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28 更新時間:22-09-06 11:32
50、是誰動了我們的奶酪?
我拿著老板的“三五”煙,到店外街沿上默默抽著。
這件事的性質已經非常清楚,阿森利用果子的懦弱,欺負了這孩子,從司法上講,夠得上“WEI褻”二字。在我糾結要不要向果子打聽個徹底時,淼淼出人意料替我問了這事,想來他也覺得事情到這份上,已經非問不可了。
淼淼用輕柔的聲音對果子說:“果子,你心裏清楚,你在你爸爸、還有Tong哥哥和我心裏有多重要。說得形象一點,在我們看來,你就是一個小寶貝,我們幾個人共同擁有的一塊最純粹最優質的小奶酪。平時,我們都不敢碰你這塊小奶酪,因為你太嬌嫩太容易溶化了……現在,你告訴我,他們有沒有觸犯了我們的心理底線?有沒有起了惡念,動了我們共同的奶酪?”
這話問得很巧妙,淼淼也是成長了。
曾經,淼淼也像果子一樣,許多話羞於出口,還沒說臉就紅得什麼似的。現在當著果子,淼淼已然像個成熟的男生,有幾分大哥哥的模樣了,而且說話很有分寸。這是不是要歸功於我的教化啊?說來也很羞愧,我就是這麼把他“帶出道”,懂得了許多他原本二十年都不曾懂的事,開發出他性格中最隱匿的部分,這究竟算好事還是壞事?我一直對此很迷茫,可以說這是我人生最大的一個盲點。有時我隻能這麼去想,我教會了淼淼如何去看待現實,正視人間善惡,他過去在那個封閉的大院裏,連怎麼表達自己的喜好都不會。他舞台上塑造的那些“情聖”“愛神”,內心都是空的。
淼淼問了果子那樣一句話之後,我的心一陣狂跳,我怕這是一次嚴重誤導,怕果子萌萌地問“什麼?”“你指的奶酪是什麼?”那樣,我真要捶自己頭了。我不願意是我“開發”了這個小男生的未知世界,把他帶上一條沒有路標的崎嶇路。有些事一輩子不懂都沒事,懂了,世界也許就是另外一番模樣了。
我聽過淼淼對果子說的一席話,即刻返身從街沿上回到小酒吧,站在門邊等待結果。
出乎我意料,果子聽到淼淼錐心的發問後,並沒有顯得腦子發懵兩眼發直,他平靜地看了淼淼幾秒鍾,然後轉過視線看著我,輕輕地答到:“有——”
隻這麼輕的一聲回應,我腦子像炸開一樣。
難道……難道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
一切都有發生?
淼淼反倒顯得比我冷靜,握住果子平擱在桌上的手,說:“不要怕,這事隻有我們三個人知道,我們保證不會說,不會公開。你能不能對淼淼哥哥說得更詳細一點?”
果子像上了發條一樣,拚命搖頭。
之後,果子說:“Tony,這地方我再也不會去了,今天要不是你們陪著我,我是不會去的。以後我再不會去那裏了,我向你們保證……也請你們千萬千萬不要告訴我爸爸,他要是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事實上,事情遠非丁丁哥會“打死”果子這麼簡單,他一旦了解真情,會去找那些人算賬。現在很難預測接下來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兩敗俱傷?抑或丁丁哥爆發出人性中最極端的一麵?我隻知道,丁丁哥是愛兒子的,很愛很愛,可以說,果子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正因為如此,一切皆有可能。
我眼睛裏頓時湧滿了眼淚。我是個沒用的家夥,保護不了任何人。我不想當著兩個小孩的麵讓眼淚流出來。我也不敢去擦拭,一擦拭就既成事實了……
不用向我們保證什麼,我用幾乎是哽咽的聲音說。跟你自己保證。
我說完,站起來,徑直走出酒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也許,我太把他當作一塊優質的、完整的、碰不得的奶酪,正像淼淼所說,被切割了,哪怕是一點點,都失去了奶酪的完整性和美觀度,會覺得無限惋惜。
也許,這孩子和我的經曆有太多相似之處——十幾歲年紀,花一樣的少年,缺乏爸媽的關心。由於長得太優質太好看,像一塊奶酪,身前身後有太多覷覦的眼睛,發出貪婪的狼一般的綠光……防不勝防。
我曾經在那個午夜黑屋中,驚鴻一瞥,看到果子的背影,如花少年,骨骼清奇,何等美豔……雖然他還隻是個小孩,半熟不熟,但那次,當我無意中瞥到一眼後,立刻就意識到,這孩子前途無量危機四伏——這是嚴重抵牾的兩個概念,但在現實生活中總是無法割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有了這種糾纏和抵牾,這孩子此生恐怕會和我一樣,麻煩不斷,生無寧日。
我抑製不住淚崩,分明是某根神經被觸動。那一刻,我腦子閃過的,究竟是自己十七歲那年,在泳校器具庫房裏,被人動了奶酪?還是果子,在會所封閉的更衣室,讓數條大灰狼罔顧法紀、倒行逆施、施以黑手?我不知道……腦仁好疼,心也痛。是心痛果子,抑或是我自己。
淼淼走出來,詫訝地問:“怎麼啦你?”他不會想到是什麼讓我一下子情緒失控。
我伸出手,摸住他臉:真對不起,你簽證下來我都沒顧得上問……
淼淼抓住我手,放在唇間:“我沒事……果子的事要不要報警啊?”
我想了一下說,算了。
將心比心,遇到這樣的事,誰願意讓多一個人知道啊?當年我在遊泳學校的事,呼警一呼一個準,但當時我就是怕說,特別怕警方追問。我寧可不再去泳校,放棄我酷愛的泳池,也不願對爸媽哥嫂以及任何人吐露真相,逼我也沒用,心理醫生也撬不開我的嘴。這就是少年心性。
那些不堪的事,對一個心智還沒完全成熟的男孩,恥辱遠大於驚嚇。我是過了好幾年,才懂這情況叫“失身”,或者叫“侵害”,Sexual-assault。其實,男生詞典裏沒這兩個詞,沒Virginity——貞操這個概念。男生隻有“初YE”,First-time,也就是第一次。“第一次”對絕大多數男生來說,都是幸福的回憶,浪漫滿屋。隻有我,出事的當晚,惡夢連連。半夜醒來,冷汗淋漓,濕透全身。看著天花板,主觀上不願去想,但一切都在眼前揮之不去。靈魂被撕裂了,那種痛徹發自軀體深處。當時,如果我隻是果子這樣瘦弱,情有可原,可當時我已經有一米八的個子,完全是個大小夥子的樣子,發生這樣的事,很難讓人相信是是迫於無奈。
事發後,我采取向全世界沉默,現在來看,依然是對的。當時的考慮一如我此刻對淼淼說,算了……
我和淼淼貼得太近,手勢也過於親昵。這在永康路本來不算個事兒,但店裏還有個小男生,隨時可能跑出來……我對淼淼使了個眼色,轉身返回店裏。
小男生乖乖坐在原位,一動不動,見我進去,兩眼撲棱撲棱盯著,擔心我接下來會疾風暴雨,衝他一頓嗬斥。他最害怕我會說,這事必須讓你爸知道!
我坐到桌對麵,看著他那張幹淨到美麗的臉,純淨到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睛……
你暫時不去你爸的會所,是對的,我說。男生,遇到事不怕,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遇到事兒?但要學會自己解決。經曆過這些之後,你就長大了。成熟不是靠打飛機,更不是……不過,Tony哥哥還是要提醒你們,這年頭大灰狼很多,千萬不要大意,凡事都要留一個心眼。
我同時看了眼淼淼,仿佛這話也是說給他聽。
…………
回到丁丁哥那兒,我讓淼淼帶果子先上樓,囑咐他們早點睡,自己去了丁丁哥三樓的工坊。
丁丁哥還在加班畫設計稿,見我進去,隨口問道:“有事嗎Tony?”
我說,他們倆回去睡了,我來看看你……要不要給你弄點宵夜?好辛苦的。
丁丁哥放下手裏的畫筆:“真是有點餓了,不過我堅持不吃宵夜已經很久了。吃宵夜最容易長胖,你可不要引誘我哦。”
我笑著說,難怪丁丁哥身材還這麼好,不像中年男,全靠自律。
丁丁哥說:“沒理由放任自己,即便老了,也不能成邋遢老頭。”
趁丁丁哥放下畫筆的間隙,我抓緊說,會所現在生意還好嗎?
丁丁哥輕歎一聲,“過得去吧。說實話,我也沒時間去打理。照這麼下去,沒多少時間就得賠錢了。”他突然眼睛一亮,說:“Tony,你來替我管理會所怎麼樣?我看你挺合適的。”
不行不行,我一口回絕:我哪是幹這個的,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
“那你有沒有什麼好朋友,適合幹這個的,介紹給我也行。”他說他考慮這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要把搭在會所的那一部分精力收回來,好好做自己的服裝工坊。
我琢磨了一下說,一時還真沒有人。
“那行,”丁丁哥說。“要想起什麼人,隨時告訴我……”
我關照丁丁哥也別太刻苦自己,幹得太晚傷害發際線,隨即跟他道了晚安。走到門口,我回過身:丁丁哥——
“嗯?”他好奇地抬頭看著我。
把會所賣了吧……一個人幹兩份活太累了。服飾工坊賺錢也挺辛苦的,別讓把你辛苦掙的錢全砸在會所裏了。再說……你也需要多一點時間,關心關心果子。
丁丁哥默了片刻,衝我點了點頭。
顯然,他感覺到我話裏有話,隻是不願意進一步問。
大約在這件事發生後兩個月,也就是當年底,丁丁哥把美黑會所“盤”給了別人,據說那些進口設備,還有沒用完的美黑材料,都折價賣給了接手方。
排除了瑣事幹擾,丁丁哥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實現他的藝術理想。第二年夏天,他以個人名義在米蘭時裝周做了一次國際發布,將才華發揮到極致,得到了國際時裝界的高度認可,市場迅速打開。Sally作為這次活動的讚助人之一,應邀赴米蘭參加丁丁哥的時裝秀。這事Sally自然要帶上我,因為是我促成了多家讚助商資助丁丁哥。
稍微扯開去說一說丁丁哥的米蘭首秀——
那次時裝秀堪稱驚豔,特別是壓軸的“土金”係列,以複古基調展示了流行的透視裝設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往,國際時裝界對中國設計師的印象,停留在“賣弄中國元素”的層麵,動輒繡朵牡丹茉莉,來點墨跡、書法、流蘇、中國結什麼,要不就是以奪目的鮮豔取寵。但這個“土金”係列,非常歐化,非常宮廷,更重要的是極具想象力——女裝的裙裾,褶皺繁複,自由灑脫,淡化了透視裝的直覺效果,也不顯得嘩眾取寵喧賓奪主;男裝則是極簡風格。所謂“極簡”,就是除了要表現的這款服裝,什麼配飾都沒有,什麼打底的都不穿,甚至不穿鞋,光腳,就像一件成衣掛在人形模具上,服飾本體所要表達的理念非常突出,格外吸睛。現場,Sally在我耳邊輕輕嘀咕了一句:“很前衛,也很國際——”
我一直搞不清Sally屬於保守,還是屬於不帶偏見善於接納新事物的那一種?有時候她顯得很古板,有時候看著也未盡然,但前衛是肯定談不上的,但凡過於前衛怪誕的東西,她都不喜歡。丁丁哥的最後這個係列一登場,說實話我很緊張,一直在偷偷觀察坐身邊的Sally,怕她不喜歡我這個朋友,不喜歡他的設計風格,牽連到我為這場秀拉資助,使出渾身解數,在她麵前說了丁丁哥太多的好話……
最後一個男模壓軸出場時,我快坐不住了,盡管事先我知道有這麼一節,但真的到了這一刻,還是被驚到。
我暗暗抓住sally的手,解釋道,不下重藥,打不下米蘭時尚界……
最後這一套隻是件“毯裝”,準確說是一件金色係的披風,敞開式,能看到男模全部形體要素。
全場觀眾很安靜,分明已經感受到設計師匠心獨具。在米蘭這種世界服飾潮流洶湧彙聚的地方,出位的服裝多了去了,設計師們各有個性,各懷鬼胎,各使大招,有些還特意張揚另類、追求怪異、搏出位,但眼下丁丁哥的這款設計,征服了米蘭,讓世界時裝界口服心服。
直到場子裏掌聲四起,我才鬆了口氣。之前整個過程,我緊張壞了。
我站起來,大力鼓掌,大聲歡呼,由衷地為丁丁哥的成功高興。
Sally認為丁丁哥的設計思想在國內實現不了,她說他的才華這次算是找對了施展的地方。
我同意Sally的看法,認真地告訴Sally,丁丁哥是蓋。
我是不是很神經啊,幹嗎要跟Sally強調這個?但我的本意是丁丁哥有獨特的眼光,他以男性的眼光看女人,又以女性的眼光看男人,但在他身上無論男性視角還是女性眼光,又不純粹是男性的或者女性的,他介於兩者之間,又在兩者間遊刃有餘,發現了別人發現不了的超自然的美……獨特造就高度,這對於一個設計師來說是不可多得的優勢,更可以視為上帝賜予的慧眼。我甚至覺得像丁丁哥這樣的,不該結婚,不該有兒子,不該有私人的感情,不該被生活瑣事所累。他如果不是個蓋,就可惜了,被人世間庸常的情感、倫理、偏見所束縛,那些所謂的才華也就不複存在了。他就該不食人間煙火。
我知道自己說不好這個,但Sally能懂。
Sally說:“我知道他是。”
怎麼可能?我十分驚訝:你怎麼知道啊?
“我看他那麼喜歡你……”
哪有?!我嚷道,他哪有喜歡我?
“看他對你說話時的眼神就知道,”Sally說。“男生對男生說話哪有那樣眼神的。”
碉堡,我說,他是個藝術家誒,他的眼光就是藝術的眼光。
“可你明明對我說,他是個蓋。”Sally說你這時候告訴我他是個蓋幹嗎呢?
所有有成就的藝術家都是蓋。
“你確定?”
……我自然不能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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