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42 更新時間：14-09-21 22:12
任平生行走江湖，殺戮甚重，然而旁人對他或是景仰或是畏懼，卻從不曾輕視過。一樣是恃強淩弱，憑什麼用刀的就是英雄好漢？他帶著絲桐一路疾行，心裏卻糾結在蕭承影的那一番話上。正似有所悟之時，身後忽傳來追逐之聲：“任大俠，任大俠，等等！”
兩人停步回望，隻見蕭承影背著獨孤汐狂奔而來。“快，她，”蕭承影氣喘籲籲，語不成句，“救救……”
絲桐上前一看，但見獨孤汐不醒人事、氣若遊絲，不禁驚道：“她怎麼傷成這樣？”
“還不是他……他打的。”蕭承影瞟一眼任平生，嘀咕到，“又要逞能救人，那可不是自尋死路！”
任平生走過來，捏住獨孤汐的手腕將脈一把，也不由得皺眉道：“她舊傷未愈就強自運功，現今心脈受損、五經俱傷，就算有九轉回魂丹也救不過來了。”
“那怎麼辦？”蕭承影不禁著慌，揪著獨孤汐狠命一陣搖晃，“獨孤汐，獨孤汐，你可死不得！你死了我怎麼辦？喂——”
任平生見了，心中多少有些歉然，其實他尚有解救之法，隻是向來對五毒教成見頗深，不願相救而已。然而真要見死不救，未免不忍，因此麵上便現出一種若有所思的猶疑之色。
蕭承影將他臉上這細微的神情看在眼底，心念一動，立即哀求道：“任大俠，我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求你救救她吧。先前我豬油蒙了心，胡說八道多有冒犯，你大俠有大量，當然不放在心上；況且也不關她的事……”
任平生不語。蕭承影察言觀色，又道：“我是小人，招你厭惡也不奇怪。隻是她雖和我一起，卻是涉世未深、心地天真，倘若就此香消玉殞——你沒有殺她，她卻是因你而死——你這輩子良心何安？”
絲桐勸道：“不要說獨孤姑娘幫過我們，就算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隻要有辦法，任大哥一定會傾力相助的。隻是任大哥確無良策，你強求也沒有用的。”
“雖說是無藥可救，但有一二妙法也說不定！”蕭承影狡黠地說，“總之，隻求任大俠可憐可憐，死馬當作活馬醫也無妨。”
絲桐還想說什麼，但聽任平生歎息一聲，說到：“我少年時學過一門療傷救人的內功，隻是荒廢多年，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多謝任大俠相救！”蕭承影立即說到，“但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不過須得找個隱蔽清淨的容身之地。”任平生道。
“這個好辦！”蕭承影喜道，“那邊山上多的是岩穴樹洞。”說著便馱起獨孤汐，指引著潛進野草叢生的亂林裏。
兩人跟著蕭承影，一路穿林繞石，左曲右折，越走越深。走了半個多時辰，天色漸漸亮了，地勢愈行愈高，四周霧氣彌散，隻見古木參天，長草怪藤處處蔓生，好似進了千年不通人煙的老林。絲桐微覺害怕，開口問到：“山下雖是野林，也不過是尋常樹木。這裏離了也不太遠，怎麼就變作這般光景？”
蕭承影答到：“十幾年前這裏遭過一場大火，山下盡數燒毀，那些樹木都是新長出來的。原先的山民或死或遷，山上免於火難又再無人砍伐，自然成了這樣。”
絲桐道：“你對這裏倒很熟悉。”
“我家原本住在這山下，山野草民與世無爭。”蕭承影冷冷一笑，“就是為這山火所迫，家破人亡四海飄零，曆盡了辛苦！”
“哦？”任平生沉吟到，“當年大宋武林百派結盟，嘔心瀝血，共同剿滅天忍教。據說天忍一雙高手逃至洞庭湖畔，困獸猶鬥，放火燒山，殺傷山民無數，難道就是這裏？”
蕭承影道：“那時你年少氣盛，又兼武藝高強，想必不曾錯過這樣的盛典吧？”
他語帶譏諷，任平生哼了一聲不答，但見絲桐轉頭望著自己，似有詢問之意，他這才說到：“我那時初出江湖，學藝未精，這件大事也都是聽聞。”他歎了一聲，“武林盟人多勢眾，天忍教則是異術無雙、個個精強，雙方廝殺幾年，死傷無數。天忍教雖然伏誅，但大宋也元氣大傷，不知道有多少名門大派世家望族從此一蹶不振、日漸衰敗。”
“不錯，易家就是從那時家道中落的。”絲桐眼有淚光，“我爹……我爹也是因為牽涉其中，英年早逝……”
兩人聽了俱是默然。又行了一陣，蕭承影停在一株數人方能合抱的巨柏前，舉目看了一陣，說到：“是這裏了！”他撥開樹枝上垂掛的枯藤，將樹身底部厚厚的苔蘚一掀，露出一個小洞。原來這棵古木雖然枝繁葉密，樹心卻早已爛空，裏麵形成一個大洞。幾人鑽進其中，尚還覺得寬敞。
安置停當，任平生便打坐調息，將獨孤汐扶在身前，一手抵住她百會穴，將一股渾厚的內力緩緩送入她體內。絲桐在一旁凝神關注，隻見漸漸地任平生麵泛青光、霧氣結頂，周身竟發出一圈光環將獨孤汐籠罩在內，又有一道煙氣在兩人身上來回遊走。
絲桐驚奇地問到：“這是什麼武功，好生妖異？”
蕭承影也奇道：“任平生竟然會使峨嵋派的大慈大悲咒……”他看絲桐一眼，“你會使峨嵋劍法，為什麼不是峨嵋派的？”
“我幼時跟著爹爹學過一招半式，原來……原來是峨嵋派的劍法。”絲桐回答，忽然又想到，“咦，你對峨嵋派的武功可是熟得很呢，竟然一眼就能看出來。”
“哈哈，我五湖四海走南闖北司空見慣，什麼門派的武功不清楚？”
“可是……”絲桐想了一陣，“我隻不過隨手一揮……”
“哎喲！在你隻是隨手一揮，在我可是刻骨銘心地動山搖慘絕人寰呀！”蕭承影大叫起來，拍著胸口說到，“這裏傷疤還痛著呢！你可別想賴帳。”
提到此事，絲桐靜了片刻，然後輕輕說到：“那件事……謝謝你！”蕭承影一愣，隨即笑道：“怎麼，隻有那件事才謝麼？”
絲桐低頭答到：“我知道，你一直暗暗幫著我。”這下蕭承影倒不好意思起來，說到：“這個……你可莫要自作多情！我哪有幫你，沒有好處的事我是從來不做的。”
絲桐望著他一笑，兩人頓時靜下來不再說話，氣氛略微有些尷尬。蕭承影呆不住了，眼望著任平生，口裏說到：“你餓不餓？看這神功不知要發作到幾時，我出去找些吃的。”
“太危險了。”絲桐搖頭道，“倘若遇見秦家人可怎麼辦？”
蕭承影腹中適時“咕”了一聲，他便笑到：“教他們打死也總強過活活餓死。”他見絲桐滿麵擔憂，又大言不慚地安慰道：“放心吧，別看他們武功高，還不夠我玩哩。”於是向地上一蹲，飛快竄出了樹洞，又揀塊苔皮將洞口掩好。
絲桐獨自守著任平生，四周萬籟俱寂，隻聽見樹洞中三人的呼吸之聲。有時一陣風過，便簌簌地落下許多樹葉來，又或有一二柏子落進樹內，砸在她頭上。她不時將任平生和獨孤汐察看一番，但見二人呼吸平緩、神色安詳，心中甚是安慰。然而放心不下蕭承影，絲桐不禁漸漸焦慮起來，不過半個多時辰，她卻覺得好生漫長。
絲桐終於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來在樹壁上亂扒，一心想找個縫隙望望外間，不料卻發現樹壁上及胸的地方刻著一個字。她蹲下細看，原來是個歪歪扭扭的“萍”字，下麵還依稀畫著一個小女孩的頭像，筆勢稚嫩，似乎是孩童所作，然而年歲久遠，已經十分模糊了。
絲桐好奇心大盛，一麵端詳一麵遐想作畫人的種種。正在凝神間，忽聽外麵人聲喧雜，有人怒氣衝衝地說到：“走了許久，到底在哪裏？”聞聲似乎是秦武。
又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到：“看人跡到此為止，應當就在這附近。”這人便是易千山。
“你們說話可不能不算，我帶你們找來了，你們可不能殺我！”這是蕭承影的聲音。
“這個自然。”易千山冷笑到，“隻要抓到他們，你就可以走了。”
“好啊！”蕭承影欣喜地說到，“就在那棵大樹裏，看到了？”
絲桐聽了又驚又怒，隻道他貪生怕死，帶著秦家人找來了。她環顧洞內，見洞口窄小僅容一人進出，料想外麵的人必然不敢貿然爬進來，便拿定主意，無論如何也不出去。
又聽蕭承影道：“慢著！你這樣貿然進去，還不被人一刀砍了？不如揀著柴草燒了，把他們熏出來！”
絲桐不禁咬牙恨到：“徐非，你好歹毒！”
易千山道：“你又耍什麼花招？”
“花招？我巴望你們趕緊捉了他們好放我走。”蕭承影氣呼呼地說到，“你不信我，那你徑直把頭伸進去好了！”
秦武遲疑了一瞬，說到：“好，你去把他們熏出來！”
易千山道：“別耍花樣！”
幾個秦家仆人也附和到：“老實點！”
“好好，哎喲，別擰我胳膊！”蕭承影哀求到。接著便是一片拔劍聲，以及窸窸窣窣的草葉的響動。
絲桐忐忑不安地緊盯著洞口，然而半晌卻不見動靜。正在疑惑間，忽聽外麵眾人嚷到：“小賊，哪裏跑！”一陣腳步紛遝之後，秦武忽然慘叫了一聲，易千山等人或者驚呼“二爺”，或者怒道“惡賊”。蕭承影哈哈大笑，接著眾人都又驚又懼地叫了起來，似乎各人四散奔逃，亂哄哄地鬧成一團。秦武卻是震天響地怒吼起來，漸漸地變作淒慘的哀號。
絲桐聽了好不驚心，她在樹洞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隻猜想不知蕭承影用了怎生手段算計了秦家人。一片嘈亂之中，她捕捉到易千山怒叱的聲音：“哪裏逃！”劍風破空，隨即蕭承影呼了聲痛，兩人的聲音漸遠。絲桐憂心如焚，幾次想出洞探看，可是念及任平生和獨孤汐，不得不強自忍耐。
過得一陣，又聽見稀稀落落的一些人聲，幾個人焦急地喚到：“二爺！二爺！”接著七手八腳一陣響亂。絲桐坐立不安地等到外麵人聲散盡，又耐著性子靜聽了一回，直到確信無人，才慢慢從洞口鑽出來。
林中被人眾踐踏出一小塊空地，長草紛紛倒伏，對麵一棵大樹下麵一堆餘燼還冒著濃濃的黑煙，情景好不淒涼。絲桐不敢妄自走動，隻立在樹旁怔怔地等著，然而眼看晨霧消散、日上中天，仍然不見蕭承影回來。
“倘若他被哥哥抓住，那可是凶多吉少！”絲桐心裏“咯噔”了一下，胸口頓時揪得難受，連呼吸都要喘不過來了。與其苦等受煎熬，不如親自去找他！絲桐揮手趕開麵前飛舞的野蜂，便向山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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