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9193 更新時間:09-04-04 09:13
午牌時分剛過,天色一派清亮,沿勾注山北麓高低起伏、重峻嶺障間漸次湧蕩起一陣緊似一陣的朔風,大團大團的雲朵貼著茫茫山脊緩緩掠過,象一張巨型的大幕,又象一副天神爺升展的大手掌,不多時便將整個狹窄的雁門關北嶺山澗遮得密實,天地旋變得陰晦灰暗,汙濁迷離。沿數十丈高的北嶺山澗,千壁萬壑中,一條緊貼溝底河穀蜿蜒如曲蛇般、白生生的馬道夾在滿山紅黃相間的秋色中,顯得甚是寂廖。馬道從山嶺下一路盤援,直達雁門關口。馬道兩旁險峻的山嶺,一人多高的秋草灌木在呼呼作響的山風中發出尖利刺耳的蒼嘯聲,如鬼哭狼嚎,陰森森的,極易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河穀從雁門關口山澗一路北下,繞了數道大S彎,漸至北山溝口,突地一個急轉,由西折而向北,一出山便是遼境山陰邊地。寬敞的馬道在河穀東側山口彎道間,隔河是一片被盛茂蒿草覆蓋的大山。
數天前,有細探連夜翻山越嶺闖進雁門關守軍駐地,告知駐軍守將楊延昭、楊延嗣,稱三日後將有遼地漢人計劃午夜從朔州、山陰一帶起身南下,希望得到雁門關駐軍的支持,在天明遼軍發覺追擊部隊趕上之前,進入雁門。得知此訊,楊延昭一麵差人飛報代州,一麵迅速從駐地抽調六十名精壯軍士下山埋伏接應。一眾人馬天不亮便預伏在山口車馬必經之路的蒿草間,一直伏到天近午時,山口下的官道上仍了無人蹤。
“六哥,不如你在此守候,我帶幾個兄弟下去守了山口,待漢民過去,縱有追兵,放了口袋內,殺他個人仰馬翻!”唇角留一叢黑胡子的楊延嗣伏在楊延昭身邊,一會瞅瞅山下,一會踢踢發麻的腿腳,一會用肘捅捅楊延昭,甚是不安分。楊延昭嘴裏含了一節枯草,瞅他一眼:“七弟,跟了我,要安生些。”楊延嗣道:“咋地還不來,都等了快一天了。莫不是被那人誆了?讓我等白白在這耗!”楊延昭不耐煩地道:“等不及你吃點幹糧躺一會,有動靜我叫你!”楊延嗣到底少年心性,哪裏坐得住,兄弟七個,在父親和素有“冷麵君”之稱的大哥延平麵前,延嗣也時不時撂趵子、頂撞一番,偏在眼前這位比他不過大兩三歲的六哥麵前,幾乎言聽計從。小時候兄弟幾個隨父親楊繼業和母親折賽花事奉北漢,在火山軍任職期間,時常打鬧惹事。六哥不象其他兄弟,萬事依他、讓他,養成了六哥言出必行的習性。延昭一瞪眼,延嗣便不敢再說半句。心裏憋了一肚子無名火,隻氣呼呼地不作聲。
“呼!呼!”身後草叢間傳來一陣打呼嚕聲,在靜寂的山嶺間極是刺耳。楊延昭緊皺眉頭,回身喝道:“誰!”身邊軍士紛紛在草叢裏搜尋,幾個軍士哧哧哧地笑起來,雖是竭力捂嘴,已是出聲。
“誰他娘的在打呼嚕!”
“哧,這地方也能睡著?”
“聽聲音象老曹。老曹在哪?推醒他。”
左近草叢裏撲地一聲,許是有人照曹北峰的身上踢了一腳。一陣刷拉拉響動,怒喝:“誰踢我?遼人來了麼!”楊延昭壓低聲道:“曹大哥!”聽曹北峰巴嗒巴嗒嘴,道:“六將軍,我就睡了一會。遼人咋地還沒來?這半天工夫了連個鳥毛也沒見一根,這肚皮都餓得貼地皮了。”楊延昭道:“隨身帶著羊肉幹,墊補點。”有軍士笑道:“老曹那份早吃光了。”曹北峰喘著粗氣道:“沒得糧吃,就幾塊羊肉幹。楊老令公也是,糧食拿出全供應了南歸漢民,我等倒限量了。一天一斤定量,遲早得餓死!”有人怒道:“老曹,你這話不中聽。北地漢民身處遼境,心向南朝,甘冒性命之險逃出,原是把南朝當了家。楊大帥體恤災民,實是義舉,為民著想。你若是南下漢民,輾轉回到自個家門口,別說吃飯連熱水也喝不上,誰還願意南逃。一天有七八兩糧配上肉幹吃得飽飽的,就你長了個大肚,甕一樣,天生一個餓死鬼轉生麼!”楊延昭竟是嚴肅,已是忍不住哧笑了。
“曹大哥,我這一份羊肉幹還有半斤,你吃了吧。”楊延嗣隔草叢將羊肉幹連小布袋扔過去,“呆會見起陣仗,可別露了怯!”曹北峰道:“七將軍別看不起人,我老曹遇陣仗何曾露過怯。想當初崞縣查禁那會,我一人掄刀,舞得密不透風,二十多個人都近不得身!”。有人忍不住終撲哧一聲笑了。“老曹,動不動就拿這事吹,沒得完麼!”曹北峰嘟噥道:“這羊肉實在吃不下,什麼味,還不如嚼些麻麻菜。”楊延嗣道:“你還是不餓!前番隨六哥下山搶軍馬,兩天兩夜沒吃的,好不容易尋下多半張羊皮,還沒煮透,你一個人生嚼了一半!”一句話,噎得曹北峰不作聲了。
“噓,山下有人了!”
山下穀口外,走進兩個衣衫襤褸的漢子。站在穀口抬頭望望,象是打前站作偵探,一會揚手朝後一揮。穀口出出現了一隊同樣裝束的男男女女,順馬道緩緩向山澗走來。
“六哥,都是百姓,我們下山迎去。”楊延嗣興奮道,正要起身,被楊延昭一把拉住。“等等,看仔細點,小心遼人細探。”楊延嗣耐著性子又伏下來。
“七弟,你帶三十個兄弟從後嶺摸過去,上西坡頂,順那片草叢下到穀底溝口。就地伏了,待百姓全部進來,就地封了穀口。凡有遼人,休放一個進來。”楊延嗣道:“曹大哥,隨我下山。往後傳,就地爬了先上後嶺,誰也不準起身!”
“七將軍,沒仗打,沒意思。”曹北峰笑道,“三小,把你娘的半壺酒給你曹哥帶上,潤潤嗓子。”草叢間一陣折騰,聽曹北峰嗬嗬地笑了。此時,山澗風勢愈加烈了性子,將滿山遍野半人高的秋草掃得如浪濤般,忽高忽低,起伏不停。
一行軍士從後嶺摸下河穀,透過密密匝匝的灌木叢,難民隊伍稀稀落落排了足有一裏長,前頭已進入穀內,後隊尚在山下曠野中蹣跚。
曹北峰道:“七將軍,你留此地,我帶幾個兄弟下去接應他們。這般拖延,如遼軍追來,豈不遭殃?”楊延嗣望望半山坡處,見先前伏地毫無動靜。再略端祥,突地眉頭緊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莫非有詐?”曹北峰道。“你看看隊伍前邊那幾個漢子!”楊延嗣指了隊列。順楊延嗣的手勢望去,隊列中不住有人前後走動,不時幾個人聚了一處咬舌頭。看那神色,同麵黃肌瘦的難民相比,極是匆忙。幾人在隊伍前說了一會,有兩個年輕漢子急急地向隊伍後奔去。風中聽到一聲半聲喲喝,好似催促。待難民後隊進了穀口,一個漢子從懷中掏出一麵小旗,衝山下一氣亂搖。
“不好,果然是賊!奶奶的,待我下去宰了他!”曹北峰從腰中抽出刀,忿忿道。“等一下,放他進來,一窩子端了他!”楊延嗣狠狠道。
遙遙山下漫天煙霧騰起,一隊人馬卷著一股殺氣直奔山穀而來。不多時,馬隊已馳近穀澗,約有二百餘人。領頭遼將跳下馬,不知衝後邊喊些什麼,一色平民裝束約二百餘遼軍紛紛下馬,貼著山澗摸上來。
“好崽子,沉住氣,將他們悉數放進來,包餃子!”楊延嗣道。“嗬嗬,足有二百匹,都他娘的是好馬。”曹北峰在手心裏吐了口唾沫。遼軍馬匹多來自山陰、朔州、雲州等地,高大健壯,耐力極好,比起中原馬匹不知強了多少。宋遼交兵,不以斬人首級多少論功行賞,而以搶奪遼軍馬匹多少為首功。凡陣前遇遼軍,多是認馬不認人,認準一個目標,必死力奮奪。邊境巡檢,宋軍常三五成群摸哨搶馬,兩方小規模騷擾征戰接連不斷。宋軍多為夜裏出動,弄得遼兵叫苦不迭,睡不了個安生覺。
頓飯工夫,二百餘人悄沒聲息緊貼山澗遠遠尾隨難民隊伍跟上來,相距不過十數丈遠近。
楊延嗣一手緊緊握了置在草叢中的長矛,回頭向半坡遠望。少頃,聽到半山坡上一陣咕嘣咕嘣聲響,一塊大石順草坡直向穀底墜落。
“曹大哥,你帶二十個兄弟給我封口,沒我的令,穀口不能鬆了!餘下人隨我攔腰、打頭,不許跑一個!”楊延嗣突地起身,將鋼槍往地上一搠,
“好咧!兄弟們,跟我衝!”曹北峰將下袍往褲腰帶裏一挽,惡恨恨笑道。一陣風般揚刀呐喊著帶頭衝下山澗,順河穀直往山口方向奔去。
早已躍過伏地的難民隊伍一陣慌亂,愣在當地一動不動。後隊遼軍有人高喊:“娘哎,中埋伏了!快撤!”後隊腿腳快的便往山外狂奔。“誰敢跑就地宰殺!”隊中一人高呼,追上去順手兩刀將兩個發足狂跑的軍士放倒。待看清衝下山穀不過三十餘人時,遼軍不怕了,舞刀挺槍衝他們迎上來。
曹北峰帶人如急風驟雨般一路飛奔,轉瞬奔至穀口方向,不及喘息片刻,已是列隊橫在路口,距遼軍隊尾不過數丈遠。內中十名弓箭手早單腿跪了當地張弓扣箭,靜待觸發。
楊延嗣挺槍率十名軍士直接跨過河穀直向隊伍正中衝來。遼軍握刀嚴陣以待,為首遼將黑紅臉膛,當先挺了刀槍:“兄弟們,不過是些後山巡哨人馬,五六個打他一個。給我上!”一眾遼軍狂叫著舞刀近前,呈扇形圍過來。
楊延嗣領頭,手中長槍紅纓翻起一朵碩大影子,轉瞬已將兩名衝在最前的遼軍搠翻在地。身後十名精壯軍士毫無懼色猶如狼入羊群衝進陣中,以尖錐之勢直插而入,將遼軍隊伍斷成兩截。刀劍磕響,慘叫聲、哭喊聲不絕於耳。
隊前遼軍見狀,掉頭分成兩路。一路沿官道衝向戰團,一路奔下河穀,從側麵意圖截擊中路人馬。楊延昭長槍一揮:“弟兄們,打掉他的頭!”二十餘名軍士早等得不耐煩,各持刀槍呼嘯著一路撲向穀底。
“鄉親們不要怕,原地等待,莫要亂了陣勢!”楊延昭挺槍殺入群圍,一路橫掃,已有五六個遼兵應聲倒地。一眾遼兵舞著刀咆哮著圍上來,二十餘條漢子結成塔形,如一把尖刀直刺隊內,二十餘把刀槍左右劈砍。本不寬的馬道迅即被擠得擁堵不堪。遼軍人多,無奈場地狹窄,無法施展手腳。前麵十數人被楊延昭一條長槍逼得連連後退,將擁在道路中間的一些遼軍擠落河穀,或撞在岩石上的,或觸了自家兵刃上的,或互相碰撞磕絆的,隊形大亂。
為首遼將提刀氣急敗壞地大叫:“給我散開,下河!”楊延昭道:“莫讓賊人喘息。”眾軍士齊聲大喝,一湧上前,步步緊逼,將二百人的陣仗擠作一團。
“放箭!給我照頭上射!”遼兵被前隊一陣衝殺,慌亂中嚎叫著挺刀往回路退卻。曹北峰冷笑著將刀一揮道,“打不過,就想跑!沒那麼容易,射!”一時“嗖嗖嗖”箭矢如雨,勢如飛蝗,猶如長了眼睛般直往人群處鑽,隊尾軍士三五成夥一排排接連倒地。半頓飯工夫,軍士囊中的箭矢用盡。曹北峰仗刀高叫:“衝下去!”一名軍士道:“曹哥,七將軍讓我們守了穀口,沒命不許亂動!”曹北峰兩眼一瞪:“現下聽我的!留十人死守了路口,不怕死的跟我衝進去,殺他娘的!”
說畢,掄起鬼頭大刀吼叫一聲踏著中箭遼軍的屍體逢人便砍。隊尾遼軍本自膽怯。見這黑臉漢子一臉凶相,發一聲喊,死力往後退,瞬間將十餘名遼軍擠落穀澗。
“束手,可免爾等一死!”楊延昭道。
半晌,二百人已是折損過半。一幹遼軍未料數十名宋軍兵士如此凶猛,領頭的兩個小將更是如出水蛟龍,槍花抖得宛如灼眼塵煙,摸不清來路,愣怔間已是連連著槍,不免膽寒,持刀驚慌後退。
“還不投降,更待何時!”楊延昭怒目斷喝,挑落幾把刀矛。身前十數軍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後路堵得水泄不通,前行無望,有幾個膽小的手中刀槍當啷掉落地上,就地跪了:
“小將軍,我等投降,手下留情!”
中路正圍了楊延嗣廝殺一團的遼軍軍官道:“誰敢投降宰了誰!”
一名殺得渾身是血的老軍士一路砍殺衝至楊延嗣身邊:“七將軍,擒賊擒王!”楊延嗣惡恨恨一笑,左手掄槍,右手接過軍士從地下撿起的一把彎頭刀,指了亂哄哄的遼人道:“哪個?”“穿灰袍的那個,使雙槍,先前便是他吼喊來著!”楊延嗣用足力氣,一槍撩開兩三條同時刺過來的長矛,右手彎頭刀淩空一陣尖利聲響,眼見那刀如長了眼睛般掠過人牆,直直刺過去。
遼將亦非善輩,聽到聲響,手中短槍疾速上揚,奮力一格,竟將彎頭刀挑落穀下!遼軍叫一聲“好”!楊延嗣大怒,挺了丈二長矛,大吼一聲:“要命的讓開了!”抖一朵槍花,渾不把麵前一幹遼軍放在眼裏,直衝陣中遼將奔去!
“衝進去!”身後軍士大叫道。八九名宋軍分作兩排,緊緊隨了楊延嗣身後,硬往裏闖。遼軍似被陣勢驚呆了,不自覺地閃出一條人胡同。
似一把出鞘利劍,劍峰所向,莫不退避。轉瞬,槍尖已掠過人胡同,向聲嘶力竭督促的軍官刺去。聲似霹靂,勢如流虹。那軍官也自是了得,將手中雙槍舞個圓圈:“閃開了,待我來回他!”眾遼軍巴不得這一聲喊,紛紛避讓開,馬道上立時空出一塊場地。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遼將軍官渾未將眼前這個十七八歲的娃娃兵放在眼裏,左手挺槍指了衝上來的楊延嗣似笑非笑地問。
“你七爺爺楊延嗣是也!”話音未落,槍鋒已至。遼軍官並不避讓,臂上暗暗使力,雙槍一個合十,迎上前來。“當”地一聲裂響,迸射出數道火花,楊延嗣手中長槍一個點碰,硬生生擊在遼軍官雙槍上。那軍官一愣,方覺來勢其大,一股莫大力道竟越過手中短槍,毫不停歇直望當胸刺來,躲閃已是不及。
“好槍!”遼軍官尚未說完,已是一口濃血從嘴裏直射而出,丈二長矛刺破貼在內衣的護目鏡穿胸而過!
楊延嗣反力一轉,那遼將一頭栽倒在地,長矛兀自留在遼將體內,楊延嗣道:“還有哪個想試試七爺爺手段,報個名!”餘下遼軍早被眼前陣仗嚇得魂不附體,哪裏敢言
“還不束手!”楊延嗣大喝道,“還等你七爺動手麼!”
遼軍這才醒悟過來,紛紛將手中刀槍扔了,跪了當地:“楊七爺饒命!”
“我償投降!”
一場血戰,立見分曉。
楊延昭一清點,斬殺遼軍一百一十餘人,自家傷亡僅七人!
眾人正商討如何處置降兵,聽到頭前難民隊伍中發出一聲叫喚:“日你娘的,這裏頭竟也有賊!”有三四個混在難民隊伍中的遼軍軍探見勢不妙,脫開隊伍逃命,一時不知該逃向哪裏。前是雁門關宋軍駐地,後邊退路早封得死死的。情急之下,順陡立的北坡往上攀。馬腳一露,立時被難民發覺,有膽大的發聲喊:“哪裏逃!”眨眼從隊伍中奔出二十餘條精壯漢子,散開爬坡追逐。不大一會,遼探悉數被擒。尚未下坡,已被眾人拳打腳踢,三腳兩踹順坡滾落至道上。未及起身,被憤怒的難民團團圍定,手腳並用,石頭亂砸,轉瞬一命嗚呼!
“七弟,速速帶人出山將健馬悉數牽來,父親見繳了良馬,必定喜歡!”楊延昭一麵著人清理戰場,一邊吩咐,“定要火速入關,以防追兵。”曹北峰扯了一把荒草擦抹了血刀,笑嘻嘻道:“跟兩位將軍幹事實是利索,比往日當運糧兵痛快多了。六將軍放心,準保馬一匹也漏不了。不過,老曹可得說清一點,這群健馬牽了關內,得讓我挑一匹,先前那匹瘦骨猴子實是不中用了,還沒我跑得快!”
眾人聞言大笑。
“父帥軍律寫得分明,一應軍獲必上繳軍需庫,任何人違不得。”楊延昭道。“六哥做事向來遵規依律。老曹,這事包在我身上。能跟我戰場上拚命,何愁一匹馬。我向父帥討要去!”楊延嗣道。
“走,牽馬去!”楊延嗣道。一幹軍士鬧哄哄的一窩蜂湧出山口。
山口外隻留兩名遼軍看馬,正等得心焦,好不容易見山口有人出來,忙興高采烈地迎上,定睛一看,發現竟是宋軍,回身便奔。耳旁“嗖”一聲利響,一支箭擦了頭皮掠過,緊緊釘在一株矮鬆上,箭尾兀自撲愣愣急晃。
“誰敢動一動,你七爺定要你狗命!”楊延嗣持弓叫道。兩名遼軍早知楊家兒郎威名,腿腳一軟,跪了當地,磕頭討饒。曹北峰提刀大步趕上,在一名遼軍屁股上重重一腳,遼軍一個後滾翻,抖抖索索嚇得動也不敢動。曹北峰笑道:“日他娘的,如此不經打,跟爺牽馬去,跑了一匹,小心你的腿!”
倆軍士跪了不計其數個頭,掉頭一聲長哨。一匹健壯白斑馬領頭,邁了細碎步吧嗒吧嗒地過來,後麵一眾馬匹竟跟了其後,朝這邊一起湧過來。
楊延嗣、曹北峰等人看得奇了。楊延嗣讚道:“真是頭次見,馬竟這般規矩,聽此人的話!”曹北峰笑道:“日他娘的,倒也日怪。遼軍中有此等能人,實是見了大希罕!”
“喂,你叫什麼名字?”楊延嗣衝那吹口哨的遼軍道。軍士不過二十出頭年紀,細長臉,眉眼周正,一惦步跑過來:“回將軍,小人名叫楊奉春,應州人氏。”曹北峰指馬群道:“你給我說說,這馬咋地聽你指使?”楊奉春道:“小人祖上原本以販馬為生,小人從小混跡在馬堆裏,喜好琢磨這馬的習性,給它好吃好喝,勤梳理,這馬通人性,日子久了,自然聽你的!”一番話說得眾人莫不驚奇。
楊延嗣道:“也姓楊,原是一家!有這等好本事。今七爺擒了你,不打你不罵你更不要你命。給你好吃好喝,給爺調養馬,如何?興許幹好了,七爺薦你個小官當當。”楊奉春道:“七將軍,小人當兵原指望混口飯,跟誰不是跟?若能跟馬打交道,就是小人的樂意。身跟前沒了馬,給我個官當,也是活得沒甚趣味。”
“七爺收了你,隨我左右,有你的好差事!還愣著幹什麼,牽馬上山!”眾軍士聞言,上來就要趕馬。楊奉春忙道:“不可動眾,近二百多匹,人多了恐要生亂,蒙七將軍不殺之恩,願為七將軍效勞。”
眾人說笑當中,紛紛讓開道看稀奇熱鬧。楊奉春不急不躁,走向白馬。那白馬“噅兒噅兒”地衝他叫個不停,前蹄不住在地上搗起陣陣土霧,頭仰得高高的,朝楊奉春走來。
“老赤,從今個起,隨我跟楊家將立功去,你可願意?”楊奉春上前在馬頭紅纓上拍了拍道。那馬又是昂頭一陣長鳴,蹄下愈是歡實。
眾人已是看得癡了。
“楊奉春,這馬靈聰,聽你所言,似有名字?”楊延嗣道。“馬不會說話,可通情通理。你若對它好,它自記得你。實不相瞞,此馬是我前年從西夏國進貢的馬匹中一眼就瞅中的,原是韓匡嗣大將軍看定了的,因其性烈,不善駕馭,交與馬料官馴養。小人喜這馬,便使了個小心眼,私下裏加以調教。它叫赤雪,別看不起眼,可是這駐軍營裏馬隊老大。七將軍,我在遼境早聞中原雁門關下代州城楊家將的赫赫威名,如若此生能隨楊家將征戰一生,實是三生之幸。不怕七將軍笑,我實是被遼人抓了當兵的。我姓楊,營官他娘的吃醉了酒,因小人侍奉不周,應州話又與代州話有些相象,就抽小人十鞭,非要讓小人承認是代州楊家派來的奸細!”曹北峰笑道:“可是今日率軍的頭目營官?”“正是此人。”曹北峰道:“今日七將軍可是替你報了仇,你家營官已喪在七將軍槍下!”楊奉春道:“謝七將軍,老赤,今日我將你交了新主人手裏!”說罷一個呼哨,“赤雪”小跑過來,楊奉春拉了馬韁,道:“七將軍,從今日起,這赤雪是你的座騎了!請七將軍上馬!”說罷,單腿跪地,伏於馬前。
“七將軍,果然好馬!”
“七將軍得此良駒,實是烈馬英雄名望!”
楊延嗣早已興奮得躍躍欲試,道一聲“得罪了”,踩在楊奉春背上,翻身上馬。楊奉春隨手將長槍扛了肩上,反手在馬臀上拍了一掌道:“老赤,上雁門關!”
楊延嗣躍馬飛馳,楊奉春手指在嘴裏連打三個呼哨,馬群如離弦之箭,頓時漫天卷起一股蒙蒙黃霧,直向雁門關奔去。
代州古城,古為代國,春秋屬晉,戰國稱廣武邑,西漢時為廣武縣。唐末置雁門縣,北距塞外,南控中原,實為兵家必爭險要之地。城垣東西略長,南北稍短,東北方呈禿角,形如“醜”字,故當地人稱“臥牛城”。城東、西、北三麵設置三關,呈鼎足之勢,共輔城垣防衛。
隋開皇五年設代州總管府,轄代州、忻州、蔚州、朔州四州,置製史、別駕、長史、司馬、錄事參軍等。武德七年,改總管府為都督府。開耀元年,唐名將薛仁貴出任代州都督,貞觀十年設雁門折衝府,置折衝都尉,左右果毅都尉等領兵屯守。太祖開國,置節度防禦使,北漢降將楊繼業知代州駐三泊兵馬部署,節度代州軍政,已是四年有餘。
防禦署衙大堂座落在州城東北關,五間大堂,左為幕廳,右為齋堂,東西庫各一。
不到醜時,衙前寬闊的長順街人來人往,距防禦署衙西一箭之地是一處開闊場地,前朝為演武場,宋初將演武場移置州城西關之外。漸漸演變為各類酒肆、勾當、客舍熱鬧繁華之地。賣果子的、售字畫的、算命的、賣雜耍的,甚是熱鬧。市集上原有販馬、兵器買賣,楊繼業到任後,當即立禁,將馬匹、兵器列為軍需,嚴令私人不得自由貿易,至此方隔絕了中原一帶馬匹北售通道,緩解了南地馬匹緊缺、征戰無馬的尷尬局麵。
一名衙丁模樣的漢子下了署衙階台,問對麵影壁下一賣糖果的老頭:“大爺,可見楊老爺和楊夫人朝哪邊去了?”老者嘿嘿一笑:“好似見兩人去了那邊,你尋尋去。看你一臉喜色,莫非又打了勝仗?”家丁點點頭道:“豈止是勝仗!”
在一處雜耍人群中,尋了一氣大汗淋漓的家丁一眼見楊繼業和折賽花站在北牆根下同周遭百姓說笑,指指點點討論著場內熱鬧。“楊老爺!”須發皆白,年愈六旬的楊繼業著一身普通服裝,正同折賽花看得入迷,聽有人喊叫,一扭頭見家丁使力揮手,對談話老者一拱手道:“想來有事,先行告辭,明日再敘。”周圍百姓紛紛讓開路:“楊老爺鎮守雁門,遼人不敢涉足南地半步,方有這熱鬧盛世”
“既有公務,您請忙便是。”
“楊老將軍,閑時可多出來轉轉!”
“一定!”楊繼業笑著拱拱手,出了人群。“楊洪,什麼事?”被稱為楊洪的家丁擦擦汗水:“老爺,六將軍七將軍在勾注山北口同遼人交了一仗。”折賽花道:“延昭延嗣現下何在?”楊洪道:“他們剛回來,先回西關軍營吃飯了。五十多人大敗前哨一營人馬二百多,斬殺過百,俘獲六七十,竟是一個沒剩,繳獲了二百多匹馬!”折賽花道:“軍士們傷亡如何?”楊洪道:“聽說折了七人!”折賽花道:“這些娃娃可都是西營骨幹,當年雁門之戰曆練出來的老軍伍,弓馬嫻熟,說沒就沒了。”楊繼業皺眉道:“給我傳令,讓延昭延嗣吃過飯晚間回衙。讓他們接應難民,誰讓跟遼軍接仗,實是膽大妄為!”
折賽花道:“雁門之戰的老軍士一年比一年少了,補上來的軍士隻崞縣那群人見過陣仗,年輕些的,總得給他們個曆練機會。”楊繼業道:“江山代有人才,大凡年輕軍士,能夠駐雁門三年以上,吃得這般苦寒,經得這般凶險,就是不經戰陣,已屬少有的大曆練。”
折賽花提及的雁門之戰,實指楊繼業鎮守雁門的第二年,耶律賢差節度使、駙馬、侍中肖咄李、馬步軍都指揮使李重海親率十萬大軍,分三路直赴雁門關。楊繼業所部兩萬餘眾,采取集優勢兵力攻其一路,逐個突破,以堵截和奇襲之法,主動誘敵深入,伺機相殲。連續五天五夜,往來奔襲,與潘美聯手,大敗契丹軍,取得殲敵五萬餘人的輝煌戰果,並活捉肖咄李和李重海。至此,遼軍陣前一見“楊”字大旗,莫不心驚膽戰,稱楊繼業為“楊無敵”。
兩人返回防禦署衙,路上折賽花見楊繼業一路皺著眉頭,便道:“此戰已屬大勝,為何悶悶不樂?”楊繼業道:“老六、老七此番直接與遼人接仗,尚屬首次,不想卻是大勝,倒是未料及。”折賽花這才聽出,楊繼業極為滿意延昭、延嗣的行動,隻是口中不明言罷了。此番一想,七個兒郎,個個能征善戰,折賽花頓感莫大欣慰。
楊繼業隨父親楊滾原為後漢河東節度使劉崇所部,後周廣順元年劉崇率部東征西討,據守河東大部分土地,在並州建立北漢政權。時已成年的楊繼業授命佐領建雄軍節度使,並賜名劉繼業,鎮守重鎮代州,以禦遼軍。太祖駕崩,其弟趙炅即位,率兵北渡黃河征討後漢,漢主劉繼元不敵,舉城投降。楊繼業仍誓戰不降。因太宗趙炅知其驍勇善戰,有意收屬,便派劉繼元赴代州招降。無奈之下,楊繼業大哭歸降。太宗任命其為左領大將軍,代州防禦,並知代州軍政使。
進了署衙,衙內人人麵帶喜氣,紛紛上前道賀。楊繼業臉一沉:“道什麼喜?六郎七郎不經授權,私自與遼人接仗,此等風氣豈可再長!傳令,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五郎、六……先讓他們吃飯,吃了飯過來見我!”
本是一場勝仗,見老令公這般頭臉,一院人均是不解,卻哪裏敢問,低著頭各自忙活。
不到頓飯工夫,廳外甲葉子亂響。楊延平打頭,楊延定、楊延輝、楊延郎、楊延德大踏步進來,除楊延平一臉肅然外,其餘兄弟四個一路有說有笑,老五延德乘老四延郎一個不防,在他屁股上就是一腳。延郎道:“五弟,幹嗎踢我?”延德嘻嘻笑道:“昨日猜拳輸了我三十錢,為何到今還不還了我?今日當了父親麵,定要討個公道!”兩人嘻嘻哈哈一路走一路在廳前打鬧。楊延平回身皺了皺眉,正要說話,聽堂上“啪”地一響,接著便是一陣猛喝:
“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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