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祭兩生花上官婉兒與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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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胭脂燙(2)

章節字數:2868  更新時間:09-04-27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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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氏進宮來看婉兒,見著她麵如死灰,頭上纏著紗布,兩眼直直地瞪著天花板,求死之心明明地寫在臉上,一直都隻能靠鎮定的藥物和施針維持著平靜。鄭氏覺得心痛不已。

    “武大人聽說你出了事兒,讓娘進宮來看看你。”

    “他也知道我出了事。”婉兒冷笑道。

    “婉兒,娘也不問你何事,你也未必明白。宮裏波雲詭譎,何時丟了性命都不知。還是早早讓皇上給你們賜婚就出宮吧,至少不會再受這無妄之災了。”鄭氏痛哭流涕。

    “娘,這時我還有臉見武三思嗎?又何必難為自己。”

    “聽說他可是幫你向聖上求情過的啊。”

    婉兒哭笑不得,“他也求情,張昌宗也求情。但他未必不知情,張昌宗也未必不知情。我已不知還敢相信誰了。原以為立儲之時,隻要與李家、武家的人熟絡,以後皇上退位不論他們發生怎樣的爭鬥,我都能留得一席之地。如今卻不知被何人暗算,落得這番田地。女兒自問知曉刑名律典,卻成了大周朝第一個被複處黥刑的人。真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鄭氏看著她,聽她抱怨著。平靜道:“娘倒是擔心,皇上退位了,你會跟誰了。”鄭氏的一番話讓婉兒陷入了空洞的思索中。

    婉兒搖搖頭:“不知道。”陷入從未有過的混亂。

    鄭氏憐惜地拍拍婉兒的肩膀,“別太委屈自己了,就算他們都靠不住,皇上大去以後,想法子出宮跟娘過日子吧。”

    有些事情,娘是不會理解的,自己也不想讓她知道。

    一個月足不出戶的日子之後,新生的肌膚已經覆蓋了原來血肉模糊的額頭。但醜陋的墨印無法消退。一日,嚐試著走出去,卻又折回來,止不住淚流。婉兒不知怎樣再麵對大明宮裏的人群,總覺得所有人,連芳惠閣裏的侍婢都在打量著她額上的墨痕。不敬?犯奸?刺痛的字眼將永遠伴隨著她的後半生。

    一切總是捉摸不到的,為什麼現在連對自己下令黥刑也沒了恨意?這讓婉兒感到更加不安。

    子矜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找了些去痕的膏藥來。“上官姐姐,若不嫌棄,你先試試吧。聽宮裏的人說,很有效的。”

    “皇上下令施的刑,我怎麼敢再用藥去傷?讓我再犯一次‘大不敬’嗎?”婉兒幾乎平靜地責怪道。

    子矜被婉兒嚇倒了。“子矜錯了,子矜不該惹姐姐生氣。”

    婉兒見子矜如此慌張,扶起她,道:“錯不在你。如今芳惠閣的人,都被我嚇得提心吊膽的。別往心裏去,過些日子,也許我們都會好些。”說完,自己都歎氣了。什麼時候,自己才能好起來。

    終於,女皇下令讓婉兒去迎仙宮侍奉。

    婉兒又回到了皇上的身邊。

    武則天打量著跪在麵前請求原諒的婉兒,始終對她沒有了恨意。這也讓自己對婉兒的情感複雜了起來,不明白為什麼對於婉兒的憤怒遠遠大於對張昌宗的憤怒。對於張昌宗,可以完全將他視作一個男寵,寵大於愛;對於婉兒,自己已經不可能將她當作一名普普通通的侍婢——一個年輕的、聰慧的、玲瓏的、細膩的、懂得一切不為他人所明白的想法和情感——自己理所當然地認為需要她,甚至想要完全占有她——那又是怎樣一種情感?

    武則天這次必須讓所有人明白,她愛的人必須對她也忠貞不二!

    “知道錯了嗎?”武則天麵無表情。

    “婉兒知錯。”

    “那你說說看,錯在什麼地方了?”武則天當著張昌宗的麵質問她。

    婉兒忍著委屈,“婉兒色迷心竅,釀成此等過錯,讓皇上動怒,實在該罰。”

    “僅僅是這樣?”武則天直直地盯著她。她要婉兒親口說出,如同給出一個忠誠的承諾。

    婉兒頓了頓,低下頭,不想讓武則天看到自己的臉。“奴婢身為一賤婢,不知檢點,淫亂後宮,負了皇上的恩情,壞了皇上的尊嚴。”說完這番話時,這一個多月以來在平靜中好不容易拾起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尊嚴又被女皇的冷酷徹底摧毀。

    “是啊,你們以後好自為之吧。”武則天道。

    “謝皇上寬恕。婉兒不敢了。”

    說完這番話的時候,立在皇上身邊不敢支聲的張昌宗聽到了婉兒喉嚨中的哽咽。皇上在用踐踏婉兒的自尊來告誡他,就算皇上老了,自己也必須服服帖帖,不能對任何人動心,更不能企圖不軌。張昌宗看著這個可憐的女人在被皇上一點一點的剝奪自尊時,心裏同樣的揪痛。欲上前勸皇上不要再為難她了,卻被旁邊的張易之察覺出來,被拉住了。

    外麵下著大雨,婉兒幾乎是衝出皇上的迎仙宮。

    到了一個遠離迎仙宮的地方,開始撕心裂肺地尖叫。大雨無邊無際的澆灌,用力地拍打著大地,打著婉兒的身體,如同上天給與她的洗禮。慶幸這轟鳴與傾瀉可以阻斷女皇的視線,可以掩蓋自己的絕望,可以隔離外麵的視聽讓自己毫無顧忌的放聲大喊,可以洗掉所有的來自身體的與心靈的恥辱。

    我真的是下賤而又無恥的女人?

    冰冷的雨點打在自己的身上,侵入嘴裏,直到呼喊的力氣都沒有了。坐在水灘之中,雨水浸透衣裙,粘粘地貼在身上,混著大明宮的暗夜,十分肮髒。

    忽然,有人扶起了她。

    張昌宗!

    婉兒使勁掙紮,逃脫這個危險的男人。自顧自地在大雨裏奔跑。

    “婉兒!”張昌宗在後麵呼喊。

    婉兒倒在雨裏,爬也爬不起來。看著越來越近的危險,哭喊著、求著:“不要過來。”

    張昌宗拽著她,把她扶起。“跟我走。”不由分說地將她拉走。

    就這樣,婉兒也記不得是在如何筋疲力盡的情形下被張昌宗拉回了芳惠閣。隱隱約約感到在與這個男人強力的拉扯與禁錮中有些許安定。婉兒坐在閣中的睡榻前,見張昌宗在看她的傷痕。

    張昌宗沒有再看她,環顧廳中,走到書案前,提起毛筆,在碟中沾了些藤黃,調以赭石。

    “別動。”張昌宗打量了一下婉兒。在那個墨黑的傷疤上上色。筆尖滑過肌膚有些冰涼的癢,婉兒本能地打了個哆嗦。

    “好了,去照照鏡子吧。”張昌宗收起筆。

    婉兒看著自己的額頭,是一朵淺淺的雛菊。會了意,終於有些微笑,“謝謝。”在後宮小心翼翼地活著這多年了,難得感受到一絲撲朔迷離的關切。

    張昌宗終於低下頭:“都是我的錯。”

    婉兒一愣,發現張昌宗的臉上,失去了平日妖邪的英氣。相反,溫和得如同雪後初融的鬆枝,柔軟得能滴得出水來。婉兒隻道:“不隻是你想的那樣。”

    張昌宗欲言又止,他斷然是不會將纖芷香一計道明的。“不管怎樣,”張昌宗頓了頓,“對不起。”

    一切總是說不清又道不明的。因為女皇的關係,使得他們之間剪不斷理還亂。

    張昌宗走了。回到奉辰府。

    張易之卻在等著他,見了他,劈頭蓋臉地責問道:“現在才回來!”張昌宗嗯了一聲。張易之卻惱了:“哥,是你的愧疚出賣了你的情感,而你的情感又讓你迷失在如此猥瑣的後宮爭鬥。曾經我們是如此痛恨尓虞我詐。這不是你要的愛情!”原來,他什麼都看見了。

    昌宗見如此激動的易之,忙拉住他的手,“不——易之,聽我說。當太平公主把我們培養成世上絕無僅有的男寵的時候,已經注定我們無法堂堂正正地走進這大明宮了。尓虞我詐就是女皇身邊的遊戲規則。”

    易之卻更加急促了:“我們走,不要再這樣下去了。你知道嗎,在聽到朝臣呼我們‘夫人’的時候,我是怎樣的心情——我再無法忍受世人摒棄的眼光了。走,我們走。”易之拉起昌宗的衣袖,往門的方向去。

    昌宗把他按在榻上。“出不去了,”接著,昌宗的語氣變得平和多了,“況且,這裏有天下人的夢想。”

    “夢想……你是說,我們可以從皇上那裏得到天下。”

    昌宗點點頭,“女皇憑著高宗皇帝的寵愛,把一個本應屬於男人的天下變成一個女人的;我們隻是憑著女皇的寵愛,將這個天下回到原來的軌道。我們做的,是與皇上同樣偉大的事業!”

    易之有些迷茫,隻道:“哥,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不是嗎?”

    昌宗撫摸著弟弟的頭發,他還是那麼絕美而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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