姐姐恐怕早就淹死了……”
我聽得一陣糊塗。“燁是誰？”
“啊，丁小姐當然不知道的，我怎麼忘了。燁是謝雲寒的表字，他與在下，還有姐姐，是自小一起長大的。”
“哦……”我了然地點點頭。
“燁”呀，那人還有這麼一個字？謝雲寒，字燁……
“辛兒冒昧一問，沈公子可有字？”
“呃……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說到此，他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窘迫地撓了下頭，眼神瞥到一處時忽又大喊：“啊，你看！燁也來了！”
我心裏“啪”的斷了一根弦，僵硬轉身，順著沈如也的視線向前方灘塗望去。
淒淒碧水旁，青蔥色的葦蕩伴風搖擺，一個素白的人影背對我們站立著，隨風揚起的衣角飄逸地劃出耀眼的弧度。我的大腦一頓，刹那覺得眼前景象似乎契合於記憶中的某處畫麵，在沈如也的催促之下卻又變得模糊。待到謝雲寒慢悠悠轉回身，我出神地盯著白衣的他，驚駭得愣在原地。
白衣，白衣！
難道是他！？
怎麼可能呢，丁辛之前應該還不認識他的啊！
我強自壓下心中的疑慮、困惑還有驚訝，跟在沈如也身後走向湖邊。沈如洗從馬車上取來一把傘，興奮地跑過來塞給我。
“我早就想帶妹妹來落秋湖玩兒玩兒了，可惜老是沒機會。這下可好，雲寒也來了，我們四個人正合適！”她的笑臉就像一朵綻放的芙蓉花，哪怕是最不經心的一笑也會引人沉醉。我下意識低了低頭，握著傘柄不語。
“姐姐，船呢？我們可以劃船啊！”沈如也不失時機擠過來，看他的樣子，似乎在這湖上劃劃船是件極大的樂事。
“就停在那兒呢。”她遙指了指葦蕩深處，隱約中可見幾個家丁正在那裏收拾準備著。
沈如也忽地跳到謝雲寒身邊，熟稔地把手搭在他肩頭。“那我和燁一條船！”
謝雲寒隻是毫不留情地推開他的手。“小孩子啊你……”
聽口氣，他和沈如也的關係還真是不一般呢。我迅速地瞥去一眼，卻正好與他四目相接。我再一次慶幸自己戴著麵紗，慶幸別人看不到此時我臉上的尷尬。
“姐姐，辛兒可不會劃船呢。”
“咦？聽聞丁小姐多才多藝，怎麼竟不會劃船啊？”謝雲寒突兀地插進來。
我隱忍地轉向他，逼自己盡量直視他的眼睛。“嗬，辛兒還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才藝呢。”
“丁小姐自謙了。近來誰不知留雲閣的幕後有一個心思縝密的巾幗掌櫃啊！就連墨染軒都被比了下去，在下也是欽佩不已啊！”他淡笑著作勢一揖，卻被一旁的沈如也一拳抱住。
“嗬嗬，今天丁小姐是客。燁，暫時把你的那些刺兒全都收起來。”說著就要拉他走。
“就是啊雲寒，人家嬌滴滴的小姑娘可受不了你的壞脾氣。我看你啊，還是和我一條船好了！”沈如洗嗔怒地白他一眼，轉而賠笑般望著我。“辛兒妹妹，你可別生他的氣啊，他就是這副性子，心窄量小的。”
我微微一笑，眼睛笑得彎月一般，嘴上卻恨得咬牙切齒。“姐姐放心，辛兒可沒那麼容易生氣。”話說到末尾，不屑的甩一眼那個家夥，他卻已被沈如也糾纏著上了小船。
鬱悶的一天，就這麼開始了。
早上太陽還沒發威，我慶幸手裏還有一把傘。沈如也坐在我對麵，安靜地劃著船，我隻聽得水波撞擊船舷的聲響，還有我心頭那說不清的詭異心跳。不遠處，沈如洗正和謝雲寒劃著另一條船，時時聽得到她高亢的說笑聲，還有口中不絕喊著的“雲寒”、“雲寒”。謝雲寒則是背對著我，手中船槳蕩漾起的微波一陣陣蔓延開去，如悠揚的曲調，一直飄到眼前。
“沈公子，我們要去哪兒啊？”
“前方有個小島，姐姐說島上的荷花差不多也開了，去賞賞荷也好。”
“哦……都七月了呢，荷花是該開了啊。”我勉強應付幾句，想到荷花，腦海中竟閃出另一幅畫麵——信王府的花園裏，荷花也該開了吧？那片白荷倒真是可惜了，埋沒在深宮高牆之內，信王爺會去賞嗎？謝雲寒會去嗎？還是那個太子……咦，我惦記信王府的荷花幹嘛？我又不是那愛花惜花的人兒，想太多了，想太多了……
“雲寒！再快一點啊！如也他們要追上來了！”
前方沈如洗的呼喊驚醒了我，我不覺望去，模糊地感覺到謝雲寒似乎扭頭看了我一眼。
“沈公子，我們也快些吧！”
“啊？好啊！”沈如也應聲加快劃槳的頻率，先前嘩嘩的水聲漸漸沉重起來，小船就像一片輕盈的柳葉，在如鏡的湖麵上愈行愈快，我幾乎能感覺到因之驟起的微風。太陽不知何時已升上半天，我調整一下手中傘的角度，想要擋住盡可能多的日曬，卻不經意看到沈如也額上冒出細細的汗珠，在陽光的照射下一閃一閃。
想他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現在卻為我親手劃船，我心裏不禁別扭一陣，於是從袖間掏出手帕，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出手去。沈如也不期然停下動作，船兒便慣性地向前幾許，不一會兒就不動了。
“沈公子，我們要落後了！”我望了望遠方疾駛的小船，看樣子是追不上了。
他微喘著看著我，忽然開懷一笑。
“沈某今天，很開心。”
“你，你開心，關我什麼事啊？”他那溫柔的目光中就像含著一團火，炙烤得我渾身針刺一般不自在。慌忙轉過頭去，卻又看到沈如洗他們此時已經將船靠了岸。
“哎？如也是不是把槳掉湖裏去了，怎麼停在那兒不動了……”沈如洗站在岸邊眺望湖心，疑惑地喃喃自語。
謝雲寒卻冷冷嘲笑一聲，沒有說什麼，隻是自顧自轉身走向岸上。
“雲寒，你慢點兒啊！”沈如洗快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朝著遠處的綠意深處走去。
湖中的小船上，沈如也總算又拿起了槳，悠閑地一搖一搖，麵上始終帶著沉醉的笑意。我不知道該怎麼擺脫這種尷尬，好像平白被人占了便宜又有口難言，隻是撐著傘半遮住臉，一句話也不想說。
“丁小姐……”
沈如也在叫我，我該怎麼應他？
“丁小姐！我們到了！”
哦，到了啊，可算到了，呼……
他徑自跳下小船，將船頭牢牢地係在岸邊木樁上。等到返回時，我已經自己跳下船站在了岸邊。
“他們呢？”
腳下好像是一個湖中小島，視線所及皆是蒼翠樹林，卻一個人也看不到。
“可能先去了吧。”沈如也微微一笑，我馬上會意，跟他並行走過去。
外麵日頭大，島上卻是清風習習。涼爽的林風一陣猛烈過一陣，連我的麵紗也緊緊地裹在臉上，幾次差點被風兒揚起來。我謹慎地按著耳際處的係帶，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積滿了枯黃落葉的小道上，耳邊隻聞嚓嚓的碎葉響。
“這裏很少人來嗎？”
“嗯。這個小島是燁之前買下的，平日閑來無事，也就我們幾個會上來。”
“哦。為什麼不找人打掃一下啊，這麼多落葉。”抱怨歸抱怨，可是這麼毫無忌憚地踩著落葉，忽然有了小時候調皮的調調，反而有種返璞歸真的親切感。
“燁喜歡自然一些，所以沒讓人動。”
聽他這番解釋，我忽對腳下的枯葉有些厭惡——沒想到那個人也有這種特殊品位。
穿過樹林是一小片竹林，隱隱又聽得一陣標誌性的爽朗笑聲。能在古代認識這樣一個豪放女子，也真是我難得的運氣了。
“如也！你們怎麼那麼慢啊！”沈如洗高聲叫著，繼而哈哈大笑。她正光著腳在一處水潭邊跑來跑去，時而抬腳踢著水，時而去惹一邊的謝雲寒，明明就要二十歲的人，卻像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我好笑地看著她，目光沿著水潭探向遠處，果見一片淨白的玉荷悄然盛開在水潭一隅，朦朧間美態盡現。高處的假山上傾瀉下潺潺流水，絲絲縷縷地彙進輕漾的水潭裏。晨起的陽光穿透竹林，溫柔地灑下幾條金色光線，點綴在白綠相間的水域上，景致玲瓏卻別具風情。任沈如洗拉著我坐在水邊一塊平坦的大石上，我略微閑適地看著沈如也在謝雲寒的陪伴下，繞過水潭去到遠處荷花盛開的地方，然後彎腰趴在地上，捏著一個小瓶兒伸手夠取荷花花瓣上的露珠。視線不覺向上移動，謝雲寒正巍然站在沈如也身後。因為超出我的視力所及，所以怎麼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盯了半天，他忽然轉過身來，我於是趕緊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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