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故人依偎柳夢中  第八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一)

章節字數:3000  更新時間:09-05-01 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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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天下事盡在頤麟莊掌握中,玉暖閣覆滅的悲劇,你……真的不知道嗎?

    側過頭,我默然不語。

    我看不透葉陵琥珀般剔透的眸之後的一切,可我能感受到,那裏是一份無盡的悲傷,那裏有著絕望的啃噬與痛苦的掙紮。他把傷痛埋得太遠太深,我無法觸碰。而隱藏在君若白黑水晶般眼眸後的,是沉若古潭的冰冷寂靜。我看不懂。那是陌生的未知世界,這份未知,使我本能地感到害怕。

    想賭你值得我信任,可我的心開始動搖。

    你能否告訴我,我究竟是輸,是贏?

    “怎麼了?”君若白在我眼前揮了揮扇,“想什麼這麼入神?”

    我擠出一絲笑容:“我在佩服師兄你啊,身為頤麟莊的主人,肯定很風光吧!”

    君若白苦笑一下,眼中隱隱有抹悵然:“風光……如果風光能保住玉暖閣,守住你最在乎的家的話,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活得風風光光的……雖然當年被師父逐出玉暖閣,師門對我的教養之恩又怎能忘記?在掌握頤麟莊後我禁止手下監視玉暖閣的動靜,不想破壞你們的寧靜生活。但也許人算不如天算吧,我自以為是的保護換來的竟是師門的覆滅,還讓你受了那麼多苦……早知今日,如果當初我能及時得了消息,或許……”

    深深的愧意瞬間襲上心頭。師兄他一心成全玉暖閣的平靜,我卻為此懷疑他。段茗湘,你真是不識好人心啊!

    我羞愧地低下頭,輕聲道:“不是你的錯。”

    “可我無法原諒自己,”君若白醇美的聲線中夾雜了悔意,唇畔的笑容倏地變得奇異起來,“師兄給你準備了份禮物,權當是我的賠罪。”他拍拍手,一名侍衛恭敬地奉上一隻方方正正的木匣:“打開看看。”

    我接過這製作精巧華麗的木匣,感覺沉甸甸的,依言打開一看,隻見一雙大如銅鈴的眼瞪著我——這、這、這赫然是孫茂疆的人頭!

    “啊——”我尖叫一聲,急忙鬆了手,木匣跌落在地,那人頭從匣中“骨碌碌——”地滾了出來,失盡血色的臉上滿布驚詫與憤怒!我嚇得趕緊閉上眼,不敢再看。

    從小生活在玉暖閣眾人嗬護寵愛下的我何時見過這樣血腥的畫麵?!縱是在玉暖閣被毀的時候,我也未曾真正見過血,中毒而亡的大家在我眼中同一睡不起無異,又怎有孫茂疆的死狀可怖?!

    “不喜歡麼?”君若白的聲音在此時的我聽來宛如毒蛇的吐信,“你不是處心積慮地要除掉他嗎?看到他的頭你應該高興才是。”

    “我……”

    是啊,我本應高興的,可為什麼會驚慌,會恐懼?他毀了我的家,我恨他入骨,為殺他混進碧落樓扮樂妓,如今他死了,我……為何會怕?!

    他不死在師兄手上,早晚也要死在我手上。

    君若白猛然伸手扣住我的下巴,要我看向孫茂疆的人頭:“段茗湘,你還記得你昨天發過的誓嗎?你說你身為段門後人,要親手報玉暖閣的血海深仇!孫茂疆不過是你複仇道路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小石子,你連他的屍體都不敢看,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誓言?”

    我心頭巨震。

    空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孫茂疆死不瞑目的模樣深深映入眼底。我麵色蒼白,死死咬緊下唇,直至一絲腥甜在口中緩緩蔓延開來。這就是血的味道麼?我恍恍惚惚地想。

    我沒有殺過人,我的手還是幹淨的。平靜安適慣了的我本能地厭惡殺戮,即使仇恨已深入骨血,本能也不會改變。可我若不報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又如何對得起玉暖閣眾人在天之靈?

    現在的我,不是隻為自己而活的。

    我沒有資格任性,更沒有資格逃避。

    我的雙手,勢必將沾滿仇人的鮮血。

    “下不下得了手報仇是她自己才能決定的事,你何必強人所難,”一道溫和透潤似清泉的聲音從天而降,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循聲望去,不知何時出現的葉陵正站在不遠處的涼亭邊,見我看向他,他淡淡一笑縱身一掠,衣袂翻飛地落至我麵前,對君若白冷冷道,“放手。”

    君若白聞言反而更捏緊了我的下巴,細長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邪魅:“我教育我師妹與葉公子何幹,憑什麼要我聽你的。”

    葉陵微微蹙眉,語氣又冷三分,仍是涼涼地吐出兩個字:“放手。”

    君若白置若罔聞,挑釁地看著他。

    周圍的空氣仿佛驟降到冰點,我幾乎能看見空中噼裏啪啦電光四射的點點火星,我突然想起了三哥的話:眼神是能殺死人的!

    葉陵臉上的表情還是淡淡的,周身卻散發出驚人的冰寒之氣,雖然身處在陽光下,我還是不禁打了個冷戰。說不清是殺意還是別的什麼從他琥珀般剔透的淺褐色眸中激射而出,令人心膽俱寒,我都不敢對上他的眼睛。月色下那個清俊從容溫和雅致的男子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六年間的似水柔情都是一場夢。

    這樣的他,我從未見過。

    似乎是在抵抗葉陵散發出的巨大壓迫感,君若白捏著我下巴的手又緊了幾分,我下顎一痛,幾乎叫出聲來,可恨他捏得太緊,我又因為藥效剛褪的關係使不上勁,無法掙脫他的桎梏,我在心中暗暗把他罵了十七八遍:你們兩個較勁關我什麼事啊,連累我受這無妄之災!

    正在心裏嘟噥著,一抹妖灩的紅光從葉陵眼中一閃而逝,速度快得讓我覺得是我眼花看錯了,還沒來得及反應,葉陵左手一動,修長白皙的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向君若白捏住我下巴的手,君若白麵色一寒,另一隻手中折扇一翻,點向葉陵手腕。葉陵不閃不避,一把改抓住君若白的扇子,右手隨即襲上,扣住君若白腕間脈門。

    “放手。”依舊是這兩個字。

    君若白鬆開了我,葉陵伸手一攬將我護在身後。

    “好功夫,”君若白臉上輕鬆自在,完全不見輸給葉陵的惱怒,“君某甘拜下風。”

    葉陵收回扣住他脈門的手,轉向我道:“茗湘,我們走。”

    我看了看君若白,又偷眼瞄向地上孫茂疆的人頭。

    師兄他一定很失望吧,我說得到做不到,明白要報仇卻始終軟弱無能。

    陽光下,君若白隨意束起的發透著淺淺的棕,晃了我的眼。我拉住葉陵的衣袖,心虛地不敢看他失望的表情。

    葉陵溫柔地撫了撫我的發,帶著我向大門的方向走去。

    “小湘兒,別忘了你發過的誓。我等著你。”君若白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語調平靜,波瀾不驚。

    我腳下頓了頓,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師兄,或許現在的段茗湘還很迷茫,還很心軟,但是我向你保證,你我再見之時,一定是我心堅意定之日。我,發誓。

    離開頤麟莊,我隨葉陵來到了他暫居的福門客棧。

    推開房門,靜靜置放在桌上的嵐鳳躍入我的視線。

    我快步上前,癡癡地撫上熟悉無比的琴身。很久沒有彈過它了呢……

    “就知道你會想它,”葉陵帶笑道,“從前你哪天不抱著它彈上幾曲,連我都要羨慕嵐鳳了。”

    我抱著嵐鳳徑自坐下,沒有理會葉陵的取笑。

    葉陵收了笑聲,音調中染上一縷擔憂:“茗湘,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垂頭撥弄琴弦半響,幽幽開口道:“陵,要不要聽我彈奏幾曲?”

    “樂意之至。”

    我深吸一口氣,左手抱琴,右手手指撥向琴弦。

    徵調侵弦乙,商聲過指攏。

    四弦千遍語,一曲萬重情。

    我全心全意地彈奏著嵐鳳,盡情沉浸在一曲又一曲中。一邊彈,我一邊在心中叨念。

    嵐鳳,原諒我。

    或許明天,或許後天,我抱著你的手,我彈奏著你的手,不會再如今日這般幹淨無暇。

    我的手會沾染上鮮紅的血液,它腥臭的味道,我永遠無法洗淨。一如我沾染上的罪孽。

    毀了我玉暖閣的罪孽,要用我殺人的罪孽來洗清。

    我早該有這樣的覺悟。

    淚水迷蒙了我的眼睛,晶瑩的淚珠滑過臉頰。心,好痛。

    “不要彈了!”葉陵一把抓住我的手,眸中滿是痛意和憐惜,“茗湘,不要再彈了!不要再彈了好不好!你的琴聲太淒涼太悲哀,太決絕太揪心,不要再彈了,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

    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堅定道:“陵,我要彈。今天不彈,說不定哪天再彈的時候我的手已經不幹淨了。”

    葉陵固執地抓住我的手不放:“你別記著君若白的混話,你若真狠不下心,我們就隱居起來,和以前一樣過日子不好嗎?”

    我垂眸道:“玉暖閣的仇,我放不下。”

    “那就交給我來報吧,”他溫柔地抬手拭去我的淚水,“不用你出手,我來。為了你,哪怕是雙手染滿鮮血我也不在乎,隻要是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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