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974 更新時間：09-04-09 06:57
憶及相逢時日，江梅英感慨無限，眼圈突地紅了，強笑著在李沅腦門上輕彈一下，嗔道：“少爺，不要說死呀活呀的。梅英哪裏不是這般心思，便隨少爺一生，過這無憂無慮、想唱就唱的日子，梅英亦有何求。”李沅大是感動，一把緊緊握了她手道：“梅英，我的好妹子！”江梅英道：“少爺，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李沅道：“妹子，我李沅已將你當作一生至愛，何出此言？”江梅英緩緩俯在李沅膝上，道：“少爺，我們為何不能真正過一生無憂無慮的日子？離開這刀兵紛擾之地，去一個有山有水有樹有鳥的地方，開幾畝荒地，不愁吃穿。忙時我們荷鋤耕播，坐擁田間地頭，看莊禾起苗，聽玉米拔節，守日出日落，在漫天紅霞中梅英給少爺吟唱。然後我們生一個小孩兒，男的女的都行，你教他識字填詞，我教他習些拳腳。最好房前屋後掘一處深井，冬天可以藏糧，不會發黴，夏天掬一盆清水，我給你和孩兒洗澡，過真正神仙般的日子，不好麼？”
江梅英眼前仿佛出現了想望的日子，淚水大股大股地滑落，嘴角卻透出盈盈笑意。李沅一把將她摟在懷中，眼內淚飛如雨。“好妹子，我何嚐不想過那神仙日子，可現在不能。你忘了，外邊還有一群我父親手下將士，他們待我不薄，我如何忍心舍了他們而去？我答應你，總有一天我和你去過那日子，行嗎？”江梅英嘟嘟嘴道：“少爺，我感到好怕。”李沅笑道：“有我在你身邊，你怕什麼？”江梅英將頭俯至李沅胸前，手輕輕捧了臉，含淚道：“少爺，你不知道，這兩天我老做噩夢。自從來了這兒，老覺得被一夥官軍追得無路可逃。大叫救命救命，就是找你不到，我怕見刀槍！”李沅道：“妹子別怕，外邊還有三四千人，他們都會護了我們。”江梅英搖搖頭道：“少爺，人越多我反而覺得越怕，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世上，人多有什麼用處，生生死死都得靠自己。少爺，昨天我夢見你被官軍追至黃河邊上，你竟舍了梅英一個人跳了黃河，我哭喊著追你，也一頭跳進去，卻被一個浪頭打上岸來。少爺，那時我真以為你不見了，沒了你我一個孤苦女子怎麼活下去，我是哭叫著醒來的。一睜眼見你在我身邊，我才覺得是夢。”李沅大是感動，一笑道：“傻妹子，夢是反著的。我們生死一處，如何會丟下妹子？來，別說這麼多傷心話，我給你唱一首新詞，可好？”
江梅英抹抹眼淚，笑道：“少爺唱吧，梅英聽著。”李沅站起來，略一思索，吟道：
“欲藏情事話秋風，一抔香塵掩心扉。催促回眸客、花溢屏栽。回首前年邂逅處，風暫休、月掛樓台。香燭燃永夜，年年待、鵲橋爭會。”
“好詞，這首菊花新有味道，梅子比起少爺來不知差了哪裏去！”江梅英道，“再賦一首，讓妹子聽聽。”說著，兩手擱了桌沿邊，頭枕在手臂上，眼一閉，露出抹抹笑意，靜耳待聽。
“金陵春早度花期，影冷夢自迷。百裏宮城何在？風過水殘西。哀顏後、葉飛時、鬢淒淒。千菊殘黃，萬古一逝，醉鄉葬地！”
吟畢，江梅英笑道：“少爺，我不知道你這種靈性到底是哪裏來的，怎的竟有如此感覺，讓人聽了莫不身臨心受，豈望一番真靜。”
李沅得意地笑笑，忽地一拍腦袋：“妹子，險些忘了，我給你看件東西。”看著李沅急慌慌的模樣，江梅英大是驚訝。好奇地跟他走進後屋，李沅從炕灶間搬出一個四方小木箱，用嘴吹吹上麵的浮土，從胸間解下一把鑰匙。
江梅英笑道：“少爺，這破箱子你總帶它幹嗎？我原以為少爺不定裏邊藏些什麼貴重東西，隻不敢問。”李沅打開木箱，從裏麵取出厚厚一個大油布包，回頭正色道：“妹子，隻怕比這世上黃金玉石也要精貴。”“到底是什麼東西，竟有這般精貴，我卻不信！”江梅英嗔道。李沅也不辯解，就燭光下慢慢一層一層打開油布包，裏邊露出一角燒焦了的紙張。
“這是什麼？好似有字，象是詞。”江梅英輕輕拿起數張，揭過上邊燒焦的幾頁，緩緩讀道，“江南江北舊家鄉，三十年來夢一場。吳苑宮闈今冷落，廣陵台殿已荒涼。雲籠遠岫愁千片，雨打歸舟淚萬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閑坐細思量。”頓了一頓，又念道，“且維輕舸更遲遲，別酒重傾惜解攜。浩浪侵悉光蕩漾，亂山凝銀色高低。群馳檜楫情何極，我憑闌幹日向西。咫尺煙江幾我地，不須懷抱重淒淒。”
“怎樣？”李沅道。江梅英詫異地翻著厚厚一疊詞稿，道；“這是何人之作？清幽淡雅，一脂未塗，卻盡著離愁香豔。不鏤金錯彩，而文采動人。不隱約其詞，卻又情味雋永。我敢斷言，定可成為傳世之作。與此相比，我先前所填詞賦不過是塗鴉罷了。隻可惜，好端端的為何要燒了？”“這全是家父遺作。”李沅道。江梅英愕然地睜大眼看著他，如獲至寶地將手稿捧了手裏道：“我定要細細研磨，習你父親之道，可否借來讓我細閱？”李沅將鑰匙遞給她，道：“從今往後，我將保管之權交托與你便是。”“真的麼？”李沅點點頭，凝重地看她一眼，突地揚天喟歎：“我自幼受家父熏陶之久，立誌承之衣缽，可惜誌大才疏，料及此生便泣精勵血，亦難抵家父之一二，家父平生之學，已成不可仰望企及的高山。李沅啊李沅，你怎地如此不爭氣！”說畢，李沅已是熱淚滾滾，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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