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92 更新時間:20-02-05 07:47
上元燈節。
整個東都在為新君王慶祝。一場絢爛的煙火昭示著盛事之局麵。大唐子民沉浸在這繁華中,一切沒有因為一位女人,一次兵變,一個新主而天翻地覆。
開場之時,輕盈的舞者順著高垂的白緞從天而降,接著,便在白緞與夜色中流光飛舞,時隱時現。所有宮女,妃嬪,不論等級,都可前來觀賞。席間觥籌交錯、溫文有禮、井井有條、其樂融融。
顯正中而坐,右邊是婉兒,左邊是韋後。上官婕妤於皇上的右側下位。
皇後高聳著望仙髻,鬢旁斜插著三縷垂絲鳳釵。深紅短褥,鑲著織金錦邊紋。黑色錦緞拽地長裙散開在座榻兩側。蟬眉濃黑,兩點正紅隻著唇峰,其威嚴之勢不禁讓人望而生畏。
如此盛大的宴會,她成了新朝的婕妤。婉兒一改額上雛菊,代之以梅花掩蓋著額上鯨刑的墨印出現在人群麵前。著裝也明快得多了。蓬鬆芙蓉髻,飾百合。象牙色絲質肩帔,透出內裏檸黃直領短衫。一襲水紋墨綠隱花裙,裙擺之下便是絳紫色雙芸絲履。涵煙黛,眼尾勾鈦青藍色,微微上揚,淡紅櫻唇,配以額上之紅梅。似笑非笑。
飛天舞過了大半,顯的臉上卻有些疲倦的神情,竟止不住一陣困意,捂口打了個哈欠。或者,他對這些不感興趣。韋氏道:“皇上困了,不如先行回宮休息。臣妾留此便是。”顯看了一下婉兒,問道,“婕妤也要回宮嗎?”
婉兒便起身跟去顯的身後。
韋後遂道:“恭送皇上。”
離開這裏的嘈雜,顯與婉兒似乎都沒有那麼拘謹。兩人走在冷清的長廊上,良久的沉默。
顯突然看著婉兒額上那朵嬌美的梅花,工線細紋包裹著殷紅欲滴的花瓣,點著白粉做花蕊,也不知是何物讓蕊頭花粉在夜色的應照下熠熠生輝。婉兒知道顯一直在看她,把頭埋得低低的。
顯突然意識到有些失禮,收起剛才的目光。輕描淡寫地問:“為何你也中愛梅花?”
婉兒緩緩道:“梅獨傲苦寒風雪,堅毅剛強。雖其貌不揚,貴在隱忍之風骨,沉靜之暗香。方能贏得風霜高潔,流芳百世之美名。”
顯當然聽出了婉兒也是在借梅花誇自己。什麼“獨傲苦寒風雪”,什麼“隱忍”,不就是說自己貶謫流放之經曆嗎!笑道:“風霜高潔,流放百世?一家之言罷!”婉兒笑道:“婉兒不敢。”顯的笑聲打破了兩人的嚴肅。身邊並無旁人,自然不必拘禮,顯道:“看來我是有些日子錯過了這般精致情趣之物了。”
婉兒聽這話說得有些曖昧了。
送顯回了宮。婉兒便去了武太後的仙居殿。
“太後千歲。”婉兒行禮。
打坐在神像前的武則天慢慢抬起頭,“誰啊?”蒼老的聲音回響在冷清而空寂的上陽宮大殿內。原來是上官婉兒。
“外麵怎麼這麼吵,在做什麼?”武則天問。
“娘娘,今日是上元燈節。”
“喔。”武則天吃力地挪動著身子,婉兒忙上前攙扶。武則天忽然覺得自己日子不多了,難得有人來,還多出去走走吧。“對了,我們到塔樓上去看。”
大雪下了幾天幾夜。上陽宮仙居殿的屋簷上掛滿了冰柱,一層一層地壓低下來。院中樹木上盡是冰花。武則天裹著厚厚的風衣來到了塔樓。果然,這裏可以看到所有的焰火,還有大明宮外千萬子民。武太後好奇地看著滿天的煙花。宮牆之外,歡欣雀躍的人們其樂融融。白發垂髫,怡然自樂。
婉兒從來沒有站在這裏俯視過大唐。
看著看著,武太後揚起臉,驕傲地說:“你看,放眼蒼生,覺得自己總算沒有愧對天下。”
“是啊,百姓安居樂業,大唐國力蒸蒸日上,乃是太後的功績。”
武太後陷入深思,歎道:“哀家這輩子做的錯事太多,現在都沒力氣去想了。婉兒啊,哀家四十歲起,從昭儀做到了皇後。你現在也四十了吧,做到了昭容,往後會學哀家嗎?”
婉兒看著武太後,真誠道:“婉兒隻做太後的昭容,以後也是上陽宮的嬪妃而已。”
“哦?”這樣的話似乎並不能讓武太後信服。“有時候也許隻是欲罷不能。”
婉兒蒼涼一笑:“上官家到如今隻剩婉兒與母親。婉兒一生亦無兒無女,得了天下又如何?”
武太後萎靡的眼眶中竟有了淚水。拉住婉兒:“婉兒,哀家沒有看錯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終於,武太後的淚水已經泛濫了,眼前這位是把二十幾年所有智慧和美麗都奉獻給自己的婉兒,武太後泣不成聲了:“想想哀家這麼多兒女,竟沒人有你這般能明白我的心意,不論是朝政上的,還是這生活上。把我從皇位上拉下來的,竟然是他們。如今,哀家身邊隻剩下你了……哀家始終是欠你的,這一輩子也還不了了。”
婉兒忙呈上絲帕輕輕為太後拭淚:“娘娘別這麼說。”武太後拍拍婉兒的肩膀,看著乾元殿的方向:“隻是,這場殺戮不會於我而止。太平的才智,韋氏的野心,將會將她們推向又一個危險的境地——天下已容不下第二個武瞾了。”武太後轉而看像婉兒,“還有你的權力,會讓你同樣危險。”說完,武太後看著遠方,揮之不去的憂傷,深不可測。
婉兒迎著武太後回到宮殿,侍婢已經送來琴。
武太後一愣:“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梅花落琴?”
婉兒驚訝武太後竟然把這等瑣事記得如此清楚。點頭道:“昔日婉兒不識抬舉,若娘娘不棄,今日為娘娘奏一曲吧。”武太後卻道:“如此好琴,如此好曲,就留給那麼好的一人吧,別贈了。”婉兒轉向武太後,同樣的淚流滿麵。武太後道:“哀家領了你這份心意。終於可以把這件事交待與你了。”
武太後摒退左右。“哀家本想找個時機將此事交待給顯。而今看來,哀家怕是等不到那天了。”武太後深歎:“婉兒啊,你知道嗎,哀家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婉兒問道:“為何?”武太後道:“有人在以野心權衡政治,有人在以複仇權衡政治,而你一直在以情感,以你的生存權衡政治。”婉兒隻道:“其實,天下姓武姓李都與婉兒無關。婉兒一介女流,本不願多問政事。何謂權衡?”武太後黯然:“是啊,你從來都是聽從主子,從來都沒有自己的意思,哀家的鐵腕恰恰需要你的周旋。但是,婉兒,你知道嗎,此刻哀家開始擔憂了。世人看來,這些年來軍國謀猷殺生大柄,多由你決。哀家誅殺李姓的詔書全是出自你之手。他們自然是沒有時間來與哀家算賬,可這筆帳,遲早回記在你的頭上的。”婉兒一驚。
武太後又道:“武家如今隻剩下武三思、武攸暨的勢力;太平一心要匡複李家,說到底她還是姓李;皇後的野心已經暴露,遲早要架空顯;五王勢力也遲早會成為顯掌權的障礙——哀家竟撂下這樣一個爛攤子。如今隻恨是無力回天了。婉兒,你能幫幫哀家嗎?”婉兒知道太後是讓自己平衡武家和李家,壓製後族,牽製五王,這可是自己能夠駕馭的?見著武太後這般模樣,婉兒還是不忍拒絕,隻能道:“婉兒會的。”
聽了這樣的承諾,武太後鬆了一口氣。武太後起身,不讓婉兒攙扶,獨自蹣跚地走出空曠的大殿。仍是寒風凜冽,飛雪飄飄。武太後吟道: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婉兒走上前去。武太後仰望茫茫蒼穹,最後道:“記住:在這紅牆裏困得太久,倘若沒了放眼蒼生的眼界,所作一切皆是困獸之鬥。”
不久,武則天孤獨地死在了上陽宮仙居殿,留下一塊“無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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