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88 更新時間：21-10-04 15:49
便是在一個秋後陽光明媚的早晨，楊明舉領著一位個頭跟班亮差不多，二十幾歲的大男生兒走進了倉庫辦公室中。
“鄭輝，你們應該都見過，維修車間職工，今天正式調到倉庫，接替班亮的位置，從今天開始，二爺您就給他記工，等班亮那邊都交接得差不多了，您再跟班亮交接。也不著急，到年底還倆多月了。”楊明舉介紹了鄭輝，也沒坐下，便離開倉庫辦公室。
二爺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觀望了一個多月後，才安排人進來，終於是有了盼頭：“這下好，小鄭就跟班亮慢慢學吧，我這塊沒嘛，主要是班亮那塊複雜。”
班亮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楊明舉風風火火地來了又走，自己便開始帶徒弟，而把徒弟帶出來後，也就意味著二爺的離去，那麼明年，真就是自己接替二爺？一切都沒有章法可言：新人地加入，舊人地離去。好在當下隻有一門心思帶鄭輝。這個才結婚不久的男生，個子高高的，中專時學的數控機床，正好專業對口地跟著維修車間馬主任玩兒了一年多的手工機床，就又被調到倉庫。用他自己的話說：“感覺跟做夢似的，稀裏糊塗地就成倉庫的人了。”
班亮告訴他：“這個崗位很枯燥，還亂，二爺一直想再爭取一個人，把成品與包裝物分在兩個人身上，上邊一直沒同意。我們的重點在成品上，需要記住的信息很多，包括品種名稱規格貨號，之後再說別的，我們爭取兩個月完全拿下。”
“行啊，你老別嫌我笨就行。”鄭輝一句“你老”嚇了班亮一跳。
“直接喊我名字吧，我哪有那麼老，比你大不了幾歲的。”班亮又開始介紹著牆上掛著的十幾個帳本。
鄭輝聽得暈頭轉向，真是太雜亂了，腦中竟然一點也沒記住。隻是班亮走到哪，他跟到哪。
一天的忙碌讓班亮無暇慮及其它，下班洗完澡後班亮以為整個部門隻剩下了自己，便坐在辦公桌前。當初被發配到倉庫的一幕仿佛就在昨天，轉眼已是一年的時光，當時還被楊寶營單獨召見，他那冰冷的訓斥就再也從耳邊揮抹不掉，在這個院子裏，自己除了工作，眼中再也無心關注其它，這一年來仿佛拉遠了與所有主任們的距離。“自我”已深深隱藏在了工作之後，強製自己以一種永遠的微笑麵對所有人，而內心的孤獨僅僅麵對魏永順時袒露過一次，那之後也曾後悔過，因為天津人中流傳著一句貶損外地人的話：寧交本地傻子不交外地侉子。一直自詡為傻人的班亮不知道與外地侉子深交會有什麼危害，而在他心中就不曾拿魏永順與“侉子”劃上等號，他對自己工作上的支持幾乎在每一天，八小之內二人沒有太多言語上的交流，卻已形成了深深的默契。累了一天的班亮回到家中，很少跟妻子念叨單位裏的事情，即便念叨了又能怎樣？那麼眼下，在沉悶一年後再次麵對職務上的升遷——部門主管，想起當初離開藍R車間時楊月富還有方毅小李都開玩笑說是準備讓自己接二爺的班，還是他們有預見，當時都已經做好隨時走人的準備，怎麼可能想到還有今天，“今天”就這麼沒有任何先兆地呈現在眼前。自從上次二爺跟財務部長楊明琦在工作上生齟齬後，班亮想象著會有另外一個水平遠遠高於目前這些主任的人來接替二爺，閑時也在勾勒自己與未來領導的相處模式，真的不曾想過會是這樣一種結局：將是個談不上任何水平、沒有任何底氣又沾染了裙帶關係說新不新說舊不舊的年輕人接替二爺！先前所有的勾勒都是白費工夫，自已跟自己相處隻有零模式。因為久治不愈的咳嗽因為尚不曾破滅的夢想，那離開的念頭就從沒終止過，卻又被稀裏糊塗推上更大責任擔當的崗位。至於角色變化後，會在收入上有多大的改變更是無人知會。想想今天成天旺楊月富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同於以往了，班亮不禁笑笑：其實是自己的心理在發生著微妙的改變，這屋這人這環境還不都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門哐地被推開了，嚇了班亮一跳，回頭見是魏永順：“怎麼你還沒走？還以為就我自己了呢。”
“你沒見我洗工作服啊，你怎麼還不走？”魏永順倒是端著個白色塑料桶改成的洗衣盆，進屋後趕緊晾掛著還在淌水的工作服。
“在澡堂裏，我嘛也看不好，比瞎子強不了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不怕我們把你鎖外頭？”班亮站起身，知道自己該走了。進入十月份，天越發短了。
“我有這屋的鑰匙，以前住河西的時候，車間有嘛急活用叉車，都是我來。早晨晚上，我都來過，這些倉庫的鑰匙都在辦公室，二爺就給我配了一把。”魏永順新近買了輛舊摩托車，上下班路上已經方便多了。
卻原來，他在二爺心中有如此高的信任度，自打他搬離河西後，非正常時間的急活已經轉移到了另外那位司機身上，隻有特殊情況時才會輪到朱愛國頭上。對這種事班亮曾經很少記在心上。
二人關燈鎖門。
今天一早鄭輝到倉庫報到後，班亮便成了大家議論的中心，這個說：要是朱愛國接二爺我就不幹了，班亮接，我就考慮考慮。那個說：咱倉庫的工資這些年來一直是全廠最低，憑班亮跟老板親老表的關係，還不給咱多爭取點，到時也好找人哪……魏永順從來不參加老鄉們議論班亮的話題。他心中對班亮即將執掌倉庫的事實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一直盼望著的事情終於成真，憂的是自己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跟班亮走得那麼近，他早已感覺出這幫老鄉說些啥事總會背著自己，簡直就當自己是奸細。而憑良心說，他魏永順啥時候當著二爺班亮朱愛國說過老鄉們的壞話？幹脆就不去想，有那工夫還不如躺那歇會兒呢。
出了公司門口，魏永順發動著摩托車很快追到班亮身邊：“來吧，扶著我肩膀，我帶你。”
“你頭走吧，我這麼幾步一會兒就到了，扶著你，你也開不起來。”班亮不想耽擱他太多時間，何況天色已晚。
“來吧，又不在乎這十分八分的，再怎麼著也比騎車子快。”也隻有在大夥都走得差不多的情況下，魏永順才會這麼肆意地接近班亮，要是五點準時下班，魏永順看也不看班亮一眼，他清楚如果天天下班與班亮肩並肩走還不知被自己的老鄉嚼食成什麼樣呢。
班亮不好推脫，就扶住了他的肩，已經是摩托車的最慢速，班亮依然感覺飛快：“你就不能再慢點嗎？”這種感覺像要飛一樣。
“已經最慢的速度了，再慢，幹脆我扶著你吧。”魏永順哈哈一笑。
車至小區門前，二人速度慢下來。班亮知道又該分道揚鑣了，一腳支住車子：“你走吧，路上慢點。”
“以前你總送我到村口，今天怎麼不送了，就因為我騎摩托？”魏永順看著班亮欲言又止。
“走吧。”班亮先一步上了車子，魏永順緊隨其後。二人拐過樓群，前麵是小型工廠區，沿著平坦的水泥路拐到盡頭便是二人必須分手的最終點，誰都記不清二人站在這個位置閑聊過多少次，之後便是漸行漸遠的凝視與回望。
“這回定型了吧，鄭輝接你，你接二爺，過去我沒瞎說。”魏永順高興之情溢於言表。
“我還沒想這件事呢，先帶好鄭輝再說吧，感覺那還是挺遙遠的事兒呢。”班亮真的不願與人談論此事。
“啥遙遠不遙遠的，都知道二爺1月份就不來了，你幹二爺那攤一點兒問題沒有。”多年來，魏永順是從來沒在二爺跟前這麼隨便說過話，而今後能否如此繼續麵對班亮還是未知。
“對於車輛，我是外行，那輛舊叉車還有兔子，哪月都壞幾回，總看見二爺為買個零件跟鬱宏星跟隊長他們著急，二爺歲數大了還好說，我哪好意思。”班亮說出了自己的憂慮。
“車好辦，你甭擔心，有我呢，小毛病我都能修，啥時該保養，我提醒你，你找前麵買好東西就行。別的閑七雜八的事兒就得靠你自己了，朱愛國他自己都說，讓他幹，他絕對不幹。他也太含糊，啥事兒扭頭就忘，給車間備個料還總出錯。”魏永順想，有你老表在，你怕啥子嘛！
“你比那倆司機沒多掙一分錢，總讓你修，也不太合適。”班亮一直覺著他攥著特種作業證與裝卸工拿一樣的工資有失公允。
魏永順搖搖頭：“也累不著，就是髒些。”因為和你在一起，心裏高興，就啥都不計較了，他這麼想著，卻說：“往後我得跟你保持距離，要不他們總背後瞎說。”
“說嘛？上班時間想遠，遠不了，想近，近不了；下班時間是自己的，別人幹涉不著你。”班亮有些不解。
“不是你說的這樣，過去還好，往後你成了大家的領導，我再跟你走這麼近，肯定都說我溜須拍馬。平時那幫人說話總有背著我的時候，我可從來沒說沒做過對不住大夥的事，更沒在頭兒跟前說過他們的不好。”魏永順知道與這些老鄉相處融洽的重要性。
班亮明白了：“我們之間的交往光明磊落，工作上私下裏都是很正常的交往，不應被別人的言語左右。如果你怕跟我說多了話會影響你跟老鄉們的關係，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也無所謂。我盡量也注意，離你遠點，也許是我頭腦太簡單了。”一直以為二人間拋開工作上的關係便可定義為友情，卻又隨著自己即將到來的職位改變而衍生出這樣的可能，不覺有些失落。
魏永順以為班亮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一著急便紅了臉膛：“你對我們外地人太好了，不是誰想接近就接近的，我比他們幸運。沒活兒的時候坐在長凳上看著你寫字的樣子都怪好看的，本心裏我是願意和你走得近，咳，囉嗦個啥子嘛，往後該咋樣還咋樣，別人愛說啥說啥，腳正不怕鞋歪。”
班亮會心地一笑：“你也趕緊回吧，太晚了，你老婆又該不放心了，往後我們該怎麼幹還怎麼幹，二爺那個位置對於我來說有和沒有都一樣。”
“你肯定幹的比二爺好。”魏永順心說：有我全身心的投入，你隻能幹得出色，雖然我的存在對於你來說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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