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846 更新時間：10-06-24 11:35
太後娘娘風體違和，慈慶宮大大小小的宮人全都忙作了一團。皇帝因著手頭繁冗的政事無法脫身，派過來探視的內侍倒是一撥接著一撥。太醫得了命令，娘娘一醒，立報上知。
饒是如此，皇帝還是難以安心。那一本奏折在手中捏了大半天，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原以為除去魏閹便會卸下千斤重擔，誰曾想這紫禁皇城竟如一張血淋淋的巨網，吞噬了僅存的溫情，教人每行一步都如臨深淵，不寒而栗！尊位者尚且如此，何況他人？
皇帝強迫自己不去想皇嫂那冰冷空洞的眼神，沒有哀亦沒有恨，隻是在他臉上匆匆瞥過便恍恍惚惚闔上了眸。她睡得很沉，臉上帶著無以複加的疲倦與冷笑。他知道，有什麼東西失去了，再也無法挽回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皇兄為了讓他登位竟然忍心傷害自己的親生骨肉，衷心不勝惶愧驚懼，是為親情，是為天下？想哥哥一生平和寬厚，做出這樣的決定不亞於鑽心剜骨，割肉補瘡！往事憬然赴目，他心裏那麵落滿灰塵的鏡子被人一點點擦得明亮。原來哥哥早就在冥冥中安排好了一切，那個總是微微笑不說話的哥哥，那個被人詬病為懦弱昏庸的兄長，他其實，什麼都知道。皇帝心頭酸澀難當，險些湧出淚來。記得先帝大行那夜曾一再囑咐他照顧好皇嫂，他攥著自己和皇嫂的手隻是默默流淚，到底什麼也沒有說。朱由檢一想到哥哥有口難言的隱衷，隻覺無盡悲辛酸楚湧上心頭。眼下皇嫂還在昏睡，他到現在也沒想好該如何麵對。如今四海未靖，後宮又生出這般間隙，國事家事天下事千頭萬緒，當真全由他一人去扛？
皇帝摜下手中禦筆，忍不住喟然長歎。擔子愈重，責任愈大，紛至而來的壓力叫他無處可遁，以手覆額，隻覺頭痛欲裂。
這隻是剛剛開始，日後難以想象忍受的隻怕還有更多更多，他定了定神，轉頭朝徐應元道，“兵部可有消息？”
徐應元躬身從袖中掏出奏本道，“孫大人的折子剛剛送到司禮監，還未來得及呈給陛下禦覽……”
皇帝翻開這折子，見孫承宗奏道，“臣經由良鄉、涿州、新城、任丘、河間，一路追擊魏閹，明日傍晚便可到達阜城縣南關，當遵從聖旨，將其及黨羽一網打盡，就地處決。”
皇帝“啪”地合上折子，心煩意亂地在殿內踱了幾步，忽然朝外揚聲道，“楊平！”
一直在外跪候聽罪的小太監一個激靈站將起來，雙腿卻因麻木酸痛一個踉蹌栽倒，跌跌撞撞進了大殿，跪倒在皇帝麵前，屏息等待發落。
好久才聽到皇帝的問話，像是壓抑了很久，從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
“先帝他……到底是何心意？”
楊平一愣，慌亂中抬頭與皇帝對視了一眼，隻見他眼底暗潮洶湧，眉宇間一片焦躁，全然不見平日裏的溫和泰然，心下不由更為惶恐。他自知難逃一死，噙著淚老老實實道，“先帝並未明言，隻是……隻是囑咐奴婢，萬不得已之時將實情告知陛下……”
朱由檢在心底苦笑三聲，萬不得已之時……哥哥終究是要給魏忠賢留一條性命，可他的性命如何能留？為君為臣為弟，世間安有兩全法？
“傳喻兵部……”皇帝有些艱難地開口，“在阜城拘捕魏忠賢，押解回京聽候發落。”
徐應元在心底大呼一聲：有轉機！連忙上前應道，“奴婢這就差人去辦！”
“不用別人了，就你吧。”皇帝瞥了徐應元一眼，冷笑道，“收了他那麼多好，該發揮作用了不是。”
徐應元登時隻覺腦門上挨了一道霹靂，一顆心都沉到腿肚子裏，他身子一軟，磕磕巴巴地說，“陛……陛下這……這話從何說起……”
“你不用和朕裝。”皇帝說，“你是什麼玩意，朕還不了解？”
徐應元臉色慘白，嘴巴也哆嗦起來，“奴婢該死，奴……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辜負了陛下的聖恩，奴婢該死……奴……”
“行了！”皇帝厲聲道，“死也輪不到你來挑時候！速去阜城，辦完事回來再和你算總賬！”
徐應元又驚又懼，再不敢多說一句，立刻卷起袍子退了出去。
皇帝急且怒，目光掠過禦案上王體乾的密奏：經奴婢查得，有司禮監徐應元十月十二私自收受魏忠賢紋銀三萬兩，黃金五千兩，紅玉雕花嵌座觀音一台，填金陰刻三多如意一柄……”
時間地點人物字字詳實由不得他不信，他隻覺得從心底漫上一股難以言語的悲哀。自己尚在繈褓便是徐應元侍奉左右，風風雨雨十多年，他原以為他是值得信賴的，誰曾想他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這等勾當！如今國事多艱，朝廷左右支絀變著法兒湊銀子，一個閹人買人情一出手便是這等的闊綽，叫人如何不恨，不惱？
皇帝暴虐之心驟起，一拍禦案高聲道，“錦衣衛何在！”
立即有人步入殿內拜倒，“請萬歲示下！”
“立刻拘捕閹黨要員田爾耕、許顯純、田吉、倪文煥、侯國興，籍沒家產，詔獄聽罪！”
“遵旨！”錦衣衛領命退下，殿內便又隻剩楊平一人伏在地上發抖。
皇帝心頭說不出的煩亂，他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別在朕這兒杵著了，去慈慶宮吧。你的去處，當由太後娘娘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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