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10 更新時間:09-04-29 21:39
很快,皇上下令讓廬陵王回長安,立為太子。
韋氏隨著李顯,帶著他們在廬陵唯一的女兒裹兒。
回長安。半月的馬車奔波後,所有人又回到少陽宮。十四年的貶黜生活結束了。
宮中的人還在清掃。
韋氏望著顯。他在注視少陽宮。
韋氏失落地轉過臉,下意識地拉拉裹兒(安樂公主)的手,這是他們從盧陵帶回的唯一記憶。裹兒轉著烏黑的眼珠,問道:“母妃,這就是皇宮了嗎?”
韋氏點點頭。
進了宮,大廳裏邊立著兩個中年女子,一左一右便是兩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見了顯這群人進來,中年女子便作揖道:“臣妾見過太子千歲,太子妃千歲。”
顯先是一愣,似乎記不起她們的名兒來,或是已經辨認不出來了,便應付道:“免禮。”韋氏還能認得其中一個便是英子,當年那般機靈精致,如今竟然已經枯黃成這般。
少年們一一行禮:“重潤見過父親大人、母親大人。”“重福見過父親大人、母親大人。”“重俊見過父親大人、母親大人。”
姑娘們齊齊作揖:“見過父親大人、母親大人。”
韋氏眼前一亮,趕緊上前摟過她們,喜極而泣:“重潤、長寧、永泰。”眾兒女拉過韋氏的手,將她團團圍住,一聲聲地喚著“母妃”,又哭作一團。顯也為之動容,靜靜拭了淚。
不多日。
“娘娘,您看誰來了。”蘭淳一路小跑進了韋氏的小院。
韋氏探頭,歡呼道:“表哥!”趕緊迎上前去,徑直紮到韋溫的懷裏。“哥……妹妹想死你們了。”說完,淚水止不住往外湧。
韋溫輕輕拍著韋氏的背。十幾年的分隔,幾乎音訊全無。此時親人重逢,卻有多少事不願對韋氏道來。
看了茶,韋溫坐定。韋氏到底是歡喜的,便試了淚,問道:“哥哥可有娶妻?”韋溫含蓄一笑:“嫂嫂怕生,不願進宮。生了兩個兒子,健碩呢。”韋氏會心地笑了。
說到孩兒,韋溫便打趣道:“想想重潤王爺如今該十又八九了吧,單看這點,我做哥哥的反倒比不上妹妹了。”韋氏含笑道:“這幾個孩兒,最大的十九,最小的十三。就那幾年添了好多孩兒。”說這話的時候,韋氏已是慈愛滿目,歲月已經將她磨礪成成熟的婦人。韋溫好生看著韋氏,思緒總在這十幾年間來回跳躍著。
韋氏卻突然沉靜了下了。有些事她終究是要麵對的,便問道:“這些年常與家中書信,卻不見回音,料到是有些變故。父親可好?”韋溫盡量掩飾住悲痛,輕聲道:“舅舅在流放的途中已經仙逝。”韋氏痛苦的閉著眼,淚珠一顆顆地隻管往下掉:“眾弟弟妹妹們與爹娘一道出京,難不成也……”
韋溫深吸了一口氣:“舅媽與弟妹們都到了海南,蠻夷頭目看重了兩個妹妹,逼舅媽交出來。舅媽不從……”聽到這裏,韋氏已經哭成了淚人,牙齒咯咯發抖。韋溫自己也控製不住哽咽了,不願再說下去。
韋氏怕極了真相,卻仍然在用顫抖的聲音問:“後來呢?”
韋溫終於哭了出來,汩汩而出的淚水堵住了鼻腔,讓他說不清話,“全家上下都被蠻夷人處死了。”
韋氏已經顧不上儀態,又與韋溫哭作一團。還來不及怨恨,韋氏已經有氣無力地癱倒了下去,失去知覺。
韋氏也知道自己這一病就病了好久。當她睜開眼的時候,發現隻穿著訶子裙,伏在枕頭上。想撐起身子,卻連動的力氣也沒有。
“娘娘。”
多麼熟悉而又遙遠的聲音。韋氏轉過頭去,卻看見立在一旁清理針藥的馬秦客。半夢半醒之時,魂牽夢縈,那憂傷是真切而深重的。
“娘娘再休息半個時辰,就可以取下銀針了。”秦客溫和地說。
韋氏看著馬秦客的臉。眼角已經有了深深的紋路,這樣的男人有了歲月的痕跡反而更好。身形較之十幾年前似乎沒有什麼變化,還是喜歡穿黑色的袍子。而自己卻是以這般枯黃蒼老的體態呈現在他的眼前。
他的目光始終如一,沒有變過。
“太子駕到。”侍婢通傳道。
馬秦客下意識地退到後麵。
顯來到韋氏的床邊,看著韋氏,她用一種很舒服的姿勢伏著。一切都是打點妥當的。
顯見著她肩上的針頭,多有不忍:“痛嗎?”韋氏吃力地搖搖頭,卻仍問道:“哥哥呢?”顯道:“你都昏睡了三日,他守了你一天一夜沒合眼。直到禦醫說你沒有大礙,我見他也快熬不住了,就讓他先行回去了。”“哦。”韋氏朦朦地答道。顯又道:“馬禦醫可是也守了你三日啊,比誰都熬得住,我自當重謝。”
韋氏將目光移向馬秦客,見著馬秦客神情落莫。馬秦客像是突然被提醒了什麼似的,上前道:“下官先行告退。”
顯急急道:“不必不必。娘娘身子要緊,別誤了時。”說罷,騰出床邊的位置。對韋氏道:“晚膳等你一道吧。我先出去了。”
“恭送殿下。”韋氏道。
顯的到來,讓韋氏恢複了些精神。
馬秦客再次走近韋氏:“娘娘家中的慘劇下官剛剛有所聞,想必娘娘此次病的是心。”韋氏無力地看著窗帷地上方,微弱道:“娘家糟了這般災禍,又有何人能泰然置之?”馬秦客也不知如何安慰:“娘娘,下官為您取下銀針吧。”
韋氏不再說話。
馬秦客取了銀針,插進布囊中,放進藥箱。又回到韋氏床邊,拾起衣架上的短襦,輕輕蓋在她的肩上。如同輕撫沉睡的嬰孩一般,牽起她擱在外麵的手,藏進被褥中。“娘娘注意休息,下官告退。”
韋氏突然問道:“你以前不是在太極宮嗎,怎麼到少陽宮應診?”
“娘娘又何必明知故問呢?”馬秦客淡淡道。離開的時候,隻留下一個憂傷的背影。他是有情,而自己早已還不了他的意。自己歸期無望的時候,他如親人般待自己的兒女。自己歸來了,欠他的隻會更多……
立太子一事確定了下來。太平公主、相王李旦和太子李顯不負當年的承諾,提請武則天立張昌宗為王。武則天雖然高興,但朝中紛紛反對立異姓王,便隻給了張昌宗一個春宮侍郎。
狄仁傑見李顯回來了,終於鬆了口氣。告老還鄉,也算是完成使命,功成身退。
武承嗣終於夢想破滅,不久便大病不起,一命嗚呼。
武則天將安樂公主賜婚與武三思的兒子武崇俊。
暗夜如期而來,將大明宮封鎖。地上還殘留著陣雨後的積水。隻剩些許挑燈的宮人,急急穿梭於各宮之間。萬籟俱靜,宮道中隻回蕩著寒鴉掠過的沙聲。
這是一隊奉迎仙宮傳召的隊伍。兩名宮女在前掌燈,後麵跟著兩名宦官。婉兒穿著白色寬大鬥篷,帽簷遮住了半張臉,雙手按住鬥篷,圍在腰跡,以免步履間的張揚。
迎仙宮大殿之內,武則天倚著睡塌,品著瓜果,看來一日的政事已告一段落。旁邊是侍候的張昌宗,揭開焚香銅爐高高的雕花頂,撒下一掊香屑。
殿門外,婉兒卸下鬥篷,脫下沾了雨水的木屐,換上清潔的白色布襪。
“婉兒來了。”公公通傳道。武則天“嗯”了一聲。張昌宗便回到武皇睡塌旁,合手站著。
大殿門輕輕地推開了,婉兒跪到武皇麵前。滾邊淺灰色襦服,套著內裏黑色絲裙,倦於梳妝的臉又是這般晦氣。
武則天隻轉臉看了她一眼,便閉上了,繼續倚著。“是不是朕應該給你一個名分?”
“不!”婉兒驚得本能地抬起頭,卻又馬上低下,“不……婉兒不敢。”張昌宗已經徹底地蒙了。武則天仍然沒有看婉兒,隻冷冷問道:“不敢還是不願?”婉兒不語。
半晌的沉默,武則天終於冷笑一聲,張開了眼,正坐起來:“那你回答朕,等到朕大去以後,你還要去侍候朕的兒子嗎?”末了,補上一句,聲音很低:“賢兒早已經走了。”
婉兒深咽了口氣,還是接不上話。
“朕在朝政上已經太縱容你。”細聽武則天的語氣,並不是指責,卻多是包容的、欣賞的。“你敢諫朝臣不敢之諫言——嗬,他們都怕我。”武則天轉而朝著別的地方:“但是,朕以後,沒有誰會保你,也沒有誰保得了你。”
“為何?”婉兒不解。
武則天俯視著婉兒:“你是個女人,宮裏的女人。你做不了朕。”
婉兒苦笑。漸漸有些明白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成了一名政客。一旦爬不到至高的位置,將是危險萬分。往後退居後宮是最好的保全方式。
“宣旨吧。”武則天口氣強硬,不容婉兒推辭。
公公捧著聖旨,走上前來,念道。“上官氏自至若幽求英雋,鬱興詞藻。國有好文之士,朝希不學之臣。二十年間,野無遺逸,此其力也。著冊封昭容。欽此。接旨,謝恩。”
武則天已經走出了大殿。婉兒跪在原地,叩頭接旨。武皇果然高明。這封聖旨早已有所準備,隻是,這是一個最好的時機。
張昌宗才覺得自己一直在扮演著一個多麼稚嫩的角色,而自己永遠不知道這個波雲詭譎的後宮之中,自己是勝利者,失敗者,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武皇在自己麵前宣這個旨,是在警戒自己,還是在警戒婉兒?
沒有真相。
沒有誰能看得清誰。
沒有誰敢用真意去換取情感。
張昌宗的麵部抽動著,終於又靜得像一潭深水,風過無痕。緊隨武皇出了大殿。留婉兒一人,良久地跪在大殿冰冷的地上,捧著金黃的詔書。這些年,從來都是自己在書寫文書詔命,而今接過這樣的一封,隻覺得沉重得舉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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