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35 更新時間:09-04-30 18:59
這兩天一直在收拾新家,雖然大多交由阿姨包辦,但自己一些私人物件還是要親手打點,或按個人喜好調整一下裝飾配搭。而家務這種事情向來越做越多,你原本隻想給花瓶換個方向,卻發現瓶口積了一點灰,於是去拿抹布擦。擦完想到既然洗了抹布,不如順手擦擦下麵的櫃子。擦到櫃子抽屜,想起裏麵的CD碟還沒整理,於是放下抹布整理CD……唉,懶人有懶福絕對是至理名言,一切整理停當之後,穆遙撫著腰這麼想。
兩天之後穆遙去看YY,他剛從防疫站打完狂犬疫苗進門,見是司機送他,隨口問道:“陸森沒陪你去?”
“去了,他半路下車回公司,”YY脫下外套,坐到沙發上端起自己的腿,不厭其煩地觀察那兩個黑洞:“他最近在忙下灣區拆遷,聽說那片地是簡明公司的?”
“嗯,是啊,真巧。”穆遙湊過去看:“現在不怎麼疼了吧?”
YY遙遙頭:“小遙,你還記得林哥嗎?”
“當然記得,怎麼了?”穆遙抬頭看他。
YY按著傷口周圍發緊的皮膚,慢聲說:“林哥的父親是森哥的嶽父,據說陸森起家的時候,出人出力幫過不少忙。”
“……那也真夠六親不認的,”穆遙不知道該說什麼,久負大恩必成仇,正常現象:“不過他現在對你還挺不錯吧?”
“嗯……現在。”YY放下腿,端起幾子上的咖啡呷了一口。
兩人一時無話可說,說淺了,不如不說,說深了,徒增心事。
“走,上樓看看我的傑作。”半晌之後,YY突然興高采烈地站起來,“咚”一下頓下杯子,扯著穆遙就往樓上拉。
“傑作?”穆遙好奇道,不知道YY又生出什麼奇思妙想,跟著他繞了幾重樓梯,來到頂樓天台上:“……就這?”穆遙皮笑肉不笑,原本環繞欄杆內側的盆栽花草,全被連根拔起,裸著根部呼吸刺眼陽光,敞開的鳥籠,空置的魚池,滿地散落的黃土坷垃……整個天台病入膏肓。
“是也不是。”YY引著穆遙踢開腳下的泥團,來到欄杆邊上:“給你看這些。”原先擺放花盆的護欄上,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黑袋子。
“是些什麼?”穆遙好奇地拆開一袋:“菜籽?!”
“嗯,油菜籽。”YY愛撫般小心撚起幾顆,迎著光細看:“你見過整片的油菜花嗎?”
“沒有。”穆遙看著YY凝視種籽的眼睛,他的眼睛跟他的為人完全是兩種味道,幾近透明的眼瞼,淡掃修睫,細細的,長長的淺色眼裂,行至尾端舒展地向上輕挑,像狂草末尾意猶未盡卻又後力不足的飛白,隨性的,無端的,倦怠的嫵媚和寂寥,那茶褐色的剔透瞳仁,竟讓人莫名憂懼它被光線紮穿。
“我家門前,就是一望無際的油菜地,鋪天蓋地,沒完沒了。”YY把菜籽丟回袋子,拍拍手:“經常有野狗在地裏交配,一幹一小時,是我們小時候的公用廁所。”
“……”穆遙窒了一下,剛以為他開始抒情,卻立刻接上廁所跟交配:“這袋是什麼那麼重?”兩側護欄對接的直角上,架著袋黑色半滿的大垃圾袋,隔著薄膜鼓出銳利的尖角,袋口迎風,獵獵招展。
“塘泥,”YY過去掏出一塊給穆遙看:“天然肥料。”
“你竟然有雅興種地?”穆遙笑道,接過來看了眼,扔回袋子裏。
“地把我們種出來,所以我們應該回種它。”YY大笑道:“物質文明應該被拖去槍斃,所有人一起回鄉務農。”
穆遙捶他一下跟著笑:“那狗被宰太冤枉,一口咬出個哲人了。”
“哲屁!”YY笑:“忽悠你一下還當真了,我是閑得慌,這台子上的東西都我一個人弄的,除了這袋泥,全沒讓工人幫忙,陸森都沒來過,哥哥待你不錯吧?”
“榮幸之至。”穆遙笑道。
兩人又隨便閑聊了會兒,秋天的太陽來得熱烈,走得也瀟灑,不消多久,已經墜入遠方鋼筋水泥鑄就的茂盛叢林,隻留一縷餘暉,牽扯著稀薄的雲絮,遙相對望,抵死纏綿。
“留下來吃晚飯嗎?”YY一邊下樓一邊問後麵的穆遙。
“不了,簡明今晚不出去,我得回家。”穆遙回道。
“嗬,感情不錯啊,那我就不留你了,有空再過來吧。”說著送穆遙出門。
下了門口台階走出兩步,穆遙攔住YY:“回去吧,別多走了,看你走路一拐一拐,傷口挺深吧?”
“沒事。”YY停下來,剛想道別,抬眼說道:“森哥也回來了。”
穆遙轉頭看去,陸森剛進鐵門,見到他點頭笑笑。穆遙正想微笑回禮,卻見陸森眼睛一眯,眼神刹那凝窒,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如同離弦之箭般向他撲來……不對,應該是計算精密的豹子,拱著前爪,在蓄勢良久之後的,突然撲掠和爆發,然後,天地翻轉……
“砰”一聲巨響挾帶“噗嚕嚕”的餘音,震得穆遙腦子發木,視線卻依然陷落在上方男人黑暗漩渦般陰雲翻湧的眸子裏,那攝人的陰冷讓他不寒而栗。
“沒事吧?”陸森抽開托著他頭部的手掌,從他身上起來,順手帶了他一把。
“……沒。”穆遙這一刻才感覺到腰背疼痛和一陣後怕,花園裏散落滿地的土塊,YY的塘泥……
穆遙屏息抬頭,剛才那個在天台上笑談油菜地的男孩,仍站在他倆之前麵對的位置,腳下鋪開大片黑色的,塑料袋的屍塊,茶褐色的瞳仁裏,一派蕭殺,青白臉頰上,一道狹細傷痕掠過下頜,迎著餘暉吐露血珠,璀璨的嫣紅。
“YY……”穆遙呐呐不能語。
YY展顏一笑:“嚇了你一跳吧,快回去吧,我不送了。”隨即挽上靠近的陸森的臂彎:“今晚的湯可是我親自指導廚子燉的,快回去換了衣服嚐嚐。”
“嗬嗬,好啊。”陸森搭著他的肩膀一塊進了房門。
穆遙怔怔走出花園鐵門,門前的黑色Benz,車窗開啟,賈晉平坐在駕駛座上:“上車,森哥讓送你。”
穆遙手搭在車把上,鎮定了好一會兒,才從剛才的驚險中回過神來,開門坐進去。
到家時簡明已經先回來了,見穆遙背後泥灰狼藉,驚問:“小遙怎麼了?!”
“剛才在陸森家門口,天台的泥巴砸下來,幸虧他及時推開我,”穆遙心有餘悸:“不然我就成肉餡了。”
簡明蹙眉問:“怎麼會隨便掉泥巴?”
“YY弄上去種菜的。”穆遙心不在焉地回房換衣服,YY當時的眼神,一路紮在他腦縫裏,此刻仍舊無法擺脫,而陸森的舉措,更令他忐忑疑惑,在那一瞬間,誰都不可能判斷出泥巴究竟是砸到他還是YY頭上,那陸森,為什麼是撲向他?難道……那晚鷂山的男人……是他?!
穆鷂依對鑒定結果的反應,出奇的冷淡平靜,長久的沉默之後,就告訴穆遙她回S城的時間,並說不必去送車。從頭到尾隻字未提她對此事的想法,似乎根本與她無關,掛斷之前還說了句:“小遙,祝你幸福。”
她的反應令穆遙既輕鬆又意外,還有一點隱隱約約的不安,具體內容卻又無跡可尋。在他與她之間,語言這種直接有效的溝通方式早被棄置,一切隻靠揣測與感覺,其結果自然便也模棱兩可,曖昧不清。
穆遙從未試圖打破這種異常狀態,穆鷂依自然也是一樣,變態的持續就是常態,常態讓人安心。而且,在他們之間,很多事情坐實了反不如繼續含糊下去好,當然,除了簡明這件事,現在再連帶上陸森。不過即便如此,穆遙也不打算追問,習慣的約束力是無比強大的。
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了兩個禮拜,穆鷂依的電話是在某天深夜敲響穆遙的手機的,那晚有點悶熱,空氣紋絲不動,膠著著,困頓著,攢積次日的冷雨。
穆遙睡得不深,鈴聲二響之後就接了起來,話筒裏一片風雨瓢潑,她的聲音幹澀急促,斷續不接,如同驟雨街頭路燈飄搖的微茫,瑟縮著,照出四周黑暗裏如冥的恐怖:“穆遙,你相信報應嗎?”
穆遙瞬間清醒過來:“我沒想過這個。”
“我信……”穆鷂依輕笑著說。
床頭鬧鍾的綠色熒光,照出時針指向4點:“怎麼還沒休息?”穆遙掀開被子坐起來,才發現剛才睡出一身膩汗,單薄的睡衣裸在空氣裏,貼著背心隱隱發涼。
“雨太大了……”,穆鷂依的聲音夾著雜亂的雨點,模糊不清:“穆遙,你說這世上有鬼魂嗎?”
“當然沒有。”穆遙擰著眉:“你怎麼了?”
“沒怎麼,”穆鷂依聲音大了點:“這房子太舊了,到處都是過去的影子。晚上睡醒,總能看見我媽媽坐在對麵房頂上看著我哭。”
“怎麼可能,是不是最近沒休息好?”即使她答應放手,仍舊是不好受的吧:“你要不找個地方旅遊,到處走走看看,換個環境放鬆一下吧?S城現在的天氣,肯定潮濕得難受,晚上睡不好,精神不濟,就容易想東想西。”外婆連他的麵都沒見過就入土為安了,怎麼可能坐在對麵屋頂上?
“不想去……穆遙,還記得小時候你到前麵的水塘裏放紙船嗎?”穆鷂依的聲音突然明快起來。
“記得,”穆遙笑道:“6、7歲的時候吧?把你的信紙全扯下來折了飛機和紙船,一架架沉進水塘裏,嗬嗬,還挨了你一頓打,”他搜索著那些記憶的殘片:“好像從那以後,你就禁止我到那口水塘邊,不過我總會趁你不在悄悄溜去。”
“嗬嗬,”穆鷂依也笑著說:“其實那天打你是因為我害怕,那水塘裏剛淹死過一個小孩,我怕你也掉進去。”
“……是嗎。”穆遙微笑,可是她從未對他說過。
“還有,”穆鷂依絮絮地說:“你上小學的時候,有年秋天,我帶你去野炊……”
“嗯,記得,我們什麼都帶了,就是忘了帶鍋。”穆遙想起那次惱人又愉快的短途旅行,那滿山奪目的黃葉翩翩,褥子般鬆軟蕪雜的長草,那隻探頭探腦的,憨憨的野兔。
“嗬嗬,如果時間停在那一刻多好……”穆鷂依輕笑著說:“過去,S城的秋季好像沒那麼多雨水。”
“記憶總是選擇性的,那時,我們都算愉快吧……”穆遙仰起臉,輕聲說。
“小遙,你是我的好孩子。”穆鷂依帶著鼻音喃喃道。
“嗯,嗬嗬。”穆遙抿緊唇,眼睛漸漸濕潤。
“如果月底能抽空,回來看看我吧,你放心,隻是年紀大了,怕寂寞。”穆鷂依掛斷之前對穆遙說。
“好……”穆遙放下電話,翻出套幹淨的睡衣換上。
她有時走出很遠,刹車卻又快又靈,當他以為她會糾纏不休的時候,她完全銷聲匿跡,而一旦出現,他便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雖然他和她都了解,女人永遠無法得到她一手創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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