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75 更新時間：10-04-13 21:03
乾清宮靈堂內，燭火幽幽，祭幛翻飛。
素衣少年跪坐在蒲團上，從容地燒著紙錢。紙觸火，頃刻化為灰燼。
張嫣望著火盆裏暗藍色的妖嬈火焰微微發怔，臉上流露出少有的脆弱，“從此，我在這宮中便是舉目無親了。”
“還有我。”少年淡淡地笑著，“我將與皇嫂相依為命。”
張嫣紅了眼眶，她垂下頭，恍恍惚惚道，“我應該有孩子的……他本該是我後半生唯一的念想……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少年微微轉過頭，無限悵惘地開口，“皇嫂，五弟不知該如何安慰。可能，這一切都是命吧。”
“不說這些了。”張嫣拭了拭淚，“滿桂他們呢？什麼時候到？”
少年含笑不語，唇角輕輕一揚，“已經到了。”
話未落音，隻聽殿外響起清亮而厚實的聲音，“殿下，京畿衛參軍滿桂同山海關標統吳三桂前來護駕！”
朱由檢眉尖微挑，“大臣們來了麼。”
“已在殿外恭候。”
“讓他們進來吧。”
不多時，文武百官們邁著輕巧而細碎的步子魚貫而入。他們在朱由檢身後分成兩列，麵朝大行皇帝的梓宮齊齊下拜。他們先是小聲啜泣著，漸漸地，哭聲越來越大，年老的幾位內閣大臣更是哭得全身發抖。胡須亂顫。
“全都給我閉嘴！”殿外傳來尖細的怒喝聲。
眾人回頭，隻見魏忠賢身著貂鼠披肩，三瀾貼裏蟒衣，冷冷地立在殿門邊。燭影搖曳，晃得他臉上表情明滅難辨，黑夜中望去竟同鬼魅一般駭人，所有人都嚇得止住了聲。
絲毫不為所動的隻有信王由檢，他仍是唇角微揚，眸光低垂。
“皇兄。五弟率大明的忠臣們送您禦宇而去了。”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透著皇族特有的清貴與威嚴，一時間，眾人竟聽得有些怔了。
張嫣施施然走上前，掃視眾人一圈，目光在觸到魏忠賢後輕蔑地一挑，“眾臣聆聽皇上遺旨。”
“皇五弟信王由檢，聰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丕紹倫，著其即皇帝位。”
遺詔剛讀罷，隻聽魏忠賢尖聲冷笑。
靈堂內鴉雀無聲。
“娘娘，老奴這兒也有一份遺詔呢。”
張嫣臉色微微一變，下意識地回頭望向朱由檢。隻見他仍是安靜地跪坐在蒲團上，眸中依然波瀾不驚。
張嫣定了定心神，隻聽朱由檢淡然開口道，“魏公公和王體乾王公公各為司禮監秉筆掌印太監，杜擬出一份遺詔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信王殿下！”魏忠賢臉上有些掛不住，“您這是在褻瀆先帝！”
他朝前走了幾大步，“月初，皇上自感龍體不安，便將此詔交給老奴，嚴令老奴不可泄露，不想今日卻招致信王爺如此猜忌！”
魏忠賢陰冷的目光在殿內掃視一圈，隨後，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抽出黃綢布包裹好的詔書，“陛下之意，當遵從神宗爺的意誌，立福王之子為帝！”
滿殿嘩然。
魏忠賢繼續說道，“我已派出特使迎接，不出三日儲君便可抵京。”魏忠賢展開詔書，惡狠狠道，“眾臣還不接旨！”
沒有人動。
朱由檢扶著供案起身，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緒，“既是皇兄遺詔，總要頒布天下，可否先借本王一閱？”
魏忠賢在腦海中飛快地思量著：眼下的形勢，若是信王不點頭，大事難成！他又仔細看了看遺詔，朱墨印信一應俱全，諒他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
“真金不怕紅爐火。”魏忠賢恭身上前，“那就先請殿下一閱。”
朱由檢接過遺詔卻是看也不看，隻是湊近嗅了嗅便顯出微微笑意。
“是上好的徽墨。”他望向魏忠賢，“難為公公了，一個時辰就能擬出如此有模有樣的遺詔。隻是，這墨跡……還沒幹透呢。”
“魏忠賢！”張嫣再也看下去，“你不是說此詔是皇上月初交給你的麼？這怎麼解釋？你真真是膽大包天啊！”
魏忠賢倒吸一口涼氣，一張圓臉憋得通紅，“那也不能說明娘娘您手中的遺詔不是杜擬的！”他冷笑道，“按祖製，遺詔當由閣臣在場確認封存才可生效，若這遺詔不是偽造的，娘娘可能說出當日在職閣臣？如若不能，便無可信一說！”
張嫣隻覺一陣寒氣從頭襲到腳，想要開口辯駁卻找不到一句可說之詞。自己區區一介弱女子，整日處在深宮，哪裏懂得這前朝之事還有這許多的規矩？
魏忠賢見張嫣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細長的眼睛顯出狹促的笑意，正要揮手發令，隻聽殿外一聲高呼，“皇後娘娘！”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殿外雨中奔來一個小宦官，他撲跪在玉階之上，渾身透濕，“奴婢楊平有一物要呈給信王殿下！”
“哦？”張嫣揚聲。
“那是先帝禦製之物，奴婢叩請信王殿下跪迎！”楊平猛地抬起頭，正迎上朱由檢審視的目光。
雨水模糊了視線，他看不清信王的臉。隻感到那灼灼的目光穿透了綿密的雨簾，直直射進心底。這樣的目光，總能讓他想起先帝。想起先帝那時常微笑卻不多話的模樣，想起先帝永遠溫和好脾氣的麵龐。所有人都以為那就是真正的天啟皇帝，甚至連與他朝夕相處的九千歲也這麼認為。
他們從沒有看過笑容後麵的皇帝。冷靜，幹練，精明。他預知了一切，也安排了一切。
朱由檢在片刻的思忖後微點了頭。他撩開前襟，重新跪下身。
楊平一骨碌爬起來，連奔帶跑地衝進後殿。不多時，隻見他吭哧吭哧地將一個黃綢遮著的龐然大物拖至靈堂中央。
他喘了幾口氣，抬手猛地一掀。
那炫目的明黃晃了每個人的眼，所有人都忍不住驚呼起來。
竟然是一把木製金漆龍椅！
須眉怒張的龍形浮雕，輪廓深刻，九爪揮舞。椅背上行龍，坐龍，盤龍，升龍眾星拱月地將一行金字環繞其中。
朱由檢眼中淚潮翻湧，他緩緩起身，喉頭哽噎著說不出一句話。
“吾弟由檢，受命於天……”不知是誰悄聲念了出來。
一語驚醒夢中人，內閣首輔黃立極立馬轉身麵向信王高聲三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沒有人再遲疑，殿內登時想起了整齊而嘹亮的歡呼聲，“萬歲，萬歲！”
這欣喜的呼聲先是響徹了乾清宮，緊接著，在整個紫禁城連成一片，直衝雲霄。
雨，終於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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