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11 更新時間:10-03-18 17:50
想去柳家碰碰運氣,又沒有門路,不覺想起了那日去拜訪的那對夫妻。之前不識禮節忘了帶禮物,於是我這次早早動身,離開會館上街買了些東西,拐過幾個街角正要往蘭花巷去時,忽然神思一頓——咦,怪了,為何今日四周氛圍很不一樣?
以前,像那些茶鋪、糕餅攤子之類的,前麵都會擠上一堆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邊吃邊聊,就算官差來了都沒人大驚小怪。今日出攤的小販卻甚少,外出吃早點的百姓也減了大半,就連會館前麵那個雷打不動、堅持每天出攤的茶鋪也沒了蹤影。
我抬頭看看天上太陽,差不多是上午八九點光景。再看看街市上,行人不多也不算少。隻是按照之前的經驗,此時正該是街上最熱鬧的時候。
“施少爺!”不知何處一聲呼喊,嚇得我心頭撲通——施少爺?我急忙回頭尋找聲源,見前方街口處,那位前幾日為我“省錢”的大嫂笑嗬嗬向我走來。說來又是慚愧,當日同他們夫婦聊了那麼久,我竟連他們的姓名都不曾問過。這次再見,反而是人家主動向我打招呼,便更覺得不好意思。
“大嫂。”
“施少爺,你也是要去柳家嗎?”
我驀的一愣——怎麼,還有誰要去柳家?
“沒啊……說來,在下正有事要去找大哥呢。”
“嗬嗬,你也聽說了?”
“啊?”怎麼她說一句我就糊塗一句啊!“聽說什麼?”
“太子不是要南巡嘛!”
“太子?!!”我驚愕間忘了忌諱喊出聲來,大嫂忙不迭使勁瞪了我一眼。
“小點兒聲——私下裏議論皇室的人,被人聽到就不好了……”
“哦,哦……”
邊走邊聊,我才知道昨天坊間就已開始流傳太子即將南巡的事兒。隻是官府的正式通文尚未貼出,百姓們暫時還不敢大肆聲張。雖然如此秘密,官方的準備活動卻已展開,就像街上那些流動攤販,正是為了確保沁州治安才強製他們歇業。據說到時太子會下榻在柳家宅子裏,所以最近柳家人正要招一些信得過的幫手以備不時之需。大嫂告訴我說,她家那口子昨日下午就被喚去柳府幫傭了。
“有很多人去柳家嗎?”
“也不多。柳家既要招人,又要招他們信得過的,所以一般攀不上關係也是進不去的。”她好似信口隨便一說,卻讓人覺得她家男人原本就是柳家什麼人似的。我猜測門路有望,想問又不好意思開口。
“柳家和皇室很有淵源嗎?不然怎麼會讓他家來招待太子啊。”我故作糊塗不知問道。
“嗬嗬,說淵源卻也有淵源。隻不過多年前……啊,就是當今聖上還未登基的時候,那時南巡也住過咱們柳家……”
咱們柳家?我不禁瞥了她一眼,剛巧見她自知說漏嘴,正一臉懊悔作勢打自己的嘴。
“呸呸呸……我這張嘴啊……”
“大嫂,你也在柳家做事吧?”
她見難再遮掩,便也爽快地承認了。“年輕的時候在柳家待過幾年,都是老黃曆了,說起來就……唉,不說這個。你剛才說要去找我家那口子,還是因為柳家的事吧?”
沒成想我自己沒敢問,她倒替我說了出來。“嗯。大嫂……”我忽一把抓住她衣袖,也不管自己現在正作男子裝扮。“能不能請大哥幫我說說,也介紹我到柳家去做工啊?”
“哦?嗬嗬……”她也推開我,扭過頭去笑起來。“我就說嘛,你先前那麼心急地打聽柳家的事,怎會放過這個機會……”
“大嫂,你不害怕我……是壞人麼?”
“嗬嗬……”她還是笑,隻是這次的笑多了些別樣意味。“姑娘,你是丁家的人吧?”
(⊙ˍ⊙)
姑娘,你是丁家的人吧?
我一時無言,咬唇鎮定鎮定,怯怯地重新又打量她一眼——她雖是尋常婦人裝扮,全身上下也沒有一件昂貴之物,可卻從頭到腳纖塵不染,利落幹淨——她,是什麼來曆?
“大嫂,你是……”
“你的母親,或許認得我。”
我的母親……對啊,她叫柳巧眉。
二十年前的沁州,是南方商戶去往京師的必經之路,當然也慢慢變成富賈拓展生意的必爭之地。彼時年輕的丁昶背負一腔熱情與抱負來到沁州,在一日拜訪柳家時,不期與芳華十八的柳巧眉相遇。一個儀表堂堂,一個朱唇皓齒,郎才女貌的兩人便這麼一見鍾情。可此事直到四個月後柳巧眉留書出走之時,才被柳家人及更多的沁州人知曉,丁、柳兩家便就此結下恩怨。
後來,作為柳巧眉隨侍婢女的蓮兒,也在若幹年後被柳家嫁給同府的長工黃勝——他們,便是住在蘭花巷、這對無私幫助我的夫妻。
黃大嫂說,她第一次見到我時就認定我與柳巧眉一定有關係,隻因我長得太像當年的那位柳小姐。雖然我扮著男裝,她仍一眼識破了我的女兒身。再加上我一直詢問關於柳家的事,她自然不難猜出我的身份。
二十年前的她隻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二十年後,歲月也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隻不過此時此地,既然身份是個秘密,我們便也不講究輩分。所以我依舊喊她大嫂,隻是前麵加了她的夫姓。
“小姐當年待我極好,她的女兒,我無論如何也是要幫的。”臨別時,她應下我,說回家後就會找黃大哥說說我進柳府的事,但結果如何還是要柳府說了算。即便我最後進不去,也已感激不盡。我在沁州原就舉目無親,多虧柳巧眉二十年前積下的善德,才會讓二十年後的我收到實惠。前人栽樹、後人納涼,看來做個好人,總還是會有驚喜。
滿心歡喜回到會館,我原打算將此事告訴吳哲威,遲一會兒想了想,又決定暫先不說。
清曠的院裏秋風瑟瑟,牆角的藤藤蔓蔓早已開始枯萎,在半空無力的擺蕩著。這隻是一幕極為尋常的秋景,卻霎時讓我想起從前,想起許久不曾想起的“從前”。
彼時,那幢灰色的小樓上攀爬著一片古老的青藤,我也曾這般若無其事地,帶著或喜或憂的心情與之擦肩……不同的,隻是時空和心境。
“唉……”一向不願提及過去,又為何偏偏在這時想起?或許秋天總是讓人感懷的季節。
“謙謙……怎麼了?”
失神間抬頭,滿眼的悲哀已來不及掩藏。吳哲威隻望我一眼,當下像是了解了什麼,什麼也沒有再說,悄無聲息放下手中書冊,帶上門出去了。
了解?那種目光……我怔愣地盯著慢慢合上的兩扇門,恍惚似是清醒幾分,卻忍下喊住他的衝動,低頭緩緩坐下。腦海中又在嗡嗡亂響,充斥著師父的聲音,父親的聲音,李斐的聲音,謝雲寒的聲音,還有吳哲威的聲音……我突然又感覺到了害怕。對過去的記憶絲毫不曾減淡,我忽的好怕回到從前,好怕老天可憐我,將眼前的一切推翻,將我打回原形——不,我不想回去,不想!
我困了,累了也倦了,可我不想做逃兵,不想再做回那個懦弱無能的史謙謙。
迷迷糊糊地,我支撐不住趴在桌上睡了過去。可朦朧中又像醒過來,看到一個虛虛浮浮的人影站在我麵前。她穿著鮮豔的金黃襦裙,綰著高髻,一身雍容華貴。我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聲、說不出話,隻能半眯著眼睛看著她,直到整個世界又變成模糊一片。
她伸手解開了我發上的裹巾,柔順的青絲傾瀉而下,昏沉沉的我卻好像嗅到了自己發上熟悉的清香。
“也來過了,就別再耽擱了……”她似憐惜地挽起一縷,怔怔盯視半晌,口吻中滿是憐惜。“孩子,回去吧……”
回去?回哪兒去?我想問的,可任我拚盡全力卻動彈不得,眼睜睜看她越走越遠,逐漸遠離了我的視線。睡意再度襲來,我便失去意識,陷入沉睡。
睜眼時,窗外漆黑已然入夜。想起方才亦真亦幻的夢境,猶自黯然。我呆呆地轉過身,原本盤在腦後的長發倏忽滑至胸前,滿滿的掬了一手——竟然,是散開的!
第二天,黃大嫂那兒還是沒有消息。我昨夜整晚都沒有睡踏實,心慌慌地一直在想那個奇怪的夢,想那個女人會是誰,她是人是鬼,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直到天大亮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或許隻是一個夢罷了,我這般緊張豈不是庸人自擾了?
吳哲威一早就抱著他的書啃得不亦樂乎,我也識趣躲出去留他個清靜,自然也躲開了那個聒噪的孫成蔭,自己一個人又去外麵碰運氣。
不自覺的,繞著繞著,我又走到了柳家門前。黃勝夫妻到底能不能幫我還未可知,如若行不通,我又該怎麼辦?忽想到自己三番四次來到此處未免引人耳目,正打算速速離去,剛要轉身卻聽一聲——“老爺好走”,我便下意識止住了腳步。
是柳墨眉?!激動的心情無以複加,我匆匆伏靠在拐角眺望遠處,果見一位四五十歲的老先生提起箭步躍上馬背,一甩手一揚鞭,忽而向我這邊加速奔馳過來。我心口一窒,本能地躲進牆後,不一會兒便聽“駕駕喝喝”幾聲,前前後後七八人駕著馬呼嘯而過,揚塵而去。
街邊仍有人在議論,說難得看見柳老爺這般興師動眾,定是出了大事。我來不及細聽內裏,鑽出人群便向著他們消失的方向追過去。人與馬比腳力自然是不自量力,我不是神行太保,也不會傻到做那種無用功。一路向行人打聽,一路循著人聲鼎沸之處追去,幸好他們並不是要出城,竟讓我在鬧市找到他們的蹤跡。
果然出了大事——前麵哄哄嚷嚷地聚了足有數百人,將那處稍顯空闊的地界圍得水泄不通。我身高不夠,隻能跳脫人海,跑到距離人群較遠的一座茶樓,噌噌上到二樓,不想連樓上也已擠滿看熱鬧的人,仿佛過節一般,何處不是人滿為患?見這些看客一致緊盯遠處的現場,將二樓的觀景台堵得嚴嚴實實,瘦小的我仍是擠不進去。我一著急,身邊正好走過一個店小二,我便將他一把抓住。
“小哥,出什麼事了?”
他沒有馬上答話,而是帶著一副警惕神情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我這才趕緊鬆開手。
“客官……是京城來的?”
咦,難道我說話有塏城口音?我不置可否“嗯”一聲,他則立馬換了一副理所應當的不屑表情。
“京城來的,都很能耐啊……”
“哎,你……”被這無名小輩平白擠兌,我一時惱怒,原想理論幾句。轉念又想到今日處境,我低調都來不及了,哪還敢強出頭再惹麻煩?隻能大人不記小人過,白他一眼下了樓。
不過十幾分鍾,樓下又圍攏來更多的人,吵嚷、喧嘩興奮異常。我好不容易才在紛雜聲中聽清了眼前搞的是何名堂——原來這場地上正在舉辦花魁大賽。
嘖嘖,鬧了半天還是一個風月場所。我暗笑自己算盤落空,哭笑不得地從人群中再擠出來,不經意地,正瞥見位於人海中心處那搭起的高台之上,一個人走了上去。
台下群眾立時爆出一陣莫名的掌聲。我正欲也附和幾掌,卻在看到那人麵孔的刹那險些暈了過去——怪不得了,是那個怪胎孫成蔭!
他在台上滔滔不絕地講著開場白,一長串冠冕堂皇過後,我才知這個花魁大賽是由他提議並出資舉辦的。再豎耳傾聽台下的蜚短流長,卻原來還有很多人對這個有傷風化的大賽抱持嚴厲的打壓態度。隻是人家孫大少財大氣粗、一擲千金,尤其近來在煙花巷頗具人氣,就連官府那兒也極混得開。反對歸反對,卻沒有哪個衛道士敢在這時跳出來與他叫板。七嘴八舌中有人暗諷官場黑暗,說這裏麵定有貓膩兒。又有人滿心滿眼都是那些撩人的美姬,羨慕嫉妒的同時也為孫大少喊好。
掃視滿場,幾乎全是男人,粗魯的、醜陋的,貌似文雅的、俊美的,各種各樣比比皆是。等到美女們搔首弄姿上得台來,台下眾人眼珠子都要蹦出來,瘋狂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簡直能把人的耳朵震聾。
我嫌惡地跑出老遠,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柳墨眉呢?
不得已,我左擠右擠,仗著自己身材嬌小,鑽來鑽去跑遍大半場,到底還是沒找到柳墨眉。台上七七八八亂作一團,也不知那孫成蔭搞的什麼流程,一會兒上來幾個花枝招展的青樓女子,一會兒又冒出幾個扮作男裝的不知性別的人,再一會兒吟詩作賦、一會兒彈箏耍劍,十八般本事盡情折騰,當真有夠熱鬧。台下那些兩眼放光的男人們早已顧不得麵子,起勁兒地往心儀的選手身上扔錢,一枚製錢、兩枚製錢、三枚製錢……我隻見大把大把銀錢被扔到台上,扔到參賽者的懷裏、手裏、靴子裏,既眼饞又心痛,恨不能自己也跑上台去大賺一票。
嗚嗚,誰讓我沒那天香國色呢?
我正像條魚兒似的在人群中擠來擠去,鼓噪的人群卻戛然安靜下來,幾乎所有人都從天堂回到人間,一致將目光投向我身後的某個方向。還未等我有所反應,所有人又都像沒事兒一般從人間升入天堂,繼續跟著台上起哄叫囂。我一頭霧水擠出大部隊,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這才明了方才那刹那的寂靜源自何處。前方,柳墨眉不知從哪兒又現身出來,正領著一行人等預備打道回府。而其後的幾個小廝卻一臉忐忑,扭著一個妙齡女子踉蹌跟上。
哇,搶人啊!我似如夢初醒,想到柳墨眉的名聲,他那般視聲譽勝於生命的人,不會這麼招搖地搶一個風塵女子吧?
“爹,爹………”妙齡女子突然開口,嬌滴滴地抖動雙肩想要掙脫開去,卻在被柳墨眉狠瞪一眼後嚇得渾身一顫。“爹,思兒再也不敢了……求您……”
爹!她管柳墨眉叫“爹”?!原來是做爹的來抓自己閨女呀!我恍然大悟,心想難不成柳大小姐也來參加花魁大賽?如此一來也就說得通了,也難怪柳老頭今日會出現在這等尷尬的場合。當年他對自己親妹妹的驚人之舉尚難以容忍,遑論現在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我來了興致,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想再聽些,那柳老爺卻不再耽擱,無聲地甩出一個眼神,幾名家丁便心領神會,將柳小姐七手八腳捆起來,扔到馬背上便吆喝著馬快快離去。
我看傻了眼,定睛再瞧,認出那些人中分明有我認識的黃勝大哥。猶豫要不要趁此良機跑去撞個大運,身後忽然喊聲如雷如鼓、響震天地。我回頭看了看,台上節目似乎漸入高潮,隻是不覺得奇怪嗎?竟然沒有幾人如我一般來看這邊柳家的好戲!
乖乖,沁州的百姓都不愛八卦的嗎?耶,不會是“不敢看”柳家的笑話吧?心下一驚,我想也沒想就跟在柳家人後麵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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