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58 更新時間:09-03-27 09:30
謝亦清說假期是他掙錢的黃金時間,過年都不回家了。然後我就再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明天就要坐火車回家了,往年這個時候都開心的不得了,今年卻有些惆悵,到底惆悵什麼卻一無所知。
去書店把最後幾本書還了,看見公子潤一個人從商店裏晃出來,手裏抱著一堆零食和方便麵,樂嗬嗬的打招呼:“孟露?還書去了?”
“嗯!”我盡力讓自己開心一些,可惜,似乎要下雪了,光線不足以讓人眯起眼睛,
公子潤打量了一下說:“怎麼啦?戀愛中的人不都是紅光滿麵的嗎?你怎麼看起來麵黃肌瘦,跟黃臉婆似的。”
最近難得聽他開玩笑,我不想說話太衝,也無心如此,“是嗎?相思不剩煩,衣帶終見寬嘛!”自嘲總可以吧?
他說:“最近書讀的多了吧?張口就掉書袋子,我可是聽高數老師說了,這次考試她提了20分,才讓咱們全班都過。你考了多少?”
我考了60整,估計那20分就是給我的。“都大四了還學高數,學校有病!”沒臉報成績,我低聲嘟囔。文科專業的學生愣是跟著理工專業的同學一路狂奔了四年高等數學,學校美其名曰“通才教育”!
公子潤說:“至少你數學能比別人強點。我這次實習,還真用到了一些,起碼心裏不怵。你原來不是老嚷嚷‘藝多不壓身’嗎?怎麼真到用功的時候就後退了呢?”
這口氣,嘖嘖嘖,真像謝亦清。不過是以前信裏的謝亦清,而不是現在那個電話裏的謝亦清。電話裏的人更熱衷於向我顯擺如何掙錢、如何認識了大人物、如何算計別人。
“我對數學不敏感。”不想在公子潤麵前多提謝亦清,“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擅長的,強求不來。”
我們並肩走回學校,公子潤走在外側,風似乎小了些,說完我長出一口氣。也許是因為暖和,也許是因為終於有人聽我說了,“我就是這麼一個懶散的人,誌向低微、天資有限,家裏也沒有好爸爸可以少奮鬥三十年。能考上大學已經萬幸了!”
其實,我自己也反省過很多次,這麼浮躁的一個人,竟然能走過那條擠滿千軍萬馬的獨木橋實在是好運的不得了,就像謝亦清說的——我應該知足了!
公子潤停下腳步:“你怎麼啦?想當家庭主婦也不是這樣的!我記得你以前意氣風發的,還給咱們弄個什麼九五至尊的對聯,都忘了?”
我們是九五級的,那年春節,班裏聯歡,在專用教室轉悠時一拍腦袋覺得應該在門口貼副對聯,就搞了一個口氣很大的東西。說實在的,第二天就後悔了,可事情過去了,也沒辦法,隻能選擇性遺忘。
想起那時的狂妄,我笑了:“那時候不知死活嘛,胡吹六造!”
公子潤笑的極為開心:“那時候?那現在呢?說實話我覺得你也就是這兩天打蔫了,除了這兩天,你什麼時候知過死活?!孟露,你別逗了!”
這家夥估計太得意了,伸手拍了我一巴掌,沒輕沒重的打得我一個踉蹌!誰說他成熟了?收回!
“子潤!”身後傳來嗬斥,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就著轉身的功夫,我低聲對公子潤說:“你麻煩了!現世報!”
他個子高,我看不見表情,就圖個口頭便宜。
段薑和另外一個女生手挽手的站在一起,即使我不帶著眼鏡也能感覺有人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
這個時刻夠關鍵的吧?老大你身為“人夫”,能不能負責任的站出來澄清一下情況,不要再製造誤會了!
在公子潤低聲對我耳語製造了極為曖昧的場麵之後,我罵著“挨千刀”,無可奈何看著段薑穩穩當當的走過來。其實,公子潤說的話一點也不曖昧,他說:“有難同當!”
段薑是個有涵養的姑娘,除了那聲“子潤”叫的有些變形之外,過來之後就已經神色如常了。寒暄兩句,段薑問我:“孟露,我們去上海,你也去吧?”
嗬嗬,去也不能告訴你啊!
我說:“不了,上海太遠,我不想離我媽那麼遠。”
“嗨,都多大了,還跟小孩子的似的離不開媽媽。”段薑自然的挽著公子潤的胳膊和我並肩走上眼鏡湖的土梁。
“是啊,我也才發現自己戀家。四年了,我覺得至少應該離的近些,這樣想回去的時候不至於很辛苦,抬腳就到時最好的。”
“你男朋友不是在北京嗎?讓他幫你跑跑?”
“他還忙他自己的呢!都是學生,哪有那麼大的能量。我聽說家裏春節期間有場招聘會,我打算過去看看。”
“那萬一你留在家裏,你男朋友怎麼辦?”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話間到了食堂,我們聊天的時候,公子潤一直很有風度的保持沉默。
段薑停住腳步,“我們去小食堂吃,大食堂的東西太難吃了。你也一起來吧,子潤請客,是吧?”抬頭問公子潤,無限嬌嗔。
我把手背在身後,揉揉手背上的雞皮疙瘩,連忙搖頭,“不了,我覺得大食堂的魚香豆腐絲挺好吃的。”
“你還吃這東西?”公子潤突然插話,“每次見你都吃這個,沒錢啦?”
“不是啊,我喜歡吃。吃了一學期,也沒煩。再說我還吃別的呢!人多了,我得先走排隊去,拜拜啦!”連蹦帶跳的跑開,都說電燈泡是把光和熱灑向別人,我怎麼覺得遍體生寒,一點暖和勁兒都沒有呢?!
其實有一點公子潤說對了,我是沒錢了。
父母當然給錢,隻是我不想讓謝亦清說我沒出息,自覺的控製自己的支出罷了。問題是,租書買書的錢我是一分錢也不想少,又開源無門,隻能從飲食上節流。吃了一個學期,我的牙床最近總是出血,醫生說缺少維生素。我準備今天換個白菜砂鍋,開開葷!
晚上謝亦清沒來電話,倒是老媽打來電話,絮絮叨叨的囑咐了一通,最後說北京的那個遠房親戚過年要來,最好能見見,到時候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機會。
真是煩不勝煩,難道我就必須靠別人才能找到工作,才能養活自己嗎?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養活自己竟然成了我的理想和目標!我頹然坐在床邊,宿舍的人都走光了,我是最晚一個走的,有些後悔票定的晚了,要是早些就好了。
最愉快的離開方式永遠是別人看著你的背影,而不是你去追逐別人的。
手邊都是自己買的書,抽出一本《冰川天女傳》,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燈亮了一個晚上(放假前這幾天宿舍不熄燈),我抱著書靠在被子上昏睡了一夜。
我開始討厭謝亦清,為什麼給我養成等電話的習慣後,又突然不再通電話?!
到家當天晚上,我實在忍不住了,撥通了謝亦清的手機。
“什麼事?”
“我到家了。”
“哦,有事嗎?有事快點說,上學期你讓我花了好幾百手機費!快點!”
拿著電話,我使勁的眨眼睛,為了我?好幾百?還快點?
哈!你為我花這點錢就心疼了?還是你覺得不值?!
啪的一聲,我幾乎是扔的把電話摔了回去。
老媽探頭看了我一眼,又縮回去。
吃飯的時候,我終於體會到什麼叫食不下咽,嗓子裏好像噎著一塊小饅頭,堵在那裏軟綿綿的。喘得上氣,卻喘不舒暢;吃的下飯,卻咽不通順。
“沒事吧?”老媽終於忍不住問。
天色已黑,剛回來的時候,老爸老媽歡天喜地,在廚房把飯菜做好就看見我黑著一張臉,整個家裏的氣氛立刻降到零度以下。
兒女不知父母心,我還沉浸在憤怒和傷心中,“沒事!”硬邦邦的把老娘頂回去,放下筷子,“飽了。”
老爸老媽互相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任我離開。回到自己的屋裏,安靜下來,才覺得有點對不住他們。本來好好的,突然就成這樣了。我尚且知道前因後果,他們卻一頭霧水,猜的滋味我現在應該是最清楚的,真難為他們了!
是的,我之所以難受,之所以一直悶悶不樂,之所以麵黃肌瘦,之所以的之所以——一切都是因為我猜!
我猜謝亦清有問題,猜他動機不純,猜他喜歡別人,猜他看不起我,猜他琵琶別抱,最後我猜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那封信就是一個錯誤!而我傻了吧唧的把這個錯誤延續下去,謝亦清“同學”不得不一直和我敷衍到現在!
我談過戀愛,雖然很純,雖然很簡單,但是我知道相思、知道欲望、知道什麼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知道什麼是被計較的什麼是可原諒的。
但在我和謝亦清之間,這些從來沒有用上!
我猜:我們沒有談戀愛!
我不愛他,他亦不喜歡我!
可是,事情已經一個學期了,全班所有的同學,係裏所有的老師,全校所有關心八卦的人,還有那個幸福甜蜜的公子潤,活著的死者的都知道——孟露談戀愛了。
難道,要我在這幾個月之後告訴大家:“我們分手了!”
“為什麼?”
“因為人家不喜歡我!是我上杆子逼著人家不得不確立這種關係的。嗬嗬,一場誤會!”
這話不用說,光想一想就能讓人發瘋。還記得公子潤那天晚上說的話嗎?
“全校就你厚臉皮的倒追男生!”
別人倒追,好歹郎情妾意;最後成不成的,人家都可以說句“不後悔”!我呢?我倒追謝亦清,婦女之友?天哪,掉快豆腐砸死我吧!我要是對娘娘腔有興趣,我自己鑽進鞋裏悶死我自己!
可是,我和他維持了一個學期的朋友關係,而且非常親密的煲電話粥。凡是情人之間常說的話,我們都說了——除了我愛你;凡是正常男女不探討的話題,我們都探討了——除了實在不好開口的。你能說我不喜歡他嗎?那我怎麼開的了口!
我喜歡他,我不喜歡他,我喜歡他,我不喜歡他,我喜歡他,我不喜歡他,我喜歡他,我不喜歡他;我像著了魔似的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數著扣子……
“怎麼了?”老媽走進來,坐在床邊。手裏拿著一本包著語文書皮的射雕英雄傳,那是我高考前幹的。
“這是你的吧?幸虧你考上了,要不然你爸非得訓你。”
真高興有別的話題可以聊。
我說:“要是考不上他也看不到這本書。”
“你這孩子,就是嘴硬!”老媽佯怒,嘴角笑吟吟的。
看著老媽我突然想哭,可是我和婦女之友的事情好像還沒告訴他們……那就不要說了吧,省的多倆人看你丟人。
“媽,你記不記得來咱家打牌的那個謝亦清,就是我們班的那個男生,婦女之友?”
老媽點點頭,等我繼續說下去。她老人家年輕的時候是又大又圓的杏核眼,雖然現在年紀大了,但是依然黑白分明,如果休息的好還是水汪汪的多情,以前我就覺得不害怕,現在又多了幾分別樣的感覺,感覺所有的心防都可以放下,所有的傷心都可以過去,所有的不安都不必害怕,所有那些讓我不高興的事情在她那裏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他掙了可多錢了。”我撿著不重要的說。這個時侯,我發現自己反而願意提到他,凡是跟他有關的都想說出來:“他說他給外國人當導遊,一個團20個人,除了正常的導遊費之外,還有小費,每人10美元呢!”
老媽笑嘻嘻的,“唷,那可不少呢,但是現在允許要小費嗎?”
我說:“反正沒人舉報就行了唄!他說他們做的可隱蔽了。他最喜歡送那些外國人走的時候跟他們握手,你知道為什麼嗎?”
老媽搖頭。
我得意的揭開謎底:“因為每個外國人手裏都有10美元小費,借著握手就給他了!”
“哦,這樣啊!”老媽沒有如我想象那般吃驚,但是也很配合的給了“原來如此”的表情。我懷疑她根本早就知道。
“你知道啊!”
“這不是你說我才知道麼。”
老媽耍滑頭,但是這種滑頭似曾相識。我記起以前在學校經常這樣跟公子潤打哈哈,每次他都用“你等著瞧”威脅人,最後卻不了了之。
“媽,你知道我們班的公子潤嗎?”
“啊?高中嗎?”老媽對高中比較熟悉。
“不是,大學。就是我大二三八不是滑冰骨折,送我上醫院那個男生,後來你去醫院陪我的時候,他不是還去了嗎?就他!”
老媽想了起來:“哦,就是那個瘦瘦高高的,看著挺漂亮的小男孩?”
“媽,人家是男生!”我覺得男生比小男孩成熟一些。
老媽沒跟我爭,顯然她比較好奇這個:“後來你爸把你從學校帶回家,人家還給你買了一堆東西路上吃,挺會來事兒的一個小孩。他怎麼了?”
老媽堅持這樣講,我也沒有辦法,“他……他挺厲害的,係裏推薦了一個實習單位,去做總經理助理。”
“真不錯。那時候他是你們班長吧?我看就挺好的。”老媽說。
“但是,他女朋友要去上海,可能他就不能繼續實習了。聽說他也要去上海。”
“哦,他有女朋友了?”老媽好像有點跑題,但是我也需要這樣的跑題。
“嗯,我們班的,叫段薑的女生。就是毛筆字挺漂亮的那個。”
“沒印象,你不是天天練字嗎?她比你寫的還好嗎?”
“當然啦,人家是毛筆字,我是硬筆字,不一樣的。你見過學校的大字報用鋼筆字寫的!”
“那咱也不能自我貶低呀!”老媽不以為然,好像看見段薑站在麵前,大眼睛立刻翻出一對白眼仁,看的我通體舒泰。
“嗬嗬,怎麼會!比鋼筆字她根本比不過我,就是一繡花枕頭,除了寫字抄人家的東西之外,什麼都不會。”我跟著吹牛,“係裏有事,都是讓我寫,我寫好詞以後交給她,她再謄抄一遍。當然是咱牛了!”
“謙虛點!”老媽意思意思的打擊了一下我,好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問我:“對了,你有什麼打算嗎?”
“什麼什麼打算啊?”我裝傻。
“別打岔,就是工作的事兒。”老媽追問。
老爸從門口走過,沒進來,直接進了客廳。一牆之隔,我媽又沒關門,這邊兒講什麼那邊可以一字不落的知道,甚至推測出每句話的標點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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