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煙波  第22章 憶初識月照清波(1)

章節字數:4023  更新時間:14-09-21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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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平生掙紮著站起來,渾身虛軟無力,冷汗已濕透了內裏的衣衫。眾人嚇得立即退開,卻又圍著不放。天下能重創任平生的沒有幾人,誰都不想錯過這樣好的機會,然而真要上去動手,卻是誰也不肯做先鋒,一怕開罪了傅海潮不說,更怕在任平生刀下難保性命周全。

    獨孤汐居高臨下,全場看得清清楚楚,扣了一把暗器正要出手,忽見蕭承影從林中掩出來,在人後捅了一下岑峰。兩人耳語幾句,岑峰便上前分開眾人,說道:“各位好朋友!傅少俠既然撂了話,咱們還是不要急於一時。我們若是趁人之危、倚多為勝,傳出去也不好聽。”

    眾人大急,七嘴八舌爭論起來。岑峰勸解到:“我這兒拿到些解藥,現今最要緊是替各位中毒的朋友解毒。至於任平生,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哼,明天咱們再與他計較不遲。”主人既然這麼決定了,眾人自然不便再多說什麼。

    任平生知道自己絕不能顯露出頹敗之態,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徑自往山間小路走去,倒也無人敢來攔他。暮色四合,他的背影很快就掩沒在林間特有的縹緲晚煙中。

    絲桐也混在人群裏,將一場惡鬥盡看眼中,此時急急忙忙繞過人群,悄悄跟上任平生。正邁步,耳邊忽有人吹氣似的輕輕說道:“島西水寨,記住!”正是蕭承影的聲音。絲桐不防,嚇了一大跳,回頭看時卻沒見著人影。

    山道轉過彎去,絲桐很快就追上任平生,扶著他胳膊。接觸之下,但覺他體寒如冰,絲桐不禁一驚:“任大哥!你怎麼這樣冷?”

    任平生苦笑道:“我內力沒了。你……你別跟著我。”說話時身子搖晃幾下,險些跌倒。絲桐驚駭萬分,連忙將任平生的手臂架在肩上,竭力撐住他。她向四周張望,但見並無可以躲藏容身之處,便拽著任平生一路向西行去。

    任平生腿腳逐漸僵硬,身子越來越重,絲桐竭盡全力拖著他,不由得汗流浹背,大口喘著粗氣。走不多幾時,前方出現一片荒蕪的緩坡,山坡盡頭甚是平整,建著一圈矮房,有些已經傾斜,顯是廢棄多時了。絲桐心道,這定是蕭承影所說的島西水寨了。她負著任平生,走向山坡角落裏的一間小屋。

    這間小屋位於第一排房舍的最外邊,在暮色中望去甚是完整,然而走近了就看清,泥牆上端破了幾個洞,露出裂開的毛竹,木門斜靠在門框上,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透過破門的縫隙,可以窺見正對大門的泥牆已經壞了大半,外麵不遠就是波光粼粼的洞庭湖。

    絲桐本想重新找一間好些的房屋,奈何任平生已是神智不清,她實在無力再負他行走,因此就鑽進這小屋,清理出一小塊鋪位,墊上薄薄一層草,讓任平生躺下。夜色像一麵巨大的穹頂,慢慢地蓋下來,天地在幽暗中融合成一處。絲桐枯坐在廢棄的屋舍中,沒法生火取暖照明。她守著氣息全無的任平生,忽然覺得心內無比的害怕,絕望之感好似夜色籠罩了她,真仿佛窮途末路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任平生突然哼了一聲,痛苦地掙紮起來,雙手在空中揮舞。絲桐連忙上前握住他,欣喜地叫道:“任大哥!任大哥!你醒了嗎?好點沒?”伸手探他額頭,仍舊十分寒冷。

    任平生忽然捉住絲桐的手,口齒不清地喚道:“蛇……蛇兒……”絲桐慌忙四顧,並沒見著哪裏有蛇,她生恐看得不仔細,想要四周看看。豈料任平生抓得更緊,絲桐掙脫不開,幾乎給他扯到懷裏,隻聽任平生喃喃叫道:“瑟兒,瑟兒……”那語氣裏充滿傷心和無助,聽著真是無法形容的悲戚。

    原來他喚的乃是一個名字。瑟兒,一定是個溫柔美麗的女子吧。絲桐想著,不知怎地一陣心酸。

    就在她怔怔出神的片刻,任平生忽然醒轉過來,他覺察自己緊緊拉著絲桐,趕緊鬆了手。兩人分坐兩處,默默無言,一時尷尬無匹。

    隔了半晌,絲桐開口問道:“任大哥,你好些了嗎?”

    任平生搖搖頭,語氣沉重地說道:“蝕心蠱是沒有解藥的。我武功已失,終將成廢人一個。隻怕這次沒法活著離開君山了。”

    絲桐驚得說不出話,她想起先前蕭承影說任平生中了毒,卻沒料到會有這麼慘酷的結果,開口時聲音裏竟不禁帶上了哭腔:“任大哥,我們一定能想到辦法救你的。”

    任平生慘然一笑,忽然說:“月亮是不是升起來了?你瞧,湖水多好看啊。”

    殘牆外麵,岸邊的蘆葦和長草像一團團暗影浮動著,浩渺的洞庭湖輕輕起伏,發出酣睡似的聲音。一輪彎月高懸空中,清輝灑向廣闊的水麵;黑乎乎的浪頭上,閃動著一朵朵銀色的波光。

    任平生爬到牆邊,倚著殘垣斜坐,凝神望了一陣景色,輕輕歎道:“什麼武功,什麼名聲,不要也罷。其實,每日裏打打殺殺,我早就活夠了。”

    絲桐聽他說得沉痛,忙勸道:“何必這麼說呢?任大哥,你正當壯年,如果是厭倦了江湖生涯,退出江湖不就行了嗎?”

    “退?退到哪裏?”任平生神色木然,“就算能退出江湖,我也不知道幹什麼。”

    絲桐道:“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耕田打獵,讀書舞劍,不是快活得很嗎?”她想象著隱居山林的生活,不覺露出一抹歡喜的笑容。

    任平生搖頭:“不行,我大仇還沒報。”

    絲桐道:“冤冤相報,沒完沒了。任大哥,你到底和岑家有什麼仇?難道就不能丟開嗎?”

    “不能,我不能。”任平生忽然用雙手抱住腦袋,痛苦地揪起頭發。絲桐嚇了一跳,慌忙撫住他的手臂,猶豫了一下,柔聲問道,“是……是和瑟兒有關麼?”

    任平生沒有說話,塵封多年的記憶像湖水一樣漫了出來。他看著絲桐,夜光和水氣模糊了她的臉,隻有眼波分明,流盼著關切。也許是感到自己生命將逝,也許是覺得從此報仇無望,也許隻是被眼前這個溫柔的女子打動,他從不曾打開的心扉緩緩開啟,記憶如流水一般湧上心頭。

    人群三三兩兩地散去了,唐少鈞頹然站在場中,緊緊握著手中的劍柄。他此次數度出麵,全被傅海潮輕描淡寫地擋下了,自覺臉麵大失,心頭憤恨不已。

    蕭承影瞅見唐少鈞,故意湊到他身邊歎了口氣:“唉,真沒看出來!”唐少鈞回頭瞄他一眼,並未理會。蕭承影繼續說道:“我真沒看出來,你們那麼聽傅海潮的話,一個個都跟他兒子一樣,哈哈!”

    唐少鈞當即怒了:“放屁!”

    蕭承影從容歎道:“可惜啊!論家世,你出身名門;論人才,你也是人中龍鳳;隻可惜武功比傅海潮差了一點點。有他擋在你前麵,這輩子要出頭可難了。”

    唐少鈞不由咬牙恨到:“我總有一天會勝過他的!”

    蕭承影笑道:“人不風光枉少年,這一天要是來得太晚,也沒什麼趣味了。”他毫不留情地揶揄道,“你練武,人家也練,說不定還比你勤苦些,你憑什麼勝他啊?”

    唐少鈞啞然,臉上露出忌恨的表情。

    蕭承影好似突然想起:“可惜任平生這塊大肥肉吞不下去,不然拿他人頭到藏劍山莊換幾招劍法,說不定就能天下無敵!”

    唐少鈞冷笑道:“說得容易,你到底懂不懂啊?沒有英雄帖,連藏劍山莊的大門都進不去!”

    蕭承影故作詫異狀,驚呼道:“怎麼,你也沒有英雄帖?哎呀,那就隻好跟我一樣,看看熱鬧算了。”說著便緩緩走開,口中喃喃念道,“奇怪,英雄帖真這麼稀罕?連唐公子都沒有。哼,不知道長毛猴子和禿尾熊是從哪裏弄來的?”

    唐少鈞聽見,心起一念,忙追上去:“你說誰有英雄帖?”

    蕭承影道:“長毛猴子和禿尾熊啊!”

    唐少鈞問道:“他們在哪?”

    “在碼……”蕭承影忽然住口,“幹嘛?你想要啊?我看他們不會賣的。方才我出十兩銀子他們都不肯賣。”

    “十兩當然不夠,我出一百兩!”唐少鈞連忙道。

    蕭承影搖頭道:“長毛猴子袁勇和禿尾熊這兩個家夥,我看他們都是衝著藏劍山莊的懸賞來了。別說一百兩,一萬兩也買不到。”故意自歎一聲,“唉,可惜我武功不濟,不然硬搶過來,倒是個辦法。”

    唐少鈞暗自想到:“兩個畜生當名號的家夥,能有多厲害?嗯,他說的不錯,硬搶是個法子。”口中說道:“我偏不信,有銀子還買不到東西。”

    蕭承影賭咒到:“你能讓他們賣給你,我就是你兒子!”

    唐少鈞催促:“你隻管說他們在哪?買不買得到,那是我的事。”

    兩人爭執了半晌。蕭承影原不肯說,禁不住他軟磨硬泡,終於勉為其難說到:“就在碼頭西邊一兩裏的地方。”唐少鈞道聲謝,匆忙告辭了。

    蕭承影暗自一笑,避開人緩緩而行,不多時便穿過山林到了湖邊。月色如銀,遍灑人間,陣陣涼風從湖上吹來,帶著一股潮濕的腥味,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破屋之中,任平生眼望著月光下的洞庭湖,輕聲而沉重地說到:“岑子光害死了瑟兒,害死了我的孩子……”

    絲桐小心問道:“瑟兒……她是你的妻子?”

    任平生點點頭,眼前浮現出第一次見到瑟兒的情景。他連家在哪裏都已經不大記得了,隻知道村頭有兩棵大棗樹,往西走上十幾裏就是山。可是卻能清楚地想起瑟兒那時的模樣,她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那麼溫柔、那麼遺憾又那麼眷戀人世的模樣。

    絲桐能夠感受到他沉默中的深情,忍不住輕輕說道:“你們……一定是青梅竹馬長大的吧。”

    任平生想想,說到:“應當算是的。我十三歲的時候,在逃荒路上遇到她……”

    絲桐大為驚異:“逃荒?為什麼逃荒?”

    “嗯,那時候中原到處打仗,隔三岔五就有兵寇來村裏搶東西,家中一連幾年都吃不飽飯,隻能采些草根樹葉充饑。後來,村裏傳開時疫,死了大半的人。我一家五口,爹娘和弟弟妹妹也都病死了,我一個人無依無靠,隻能出門去逃荒。”

    任平生將身世娓娓道來,神色漸趨寧靜,甚至帶上了一抹微笑:“這些事,以前我隻對瑟兒說過。她和我一樣,也是因為兵禍死了爹娘,孤身出來逃難。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餓了好幾天,我便把討來的窩頭分了兩個給她。等她身體好了,我們兩個孤兒就一同漂泊,再也沒有分開過。”

    絲桐也生在中原烽煙地,但她養在豪門大戶,隻受過仰人鼻息的辛酸,卻未曾經曆顛沛流離、饑寒交迫的淒苦,因此對任平生不由又多了一層欽敬、一層可憐。她心道:“任大哥和瑟兒姐姐都是一樣身世,孤零零四海漂泊,不知情意有多深厚!”想到這裏,卻不覺想起了蕭承影,他也是無家可歸的苦命人呢。

    “我們逃到楚州,搭進了一個跑江湖的草台戲班。那班主見瑟兒長得貌美,聲音又好聽,就收她做了養女,教她唱戲賺錢。班主待瑟兒很好,順帶也留我在戲班做苦力。我們跟著戲班混了好幾年,打算掙一點錢到鄉下去買塊地,過那男耕女織的日子。”任平生說著,回想起當年。

    在那些苦難的日子裏,人人都看他不起,常常欺侮他,什麼苦活累活都推給他做。不過有了瑟兒,任平生從來不覺得難捱。瑟兒隻要不必練嗓學曲,總來陪他說話。她最喜歡憧憬將來,田裏種什麼,院裏養什麼,家裏又怎生布置,那開心的樣子一直留在任平生心裏,直到今日想起來還令他憐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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