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396 更新時間：09-04-04 14:44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孟郊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失語了……
今天看了電影《東京塔》，久未被觸動的心驀然碎裂，來不及等待疼痛的降臨，我已經哭到顫抖，恐懼如淩遲般襲來，傷得體無完膚，電影裏母親的麵容一次次變成我的至親，我抓著自己的手，卻將呼吸哽在喉嚨裏，幾乎窒息。
……
四個月前，我的表弟穿上軍裝，來到我所在的城市當兵。十九歲的孩子第一次離開家，第一次來到隔山隔水的異地，有些可憐、有些無奈。
我決定有時間就馬上去看他。
驀然想到，當年我也是在這個年紀離開家跑到這裏讀書，那一年母親送我到車站，那一年一向堅強的母親在我麵前哭了……
表弟來這裏的第二個月，母親就打電話讓我不要提前去部隊看他，說是他現在情緒不穩定，我要是去了，他說不定一時衝動就會跟我一起回家。
哪能呢？我舅也不能讓他這麼幹。
你舅啊，想兒子快想瘋啦，你弟要是真回來，他也肯定同意了！
我愣住了。這才知道，年逾不惑的舅舅，竟然接著表弟的長途電話，痛哭失聲……
那個男人，那個粗線條的男人……
我突然想問，媽，你想我嗎？
終是沒問的……
突然想起大一下學期時看的一部電影。
我記性一向很爛，電影的名字已經忘了，隻記得講的是一個印第安女性，兒時沒有得到應得的父愛，直到自己有了兩個女兒，也依然沒有原諒他。後來她的大女兒被山裏的悍匪擄走，她想方設法營救自己的孩子，她的父親一直跟隨在她身邊幫助他，在父女的前嫌終於慢慢冰釋的時候，她的父親卻為了保護她中槍落下懸崖，死了。
我當時就想，為什麼？為什麼不早點原諒他呢？
隻是一句“爸爸”，這麼簡單的呼喚，很難嗎？
看完電影我就崩潰了，一個人回到宿舍裏發瘋，心裏的疼痛完全沒有發泄的地方，隻好把電話打到離家很近的朋友那裏，對著幾千裏之外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喊著——
“我想回家……”
我後悔跑到離家這麼遠的地方追求所謂的夢想，我後悔當初一意孤行想要出來闖蕩，我後悔當初填報誌願的時候我隻和爸媽說了一句“我想考出去”，我後悔，後悔在他們想念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他們身邊……
真的，我想回家，家裏有我的爸媽啊……
去年十二月十八日，我把工作簽回了家。
雖然同學都覺得我運氣不錯，從哪裏來還能回哪裏去，也算落葉歸根了。我說，對啊，我學習的時候支援西部大開發，工作時再回家支持東北老工業基地建設，確實活得挺有價值。
可是，其實我心裏也還是有些不甘的。
先不說工作崗位本來就不合我意，單是想到或許這一輩子都要老死家鄉，整個人都會覺得，似乎曾經的掙紮都是徒勞。
也想過去上海去北京，也想過有機會出海到外麵看看，人的生命隻有一次，青春又何其短暫，我本沒有什麼遠大誌向，我隻是想出去走走看看，看那外麵的世界究竟有多精彩。
一個人，一個包，一支筆，去看那些山山水水，去聽那些未曾聽過的故事。
——高中時留在紙上的言語終於成為紙上談兵，如今我雖然還能想起那時的句子，可記錄用的本子，早已被煙火熏得失了顏色，不複當年……
“姥姥，如果我真的跑到外地，像鄰居加的燕兒姐一樣，我媽是不是得生氣？”
“哪能呢？你有前途，我們都高興。”
嗬，就知道會得到這樣的回答，所以我不問媽媽……
是……什麼時候決定早點把工作簽回家的呢？
是……因為煙狗大的《警察故事續》……
……
當像一隻打不死的小強一樣“茁壯”成長起來的孩子，看著當年叱吒風雲的父親突然間變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病弱老人，兒子長大了，我哭了。
好像真的發生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一樣，我躺在床上哭得像個精神病發作的病人，先前的極力壓製變成窒息般的喘息，我覺得我的大腦正在缺氧。
和舍友說了什麼已經記不清了，似乎還是隻有“我要回家”這一句，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我要回家，家裏有需要我的人啊……
我不能想象母親拖著殘疾的腿一個人走在山坡上，我不能想象父親推著快要散架的自行車把燒柴、糧食運回家，我不能想象他們隻能聽著我的聲音遙想我健康微笑的樣子，我不能想象母親對著電話將說不出的話化成一聲長歎，震顫兩個人的心弦……
我要回家。
一直以來都覺得回家是為了爸媽。因為他們年紀大了需要人照顧，因為我是她們的女兒所以要盡孝心，因為他們離不開我，雖然我已經離開他們這麼多年……
可是，回頭想想，我真的完全是因為他們才回家的嗎？難道不是因為我自己——我的膽小我的疲憊，我懦弱的心早已承受不住漂泊的孤單痛苦，生病的時候沒有人噓寒問暖，受人欺負的時候沒有懷抱可以聽我哭訴……嗎？
電影已經結束，腦海裏回想著故事裏的母親被病痛折磨得幾乎失了人形的樣子，我抱著膝蓋坐在椅子裏，哭得渾身發抖。
如果……如果我一心想要守護的人有一天也要忍受這樣的折磨，我該怎麼辦？！
越想就越痛苦，小時候那種缺氧的病症似乎又死灰複燃起來，我抓著衣服大口呼吸，卻隻覺得胸口越來越深刻的疼痛。
不要，不要這麼殘忍！
我馬上就回家了！我馬上就能好好照顧他們了！他們現在一定好好的，等著我回去給他們講我的光輝業績呢！
我一定是發瘋了，竟然會想到這麼殘忍的事！
可是，真的來得及嗎？
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情，我真的報答得完嗎？會不會也像電影裏的主人公那樣，又變成一種拖累？如果……如果真的發生電影裏的那種情況，如果……
不！……
我不要他們隻能抱著我的畢業證想我取得的那一丁點兒成績，我不要他們陪在我身邊卻活得像是最貼心的保姆，我不要他們等到時間用盡才知道我對他們的愛，我不要……
或許我能做的也不多，不過是添一碗飯、倒一杯水，吃完晚餐收拾收拾廚房，天涼了給他們披件衣服，在他們出門的時候說一聲路上小心……但我起碼在他們身邊，我要做，我在做……
之前因為事情太多，連續兩個星期沒給家裏打電話，媽媽把電話掛到學妹那裏去，她說，她隻是想聽聽我的聲音……
以後不會了，媽，以後我再忙，也要每星期打電話。
爸，媽，我就快回家了，回去就再也不走了。
就這麼說定了。
……
我不知道在說什麼，我失語了……
……
惟願父母一切安好。願全天下的父母，健康、平安、夜夜好眠……
公元二零零九年三月二十六日淩晨兩點三十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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