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44 更新時間:09-03-11 08:34
孟多多與三個同伴裝備整齊,出了旅館,坐上汽車,不多時就到了一道幽深的峽穀。這便是他們徒步旅行的所在。兩邊是崇山峻嶺,像一群巨獸,皮毛五顏六色,黑色,褐色,白色,斑斑駁駁地混雜在一起。中間一道長河,恰是雨季,河水漲溢,像一條金黃長龍,將群山猛然撞開一條豁口,洶湧奔騰而過,淹沒了兩岸的樹木稻田,龍身無限製地延長下去,不見首尾,一路閃著鱗光,急流渦旋,卷走了斷折的枝條、溺斃的牲口。可細聽去,卻是安靜之極,不動聲色,像秘密布置著一個陰謀,又像是時間忽然變成了實體,曲折綿長,無聲地席卷了一切。
河流兩側,各有一條山路,就像在岩石之中穿鑿而成,很少有人走,早生滿了苔蘚,黏膩而濕滑。山路一旁,偶爾凹進一個山窩,有些隴畝的痕跡,先前應該是農田,但早已長了比人還高的野草。正是炎夏,濕氣蒸發,峽穀裏像蒸籠一般,走不多時,身上似有汗,又似無汗,粘乎乎的,將熱氣都堵塞在體內,說不出的鬱悶難當。
他們要沿石路溯流而上,走到幾百裏外的大壩。多多想到接下來四五天,都要在這種地方風餐露宿,頗有些不寒而栗。人怎麼會有自虐傾向呢?她能理解自己,是要尋找一種解脫,其他人呢,不知是怎樣的想法。
同行的還有一女二男,女的是她室友,名叫舒樂思,是個極脫灑的人兒,脫灑到孟多多羞於啟齒的程度。她生得美豔,個子很高,雙腿修長,行為乖張,總是獨來獨往,走路很快,胸脯焦急地往前探出,似乎比她本人還迫不及待,而臀部卻執意往後,整個人的路線方針出現了矛盾,她的美目間永遠有幾分不耐煩。每次旋風般從校園裏穿過,一路總能看到盛開的目光。可因為這種注目,樂思偏就對他們就十分鄙夷,隻和多多在一起。因為多多雖然嬌柔,隻有小小的孩子般的乳房,但那種神遊物外的氣質,卻讓樂思絕倒。“我要是同性戀,肯定找你。”這是她對女人的最高評價。在別人眼裏,她倆算是閨中密友。但多多卻深知,她們之間有道鴻溝,不可跨越。她也常常鄙夷樂思,卻很難拒絕她的好意,內心深處甚至對她十分好奇。因此二人若即若離,倒也一起度過了三年的大學時光。
其餘兩位男子,一個叫曲鑒,一個叫葉柏,都是樂思的好友,也是她們同一年級不同專業的校友,平常多多也見過,其中葉柏還明裏暗裏向她示過好,但她也毫無感覺,所以裝聾作啞,隻作不知。此次遠足是樂思安排的。多多的心裏正遭遇一場沙塵暴,遠離傷心地出來走走,剛好也有靜沙拂塵之效。那兩位男生本來就是驢友,走南闖北,很是走了些地方,經驗豐富,此次能與美女同行,自然歡喜不迭,對她們百依百順,唯恐伺候不周。
如此走了兩天,人煙愈加稀少,偶爾看到幾個荒村,卻早已搬空,隻剩下些坍塌的廢墟,碎瓦土牆落了一地,野草瘋了一般長著。他們白天行路,陽光熾烈,固然燠熱難忍,晚上天氣卻清涼,可以燒篝火,數星星,捉螢火蟲,夜深了,就躲進野地帳篷,在濤聲中酣然入睡,倒也頗有詩意。
這一日,天色陰沉了些,太陽隱藏起來,到了下午,居然起了一陣勁風,直吹得通體舒爽,心曠神怡。眾人正覺暢快,樂思略一抬頭,忽然喊了一聲:“看!”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正南方滿是黑雲,如萬匹灰馬奔馳而來,塵土漫天,在遠處山崖之上,已看得見雨幕,被鐵黑的岩壁一襯,白亮亮極為分明。
曲鑒喊道:“不好!要下雨了!”與葉柏七手八腳地解開背包,拿出了帳篷,接上支撐杆,展開帳篷布,忙得不亦樂乎。不料這山雨來得迅急,還沒等他們插入地釘,雨點早已劈頭蓋臉而至,幾個人頓時渾身皆濕。更有一陣野風刮來,摧枯拉朽,幾乎讓人站立不穩,各自扶著一棵矮樹,眼睜睜看著帳篷布啪啦啦被風卷起,帶到河水中去。時有閃電一劈而下,白生生得刺眼。雷聲隨之而來,將峽穀震得晃動。
兩個女生早已慌作一團,畢竟是男生鎮定一些。曲鑒定下神來,開始審時度勢。再裝一個帳篷已然不及,原地淋雨也不是辦法,密林之中翠葉如蓋,雖然可以避雨,但易遭雷擊,更是危險。忽然想起路上經過的荒村,雖然大多都坍塌了,畢竟有幾間還留著屋頂,可供暫時容身,就大喊一聲:“往回跑!找個村子!”
那三人會過意來,當即背起包囊,曲鑒和葉柏在前麵開路,舒樂思緊隨,孟多多落在後麵。四人慌不擇路,踏得淤泥飛濺,衣服褲子上斑斑點點,也顧不上了。正跑得氣喘籲籲,多多忽然感覺腳下一空。原來腳下沙土被雨水泡得鬆弛,哪裏承受得起接連的猛踩,就嘩啦啦塌陷而下。多多身不由己,來不及喊叫,連人帶包滾進河裏,隻聽哐咚一聲,激起一片水花,瞬間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一些波紋。
其餘三人聽到聲響,急忙站住,往回一看,都驚得呆了,喊了聲“多多”,眼睜睜看著水花和波紋,卻也無計可施。葉柏回過神來,卸下了背包,顧不上脫衣服,踴身就想跳下水去。一旁的曲鑒看到,一把扯住他,在耳邊嚷道:“別下去!水流很急,她早被衝走了。”
樂思哭得臉上變了形,聽了這話,一把抓住曲鑒的衣領,厲聲說:“那,那,那你說怎麼辦?就讓,讓多多淹死嗎?”
曲鑒也沒了主意,說:“就算下去——河水那麼渾,能瞧見人嗎?”
樂思知道他說的是實情,鬆了手,癱軟在地上,臉上涕淚橫流,隻是朝著河水悲鳴:“多多——多多——”
卻說多多掉進水中,幸好學過遊泳,當即卸去背包,舒展了身體,等她的頭重新冒出水麵,已看不見樂思等人。原來水流急湍,暗浪翻騰,疾疾地將她推向下遊,已經離落水處很遠了。她隻能自救,用力掙紮了一陣,好不容易才遊到岸邊,可兩岸都是懸崖峭壁,根本攀爬不上,隻得隨波逐流。岸邊暗礁很多,多多被水麵上的石頭狠狠撞了幾下,驚慌中嘴鼻中早嗆了許多水,頭腦裏一片混亂,顧不上渾身酸痛,手腳並用,隻求不沉墮下去。如此昏昏沉沉,不知漂了多少時候,手裏忽然碰到了一件物體,仔細一摸,粗礫礫的,是一根粗大的藤條。抬眼一看,雨水迷離之中,看見藤條是從石壁上掛下來的。多多精神一振,用力抓住藤條,踩著凹凸的石壁,終於上得岸來,找一處平坦的石頭上歇了,渾身濕漉,精疲力竭。等恢複了些體力,她準備去找同伴,可隔著厚重的雨幕,哪裏還找得到?當務之急,得先找個避雨處。
前方恰好有一個山窩,生滿了竹子,被風雨吹打得東倒西歪,如群鬼亂舞。竹林之中,隱隱可見一座廟宇,她急忙奔到近前,卻見牆垣朽敗,屋頂荒草叢生。門前有額,蛛網之間,隱約可見“文君廟”三字。是卓文君的廟嗎?倒不曾聽說她也成了神了。雨又下得急了,她無暇細想,就推門進去避雨,心中惶惶然,生怕冒出個猛獸或惡人。廟裏光線本來就黯淡,屋頂被風掀走了一些瓦片,若是晴天,漏進幾根光柱,倒也能亮堂一些。如今淫雨肆虐,天地研著濃墨,越研越黑,雖說午後,倒像是薄暮一般,廟中自然更是昏茫一片。
她的眼睛適應了些,向四處打量。梁上掛滿灰塵吊子,一絲或一條,像灰白細長的舌頭,隨風蕩漾,來回舔著空氣。地上滿是耳朵一樣的落葉。正中有一座神龕,帷幔早已不存,裏麵該有石像的,但也隻剩下一個底座。神龕前麵是一隻石製的方形香爐,斜斜地插著幾支燒盡的香。香爐下麵是油膩膩的燭台,一排蠟燭有些點完了,沒點完的,也隻剩下半截蘆芯,留著細細的牙印。她知道,蠟油是被老鼠啃盡了。老鼠!天哪!灰土土,毛絨絨,吱吱亂叫,一群群往腳下亂鑽,往身上亂竄……她不敢往下想了。
她渾身發冷,雙腿不住地打顫,不知是濕寒,還是走多了路以後的自然反應。從褲兜裏掏出手機要與樂思等人聯係,卻發現早已關機,怎麼按啟動鍵也打不開,原來是被水泡壞了。背包被水衝走,連件更換的幹衣裳都沒有。
她幾乎要大哭起來,用哭聲來充盈一下空間也是好的。可是一想到陰暗的廟宇之中,隻有自己淒厲的哭聲像鬼魂一樣幽幽飄蕩,那隻能更增幾分恐怖。於是她強作鎮定,蹲下來,抱著腿,努力將自己蜷縮得更小,積蓄著一點微弱的熱量。
地上橫躺著一塊斷碑,字跡漫漶,幾乎不可辨識。她百無聊賴,就努力讓自己去讀上麵的文字,借此轉移一些注意力。拂去上麵的灰塵樹葉,借著微光認了半天,加上自己的想象,終於讀懂了大概的意思。
這裏供奉了一位明朝的女子,是個富家小姐,名喚薛紫菱,閨居無聊,又是少女懷春之時,就愛上了奴仆,事情泄露後,奴仆被責打至死,小姐悲痛難當,當即觸壁而亡。冤魂時常逡巡於鄉野之間,哭哭啼啼,卻從不害人,隻是哀哀傾訴。村人都可憐她,集資修了此廟,讓她受些香火,後來又頗有些感應,就尊她為文君娘娘。
她遙想當年慘烈情事,悲憫之心油然而生,不禁潸然淚下。
淚水滴在石碑上,忽有一股寒風吹來,身上本已濕透,這一吹,更是侵肌梳骨,寒毛直豎。地上的落葉被卷得啪啦啪啦直響,像無數隻小鞋子,被無形的小鬼穿著四處亂跑。
風停了,她定神下來,又專注到石碑上去,忽然覺得眼睛餘光所及,前方的光線起了些微的變化,似乎有些白生生的晃眼。她腦子裏轟隆一聲,心髒猛然被扯了一下,繼而雜亂無章地跳將起來。她知道事情不妙,但還是不自禁地抬起臉來,怎麼也控製不住。
眼前赫然站著一人,穿著雪白長裙,她漸漸往上看,等目光落到麵龐上,這一驚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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