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37 更新時間：12-02-01 01:39
以後的事，梁子遠再有印象的，就是刻意當著爸爸的麵，將他送給自己的玩具禮物都燒掉，那些從前滿含著他對警察向往的東西。
他逃課，徹夜不歸，讓周圍所有人瘋找。從通宵影院回來的時候，他以為父親會打他，可是沒有，父親隻是拿了外套，繼續去上班。他卻為父親的平靜咬緊了牙，一遍遍使勁踹門。然後在夜裏，聽到父親在他床邊的聲音。
“小遠，你恨爸爸嗎，可是有一天，如果站在那裏的人是我，你也要開槍！”
早已醒了的他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用力推開眼前的人。
“你不是我爸，你是殺了我哥哥的凶手！”
震動心肺的呐喊，甚至不願再多看一眼這個人，梁子遠跳下床就跑了出去。
漫無目的的閑晃，直到第二天中午，又餓又渴的又無助的他大著膽子一個人去了舊街的蛋粉店，哭著對那個老板說，“我哥哥死了。”然後在吃東西的時候，看到鋼精帶著幾個人。
“那個條子根本是故意開槍的！以前掃場子我就覺得他針對剛哥，大家被抓到警署別人能保釋，他就偏偏不放剛哥，最後時間到了不得不放人，剛哥每次出來身上都帶著傷……”
“小遠，下午你到警署門口去，看我們給剛哥報仇！”
他去了，手裏提著一隻蝴蝶，一路隨著細軟的竹篾一晃一晃的，然後目光還沒有從蝴蝶上抬起來，就聽到和那晚相似的聲響，槍聲過後，馬路對麵的台階上，倒下一個人，大字型仰麵倒在台階上，胸口的製服被汩汩流出的液體染的成黑紅，和哥哥眉心一樣的顏色……
“鋼精那家夥，直到審判那天，才知道自己殺的是他大哥的父親。”
“他很崇拜我哥。”
“是啊，子剛也真的倔強，從來沒有將自己警察兒子的身份告訴別人。就是被抓到警署，也始終自稱是長興五虎，叫你爸梁sir，被打被罵，無論多狠，都不肯服一句軟！”
滾落的酒瓶鋪滿了兩個人的腳下，不斷續杯的酒也越喝越急。
“子遠，這麼多年，我知道你一直很恨你爸，可是他不是不疼你哥，隻是過早失望了……”
“你爸那個人，正義感太強，一輩子眼睛裏容不下沙子，早幾十年，香港有多亂，那個時候廉政公署還沒有成立，警察貪汙腐敗嚴重，警匪勾結、沆瀣一氣，所有人都是明著收月供和保護費。隻有你爸，他從來不幹，又是那個牛脾氣，看到別的警察在攤子前強問人家要錢肯定會跑去理論，天天得罪人，搞的每月少的可憐的工資都不能按時發放。對警察如此，黑道的人就更不用說，那時候的黑社會比現在囂張縱橫多少倍，給你爸送女人送錢的，多的去了，可你爸一樣，不收不說，逮著誰送立刻就去掃誰的場子。到生你哥的時候，你媽不得已連夜挺著肚子回鄉下避難。生你的時候更危險，家裏的瓦斯被人動了手腳，要不是你爸反應快，全家人可能就都壓在爆炸的房子下麵了……”
“那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卻偏聽人家說他老梁家是要斷後的，你早產生出來的時候比槍長不了多少，因為爆炸你哥也受了傷，他就天天往醫院跑，晚上睡在過道的椅子上，護著你們怕你們出事。”
一聲歎息，劉洪大著舌頭，“後來香港的環境好了，不少同仁換了警服改做生意。過幾年，我們一起的有的升了高職，有的經商成了有名有姓的豪富，隻有你爸是按著年限才拚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還兢兢業業的不分白天晚上到處尋點查窩，要錢沒有，連家都沒時間顧，最後讓你哥走了歪路……”
“所以為了他的正義不留汙點，他就殺了我哥？”
“子遠，你不能這樣想！”
“那你要我怎麼想？想他多麼偉大，槍法多麼精準，親手開槍射殺了一個可惡的匪徒？！”狠狠摔碎的杯子，梁子遠壓在心底十幾年的不甘和怨恨終於發泄出來，“我哥死的時候的樣子，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他可以不開槍的！”
“不是的，子遠……”
劉洪顫抖著喉結，滿臉痛苦，“是，是他殺了子剛，可是子遠，你要相信，他也一樣難過。”
“他會難過？”醉酒的梁子遠笑的辛酸，“對他來說，隻要偏離他所謂的正義，不都是沒用的垃圾嗎？他就是這麼說我哥的，寧可沒有這個兒子，也不會讓他給自己身上抹黑！隻是這個人是我哥，如果換成我，那顆子彈也會貫穿我的腦袋，可我，寧可那一槍打死的是我……”
“……”
劉洪望著麵前的子遠，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緩了一緩，最終還是決定將當年的事說出來。
“子遠，也許我不該告訴你的……”
“當年，也是在這裏，你徹夜不歸終於平安回來，你爸喊啞了嗓子最後也是跟我坐在這裏喝酒。幾十年了，你爸喝酒從來沒醉過。當初為了你媽，他一個人喝翻了六個人，還照樣抓劫匪。可那一晚，他喝醉了，他跟我說，‘大洪，我不能讓小遠背著這麼個包袱，在海邊的時候，我看著他的眼神就知道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他說，‘大洪，我這輩子隻有兩個兒子，已經親手毀了一個，不能再毀另一個。’”
“那天晚上，我還不懂你爸說這些話的意思，可第二天，我知道了……”
“子遠，也許你不信，其實早在兩天前，我們就從線人那裏聽說有人要替你哥報仇，可你爸卻偏偏沒帶槍。他的槍，三十幾年從沒一天離過身的……”
“……”
渾濁的眼淚衝刷著過往，熬夜後又灌酒的臉透著不自然的紅紫，凹皺的臉滿是滄桑悔恨。
“子遠，這麼多年了，其實我沒有一天不在後悔，我明知你爸的脾氣，為什麼要提前把子剛的名字說出來，如果我沒有說，你爸就不會在那麼多人裏專門找子剛，子剛也就不會死。之後，我分明已經覺得你爸的情緒不對，又為什麼不多跟著他，害他被殺死在警署門口……”
“子遠，你可以恨我，但是一定不要恨他。他或許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可你爸是一個堂堂正正的警察，他堅持的沒有錯，可是理解他的人太少。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都是把後事交給對方的人。你爸早就跟我說，要是有一天他出了意外，讓我一定要好好教導你，不管時代怎麼變，別人看不起也好，嘲笑也好，也一定要把你培養成一個不輸給任何人的警察！”
“……”
“可惜我到底還是沒能教好你。”老淚縱橫，恍惚的雙眼卻依舊執著的望著對坐的青年，“是，我承認，當我初知你和元炙的關係，我真的恨不得衝上去一槍嘣了他。也慶幸你爸死了，否則就是我能忍住，他也一定會親手殺了那個混蛋！而命令飛虎隊突入，我一是擔心你的安危，再者也的確有揭開你臥底身份的私心。知道一次沒有成功，我在外麵擔心的要死，可萬萬沒想到，最後衝出來的是他一個人……”
“子遠，我一直把你當我的兒子。我真的不想看著你因為過去的心結毀了你以後的人生，無論你和楚赫航的關係有多深，可你們的身份永遠不同，他也同樣清楚，你不能被眼前的假象騙了……”
後麵的話，梁子遠已經聽不見了。頭痛欲裂，混亂吵雜的街道不知何時已冷清無人，抵觸的心掙紮著，雙手不知是該堵住耳朵還是肆意揮掉桌上的杯盤……
十幾年的怨恨，刺一樣紮在他的心底，每時每刻隨著血液的流動都會帶動著抽搐的痛，為什麼有一天要告訴他另外一個版本？卻未必是拔出的刺，隻是多了一根，讓他紮的更深，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被他遺忘的那一刻，自己的恨意竟那麼深，深到可以把一個人推向絕望的穀底。他不願和父親說話，甚至以他對待哥哥的方式不願多看父親一眼。嘶啞著聲音大喊，“你不是我爸，你是殺了我哥哥的凶手！”
以致當他看見倒在台階上的父親，還總有是和父親玩過無數次的擊斃遊戲一樣，麻痹著告訴自己看到的隻是遊戲，卻在心底偷偷多了一絲報複的快感。
“子遠，子遠……”
耳邊有誰在叫他？是說誰明天一早的飛機離開香港？拚命搖著頭不想再聽，但是一個名字一樣清晰著，深刻著。想要反駁那個人所言的虛假，但是梁子遠卻找不到先說服自己的理由。
“BLACK•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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