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29 更新時間：11-10-21 14:46
傳諭的內監接了旨意一路疾馳而去，曹化淳見皇帝震怒，掂量了一下覺得自己一人應付不來，便忙悄悄打發了內璫去司禮監通知王承恩。這幾日內閣的票擬多如雪片，王承恩和一班司禮內監忙得焦頭爛額。這廂他正與幾人拾掇奏折，傳話的小宦官風風火火地跨將進來，倒頭就拜，“王公公！萬歲龍顏震怒，曹公公請您快去救救場吧！”
“發生何事？”王承恩暗暗吃了一驚，“萬歲不是帶田娘娘騎馬去了？”
“娘娘走後萬歲去了射場，誰知……誰知去歲九月入庫的那批箭矢出了問題，曹公公奏對不力，萬歲大怒，責令工部尚書薛大人即刻進宮麵聖……”
“我這就過去。”王承恩一麵揮退來人一麵收拾起來，外邊一陣急促腳步聲又跑進一個小內監，他上前在王承恩耳邊一陣低語，王承恩蹙了蹙眉，“知道了。”
剛轉過宮角便見那人抱臂倚在牆邊，見王承恩來了，緊皺的眉頭這才微微鬆了些，沐雲洲開門見山道，“我要麵見陛下。”
“你可是為沈思翰之事而來？”
“是我害了他……什麼也沒安排就把他一人推到這風口浪尖，徒受這些虎豹豺狼的噬咬！”
“眼下倒正是一個機會。”王承恩將射場之事與沐雲洲細細說了，沉吟半晌道，“打蛇打七寸，公子可拿捏準了。”
“我是有備而來，公公無需多慮。”沐雲洲抱了一拳，“我們走吧。”
兩人急急走了一段，老遠便看見皇帝馬前跪著一人。他低著頭，不時身子一陣顫抖，仿佛要抬起臉來辯白什麼，卻又很快怔住不再說話了。
“朕念你尚有幾分薄才，屢次對你委以重任，你就是這樣回報朕的？”皇帝語氣十分嚴厲，“遼東軍備一案尚無定議，此事你又要如何向朕解釋？你最好一次說明白了，否則，二罪並罰，絕不寬貸！”
薛鳳翔嚇得隻知道一個勁地叩頭，囁嚅了半天，支支吾吾道，“百十之中或有一二殘次品……這……這也是難免……”
“哦？”皇帝冷笑一聲，“這百十之一，偏偏就讓朕碰上了？”
薛鳳翔不敢答話，隻是將頭垂得更低，簡直要埋進泥土之中。
“曹化淳！去將內庫去歲九月工部所造箭矢全部搬來！”
曹化淳躬身應旨，不一會便帶著一隊小宦官扛著數十木箱吭哧吭哧地小跑回來，皇帝嫌惡地看了眼薛鳳翔，“愛卿起來為朕試箭罷。朕委實好奇，當真是朕晦氣，偏偏遇上那百十之中唯一的殘次？”
薛鳳翔花白的胡須幾乎要在風中抖成亂草，他半是哀求半是恐懼地叫了聲，“皇上……”
“起來。”皇帝道，“試箭！”
兩個內侍走過來，一左一右地將薛鳳翔架了起來，他踉蹌著爬了起來，又有內侍遞上弓箭尖聲尖氣道，“薛大人，請吧？”
薛鳳翔已是年過六旬，平日養尊處優，哪裏碰過這等殺伐之物？他顫顫巍巍地接過羽箭，肥胖的手指幾乎握不住弓。餘光瞄到皇帝唇邊那一絲輕蔑的冷笑，他又害怕起來，一麵在腦中飛快地思考如何應對，一麵鼓起十二分的勇氣彎弓搭箭。薛鳳翔文人出身，本不會使箭，一把抓的姿勢連一旁的小宦官看了也忍不住偷笑。薛鳳翔心下焦急，索性豁出去猛地施力將弓拉了個滿懷，不料那弦竟受不住這點微力啪地斷了開來，一拉一扯之間整支弓都飛了出去，薛鳳翔禁不住“啊”地大叫了一聲，低頭一看自己的左手竟被彈出一道深色紫青，痛得連連吸氣。那白義馬也似乎受到小小的驚嚇，昂著脖子嘶鳴了一番，馬蹄在地上刨出一陣煙塵，未及消散，便聽得皇帝冷聲道，“再試。”
薛鳳翔腿肚子一軟，當即便癱了下來，“皇上！”
“怎麼，不肯了？”
“臣……臣……臣不敢……”
“那就繼續試。試出你那百分之一的好箭便罷！”
“皇上！您……您饒了我這一遭吧……”薛鳳翔手掌連心疼痛，跪在地上哀求道，“臣試不了了……”
“督造不力，克扣餉銀，專事欺上，如今還以這種借口塞責推搪，朕……真是養了一幫好忠臣啊。”皇帝怒極反笑，撥下去的銀子永遠不夠用，內閣六部永遠都在跟他哭窮，窮……他的大明朝當真便窮到這種境地了嗎？
“朕再問你，遼東軍備一項的回扣，到底是誰吃了？”
薛鳳翔惶遽不堪，腦中卻仍有清明，“絕非臣等所為，陛下明察！”
“哈哈哈……”身後突然飄來一陣輕佻的笑聲，“薛大人敢做卻不敢當，當著陛下的麵撒謊，心中可還有半點為人臣的良知？”
沐雲洲上前拜倒，口稱萬歲，皇帝見了他，似乎開解了一些，和聲道，“免了。”
“今日進宮原本便是想與您一同騎馬射獵，不料陛下亦有此致。”沐雲洲也穿了一身青色曳散，臨風玉立，英氣逼人。他雙手呈上一副羽箭，笑盈盈道，“鬥膽請陛下試手了。”
皇帝亦是一笑，翻身下馬，兩人麵對麵站著，一般的年紀，一般的身高，一樣的心思，一樣的誌氣。一雙少年才俊並肩而立，隻是眼神的照麵，心中便明了八分真意。
皇帝抬起手肘，微微側了側頭，羽箭一拉滿懷，猛然鬆手，利矢迎風疾馳，正中紅心。箭尾兀自震顫，弦上錚然有聲，沐雲洲拍手大笑，“陛下好準頭！”
皇帝將手中那副弓細細把玩了一番，“這個倒還有點意思。”
“幹、角、筋、膠、絲、漆，這六材乃製弓重中之重。幹材以柘木為上，堅韌耐久，射程遠，殺傷力強；角多用本白、中青、未豐之牛角；筋、膠亦是取之於百獸肌腱，承力之處，彈性更佳。”沐雲洲如數家珍，見皇帝聽得專注，便又說道，“再說說這箭，自古以來便是名目繁多，三叉箭、大習箭、飛虻、無羽箭、月牙箭不勝枚舉，而我朝多用無扣、點剛、眉針等箭，這製箭又無非是箭鏃、箭杆、箭羽這三樣。”
沐雲洲一番細細剖明，薛鳳翔一顆心都要沉進腿肚子裏，果不其然，皇帝問道，“你這箭，是從何處得來？”
沐雲洲道，“不瞞陛下，正是此次遼東軍備所用。”
皇帝沉吟片刻，緩緩開口，“如此說來，沈思翰辦事，還是值得信賴的。”
沐雲洲見狀立刻跪下身道，“沈思翰實心為皇上辦事，不曾有半點私心，說他私吞十萬兩，還能有錢做出這等上品軍備？天理昭昭，陛下千萬要給他一個公道！”
“自然。”皇帝冷冷道，“薛鳳翔，此事，你也想想該如何了結。”
“陛下……刑部還未定案……臣……臣……”薛鳳翔急的快要哭出來，皇帝卻絲毫不為所動，他冷哼一聲，“不急，朕會給你考慮的時間。來人，拖下去杖三十！”
錦衣衛如虎似狼地撲上來將薛鳳翔架了出去，王承恩這才恭恭敬敬地見過了皇帝，“奴婢向萬歲討個旨意，該怎麼打。”
“太祖那會，貪墨一兩便要扒皮，朕可算是仁至義盡了。”皇帝憤然拂袖，“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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