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8563 更新時間:09-05-25 11:51
◆要想取得天下,就一定要犧牲自己靈魂深處最後一份天真和善良,焰火隻有被點燃導火索之後爆綻開來的刹那,才能釋放出最燦爛的光芒。即使被親人和朋友都厭惡,射出的箭依然無法收回,或許感情對霸主來說,本就隻是一種奢望。跨上戰馬,就屬於沙場,淋漓的鮮血玷汙大地之後,很快就會被染上另一種色彩,可是,我無怨,亦無悔。◆
清晨的號角聲響徹草原,騮陵城下,一個個身穿墨綠色衣衫的烈洛戰士列隊整齊,筆直而立,宛如草原上挺拔的茂林。
冷星桓隨著龍駿彪的一萬兵馬到了這裏,看到那些鐵錚錚的烈洛勇士,她仿佛看到了太陽一般的火熱和光亮。騮陵城是烈洛北方的第一道屏障,梵靈軍要攻入烈洛國境,必須由此關口進入。但這座城和她曾經所見過的城池造型差異實在很大,它並不是單獨的一座城,而是每隔幾裏就有一個城樓,中間以堅固的城牆連接。她記得自己剛來的時候,是從第五個城門進入。此外,城池所處的位置,前麵和背後都是廣闊的原野,城牆橫向延展,大約有二十五裏之長,聯係著草原兩端的兩大山脈。
她從龍駿彪那裏得知,在騮陵城,城樓與城樓之間互相傳遞消息,隻要在城樓頂上的平台放出高低不一、顏色不同的狼煙和烽火,就可以代表各種不同的號令。當年西方青澱國來犯,正是烈洛大領龍驤親自率軍守護騮陵城,僅僅以八千騎兵便戰勝了青澱兩萬大軍。
“怎麼樣?親自登上騮陵城樓,不會沒有什麼深刻感觸吧?”龍駿彪站在城樓上,笑著問她。
“早聞當年烈洛軍在令尊的指揮下,就是於騮陵城擊敗比己方多出兩倍以上的青澱軍。不過如今登上這城樓,倒也沒什麼特別感觸,唯一覺得奇怪的是,城前沒有護城河,門下也沒有吊橋。我非常想知道,那時大領大人究竟是用什麼戰術以少勝多的。”冷星桓轉過頭,將落下的發絲撩到腦後。
“等到交戰的時候,你心中的疑團就會解開。”
龍駿彪一手指著城下已經列隊整齊的兵馬,一手接過身旁士兵手中的令旗。冷星桓見他沒再說話,低下頭仔細看了看城下的列兵。那些馬匹比起她曾見過的別國駿馬,似乎都矮了一個頭,難不成這種矮小又難看、連鬃毛都稀稀落落的馬,就是烈洛人的戰馬?將士們倒是虎臂熊腰、氣勢非凡,但隻有很少的人披著盔甲,大部分人就和平日裏一樣穿著粗麻木衣。更奇怪的是,他們的主要兵器是短刀和弓箭,這些可以稱之為原始的武器,究竟要如何同敵人作戰?
“元帥,我軍已經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出發!”士兵的來報猛然打斷了冷星桓的思索。
“公子不是說練兵嗎?怎麼突然要出兵?”
龍駿彪沒回答,隻是朝她點了一下頭,伸手拍拍士兵的肩膀,就要揚起令旗。
冷星桓忙上前阻攔,“軍中探子被害,敵軍提前到來,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紮營,必定早有準備。隻怕邢清揚正是在等你們主動出擊,掉入他的陷阱,公子此時出兵,實在是輕舉妄動、有欠考慮。”
“如你所說,邢清揚其人如何,從我軍探子被害之事,就能看出幾分端倪。雖然敵軍有可能設下陷阱,不過你也太小瞧我們烈洛軍了,越是在這種時刻,我們越是應該展現實力,給敵軍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難而退。你不用替我和我的將士們擔心,別忘了敵軍安營紮寨的地方雖然靠近山地,但周圍仍然是草原。放心,你隻要一直跟在我身邊,不單獨行動,那些敵人絕對動不了你一根毫毛。”
龍駿彪關切地扶住她的一邊肩膀,右手拍著胸脯,冷星桓之前雖是有幾分擔憂,但那雙大手所傳遞而來的溫暖,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告訴她,她應該相信眼前這個烈洛公子。不,他或許不能算是高高在上的大領繼承人,而更像一個純粹的、倍受眾人愛戴的大將軍。
“賀卓,點燃烽火!前軍和中軍以我的令旗為號,朝敵營進攻!”
鏗鏘有力的吼聲,透出凜凜威風,龍駿彪已然飛奔下城,跨上一匹褐色戰馬,從士兵手中接過一支镔鐵長槍。左手馬鞭“唰”地疾揮而下,那戰馬一聲長嘶,撒開四蹄就衝在了前頭。
冷星桓終於見識到了烈洛的長杆兵器,也騎上一匹矮馬,緊跟在龍駿彪的戰馬後麵,周圍有二十多個騎兵掩護。她策馬上前,卻感到有點力不從心,從前並不是沒騎過馬,但這烈洛馬奔跑的速度也確實慢了點兒。況且,龍駿彪隻讓軍隊準備了人所需要的軍糧,並沒有單獨準備戰馬的飼料,等到了敵軍的營前,馬就算不累也會餓。行軍時間越是長久,她越發能找到弊端,烈洛軍中全是騎兵,連一個步兵都沒有,她擔心要是戰馬累倒,嚴重影響到整個軍隊,到時非得吃不了兜著走。
“小兄弟,這個給你!”
冷星桓還在為自己該不該指望這個領國而矛盾,身後忽然傳來了音達泰的聲音,他扔給她兩件東西,是一張弓和一個箭袋。她轉頭朝絡腮胡子的盟主說了聲謝謝,將弓箭固定在馬鞍上,心想大概這些烈洛人的東西反正也派不上用場,她本身不就帶著一把寶劍嗎?隻是那些人沒發現罷了。她暗自盤算著,若是碰上絕好機會,就一定要用霸風劍刺進邢清揚的咽喉,為被他間接害死的父親報仇雪恨。
當烈洛軍接近梵靈軍營寨之際,邢清揚正要麾軍前往騮陵城,或許是馬蹄揚起的塵埃遮蔽了陽光,低低的山巒在地麵投下長影,好像黃昏要提早來臨。
戰爭很快就要開始了吧?邢清揚站在觀望台上,不時伸出一隻手,似乎要以指尖觸碰天邊的浮雲。數十年來,他自少年時代開始,就跟隨父親邢登峰馳騁戰場,他永遠都記得父親戰死的那一刻,那個不甘的眼神仿佛在告訴他,隻有能翻雲覆雨的人,才可以被稱之為霸主。重新披上戰袍,今日天邊的流雲已不同往日,人和那些變幻無常的雲卻仍然是相同的,逝者化作黃土,消散得無影無蹤,而更多的生者彙聚起來,都想站在高處仰望蒼穹。他捋著胡須,不覺發出一陣冷笑。
“爹,您為何發笑?”陪伴在他身旁的是邢震英,這位新婚才不過半年的大公子,也參加了自己的初戰。
邢清揚指著遠處密密麻麻的黑點,“你看那些沒頭沒腦的敵軍,不到萬人,居然不怕死地來闖我三萬前軍的營寨,真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早聽說烈洛大領族人對自己的每一個下屬都甚為關切,看來隻不過死了一個探子,就足以引蛇出洞。震英,爹知道你的箭法不錯,你就留在這觀望台上等敵軍主帥露麵,看準時機就一箭射死他。”
邢震英心上不由一寒,“既然敵軍數目遠不如我軍,爹為何還要孩兒放冷箭?這不是太……”
“震英!”
邢清揚厲聲喝斥著兒子。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想說為父太卑鄙,對不對?你這孩子就是心腸不夠狠,這對一個將領來說可不是件好事。作戰不一定是好勇鬥強,單憑武力,到人困馬乏的時候,就等於自取滅亡!”
邢震英勉為其難地答應了父親,目送著父親走下觀望台,卻心亂如麻。或許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父親曾經究竟是如何統一了梵靈。可是,真要不擇手段射殺敵軍將領嗎?腦海中猛然浮現出弟弟的麵容,若是換了震洲,他又會不會照父親的意思去辦?
馬蹄聲、喊殺聲逼近了,烈洛戰士們盡數拍馬揮刀,飛馳而來。為首的一員大將,正是哈勃尼盟主音達泰,他手擎一根狼牙棒,縱馬往陣前一立,猶如一尊橫眉豎目的黑煞神像。“呔!哪個是你們的大領邢清揚?快些出來與我一戰,我音達泰好早早送他一程!”
音達泰聲如洪鍾,那吼聲似乎把大地都震得發顫。
“敵將,休逞口舌之能!我們大領大人豈是你等之輩所能見的?待老夫前來會你!”
梵靈軍中衝出一員年齡比音達泰還大的老將,手提大刀,前來應戰。冷星桓猛然認出了他,這位老將不就是當日鶴平教場選拔新兵的時候,站在邢震英下首的那個人?盡管她叫不出厲九霄的名字,但既然是能和大公子的地位差不多平起平坐的老將,必然身手不凡。她悄悄湊到龍駿彪耳邊道:“這敵將我曾經見過,在梵靈軍中地位崇高,音將軍怕是得小心些才好。”
龍駿彪沒有回答,隻是一揚左手,兵卒會意,立即傳令擂鼓助威。梵靈軍也不甘示弱,一時間,兩軍都是鼓聲震天,士氣高漲,戰旗迎風揮舞,仿佛要與晚霞爭輝。
厲九霄與音達泰幾乎是同時揮舞著兵器衝了上去,但音達泰的動作更快,狼牙棒劈空便朝對方頭上砸將下來,頗有泰山壓頂之勢。厲九霄舉刀一架,“鐺”地一聲撞擊,兩杆兵器磕碰在一起,迸射出點點火花,兩匹戰馬各自向後退出了一丈多遠。
“好家夥……”厲九霄暗自咬了咬牙,盡管他從少年時代起,就同邢清揚和老主人身經百戰,即便如今年過半百,強大的膂力也絲毫沒有減弱。但剛才架住音達泰狼牙棒的一刹那,他雙手的虎口卻微微有些發麻,加上敵人的兵器通體由镔鐵打造而成,異常堅硬,更成了不好對付的角色。
音達泰雙眉一橫,頭上徽纓隨風飄動,沙沙作響,絲毫也不給對方留餘地,掄起狼牙棒又縱馬上前,一棒朝厲九霄麵門橫打。但這次厲九霄可沒有硬接,一個蹬裏藏身,音達泰的一棒撲了個空,而對方俯下身子之際,竟就著那樣怪異的姿勢,來了個刀當槍使。音達泰大驚,連忙拍馬躲閃,不料厲九霄這一招異常刁鑽,如靈蛇出洞,刀尖已經挑到了他的大腿上。
“哎呀!”音達泰驚叫起來,那一刀居然把他腰間裹著的獸皮挑了個窟窿,盡管沒直接傷到他的身體,背後卻著實出了一身冷汗。
“音大叔!快退回來!”冷星桓見狀不妙,可已經惱火之極的音達泰對她的話充耳不聞,硬要和厲九霄繼續纏鬥,要報這一刀之仇。
“敗者還要逞英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厲九霄一聲長嘯,大刀背到身後,刀法突變,刀鋒自下往上一挑,霎時間朝右劈去。音達泰舉棒來迎,磕開對方的大刀,正要還擊,不料厲九霄的刀像是同他合二為一了一般,一個“板門合扇”,橫劈立時變作了直砍。音達泰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刀法,雖然對方終究沒能傷到他身,他卻已被逼得隻有招架之功,漸漸失去了還手之力。
厲九霄越戰越勇,一口大刀舞得密不透風,看似沒使出多大力氣,但音達泰找不到他的一絲破綻。老將似乎看穿了他的弱點,突然猛可裏一刀朝音達泰頸項斜劈過來,眼看這草原盟主就要成為對方的刀下亡魂。
“音將軍,回去!”一個年輕有力的聲音傳到耳畔,音達泰抬頭,卻見一杆長槍擋住了厲九霄的大刀。
龍駿彪乘在褐色戰馬之上,昂首挺槍,身後飄揚著蒼龍戰旗,一襲墨綠色鬥篷霍霍掀動,在風中與旗幟應和著。他的馬剛上前幾步,周圍的士兵竟自然而然地湧上前來,仿佛變成了一道堅固的人牆,要隨時跟從和保護自己的主人。
“公子,這個人十分厲害,您得小心!”音達泰無奈返回軍中,不忘提醒他。
厲九霄聽到“公子”二字,突然收起了大刀,饒有興趣地將龍駿彪上下打量了一番,哈哈大笑:“小夥子,你就是龍驤的兒子?長得倒是英偉不凡,可惜偏偏遇到我鎮山將軍厲九霄。我勸你還是莫要逞英雄,派別的將領出來和我交戰吧!喔,不對啊,你不是主帥嗎?主帥都已經出戰,不就意味著你們軍中已經無人可派?老夫就給你指條明路,投降梵靈邢家,將來少不了你們龍家的好處!”
“我道閣下是誰呢,原來是梵靈雙雄之一的厲老將軍,難怪連音將軍也不是你的對手。不過我龍駿彪究竟是不是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子,老將軍連手都沒和我交過,就輕易下了定論,會不會太過武斷呢?草原的蒼龍時時刻刻都在保佑每一個烈洛人,駿彪從小到大都堅信,隻要人心存正義,風就會賦予我們神力!”
龍駿彪鐵槍一橫,槍頭的紅纓顫動了幾下,忽然一抖右手,長槍閃電般疾刺而出,瞄準的正是厲九霄的咽喉要害。
厲九霄舉刀來迎,仍是他先前的那一套家傳“三十六路鎮山刀”,可戰了幾個回合,他就發現自己的確低估了龍駿彪。他的刀法盡管招式奇特,但多用於防禦為鋪墊,再催動攻勢。龍駿彪的槍法卻正好相反,若說對方是堅固的盾牌,他就是更銳利的長矛,一條槍上下翻飛如蛟龍,氣貫長虹,雖然他還是個小夥子,身手卻比老練的音達泰利落得多。
“真是精妙絕倫的槍法……”冷星桓眼見龍駿彪與厲九霄戰了一百多個回合,也不分勝負,暗暗吃驚。
鼓聲仍然沒有停止,厲九霄臉上卻在不經意之間露出了疲態,難道自己真是老了嗎?他不服氣地握緊了刀杆,威武猶存的他,即使在長時間的戰鬥下,麵臨體力減弱的危險,也不肯退卻。呼呼的風聲吹動花白的胡須,犀利的目光似乎都凝聚到了刀鋒之上,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烈洛公子雖然年輕,但卻是他能敬佩和欣賞的人,或許就算自己敗在龍駿彪手下,他也無怨無悔。
“厲老將軍,該結束了!”
隻聽龍駿彪一聲清嘯,縱馬挺槍,斜裏一刺,直紮向厲九霄肩窩。他早就發現對方戰馬露出疲態,不如之前那樣行動迅速,厲九霄躲避不及,這一槍沒刺中肩膀,卻紮在了鎖骨下。老將一聲驚呼,大刀險些落地,刹那間,梵靈騎兵和步兵各持刀槍和盾牌,蜂擁而上,把將軍牢牢護在當中。
喊殺聲頓時四起,龍駿彪側頭看了冷星桓一眼,她的猜測果然不錯,左右兩麵的山裏,還藏著更多的伏兵!可他似乎非要爭一口硬氣,全然不想對她說個“服”字,令旗一揮,大聲喊道:“騎兵弓箭準備!全軍突破!”
一聲令下,所有的烈洛騎兵竟在瞬間就排列成了平行的縱陣,挽起大弓、搭上羽箭,黃翎的、白翎的,一邊朝著敵軍疾射,一邊奮力突破。冷星桓沒想到烈洛將士們的騎射之術竟超乎尋常的精湛,就是護在她身邊不遠處的蘭格,也挽著一張沉重的鐵胎弓,一丟架就是六箭,一發分射不同的方向。包圍作戰的梵靈軍反而接近不了烈洛騎兵,一個接一個死於馬下。
邢清揚究竟躲在什麼地方?冷星桓揮舞著霸風劍,跟著烈洛騎兵們往前衝,絲毫也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她不得不為之驚歎,不到一萬的兵馬,竟能在三麵包圍中以弓箭這種看似原始的兵器進行突擊,烈洛騎兵的勇猛全然超出了她的想象。眼看大軍就要衝入梵靈營寨,加上厲九霄的受傷影響了軍心,正麵守營的梵靈軍已是傷亡慘重,剩下的兵馬也已顯露出人困馬乏之態。烈洛軍依舊銳氣不減,她才終於發現,那些矮小難看的戰馬其實才是真正的寶馬良駒,體力、忍耐力和對環境的適應能力遠遠超過尋常戰馬。它們還能用咬、踢等方式攻擊梵靈軍的馬匹,猶如草原上咆哮的猛獸。
夕陽如血,碧綠的大地被染上深暗的青紫,霎時間,烈洛鐵騎橫掃而過,兩軍對抗,已然演變為一場血戰。高呼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梵靈人,在亂陣中接連倒下,時而能看見好些還拖著殘缺軀體的死士,流下最後的鮮血,捍衛友軍的尊嚴。人海掀起狂濤,淹沒在槍林箭雨中,逃亡者卻仍然少之又少。即使犧牲根本毫無價值,殺紅了眼的戰士們還是感覺不到疼痛,或許一聲喘息或呻吟之後,他們反而會大笑,隻因自己終於在這淒美樂章中也譜寫了某一句,死亦無憾。
“大公子,大領大人傳話——擒賊先擒王!”
邢震英眼見敵軍優勢逐漸明顯,終於將心一橫,伸臂挽弓,箭頭瞄準了下麵褐色戰馬上正奮力指揮戰鬥的龍駿彪。
“公子,小心!”
就在邢震英一箭射出的刹那,突然被冷星桓望見,她策馬上前要撥落來箭。誰知龍駿彪眼疾手快,躲也不躲,反而回頭一箭朝觀望台那邊直射過去。兩支黃翎箭在空中相撞,居然是箭尖碰上了箭尖!邢震英的箭“啪”地斷為兩截,可龍駿彪的箭仍然完好無損。
“謝謝提醒!”龍駿彪不忘回頭朝冷星桓道謝,手上的動作絲毫不亂,他說著便搭上四支輕箭,指向了觀望台。
“不要!”
冷星桓雖然怨恨邢清揚,但邢震英對她有恩,她不忍傷其性命。龍駿彪聽到她的呼喚,正要鬆開弓箭,不料背後一陣劇痛突如其來,頓時伏倒在馬背上。
“公子!”音達泰和將士們驚呼著上前,扶住龍駿彪。隻見他緊咬著牙關,鬢邊落下豆大的汗珠,原來背後竟中了一支冷箭。那支箭不偏不倚地射在龍駿彪兩塊背甲相連處的縫隙裏,箭頭整個沒入,連箭杆也進去了一半,若是換了尋常人,恐怕立時就要落馬。
“撤!快撤!”
龍駿彪被將士們保護著,幾乎是用強迫的方式將他送入陣中,全軍連連後撤。
冷星桓回頭之際,忽然看到遠遠的小山坡上站著一個全身披掛的老人,正在掀動著黑色鬥篷。邢清揚!老人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她卻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得意洋洋,用力咬了咬下唇,她強忍住心底的仇恨,勒馬轉身,朝草原的另一邊飛馳而去……
野草在深藍的夜色中輕搖,像是在隨蟲兒的低鳴翩翩起舞,星光依舊燦爛,冷星桓坐在龍駿彪的帳篷外,卻無心欣賞草原美麗的夜景。戰火不過是暫時熄滅,梵靈軍營變成了一片狼藉,橫屍遍地,三萬前軍損失了將近一萬,烈洛軍卻也因為主帥的箭傷而最終沒能獲勝。從戰場回來,她就沒說過一句話,隻看見帳篷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忙裏忙外,心就像被打了死結一樣,揪扯著痛。龍駿彪中箭的一幕在腦海中許久揮之不去,可這冷箭究竟是自何處而來?她莫名地覺得,或許那個放冷箭的人並非卑鄙,隻是為了幫助邢震英。
“桓哥哥,你怎麼還一個人坐在外麵?”
“哦,是蘭格啊……”她無力地笑了笑。
“別擔心,大夫已經給公子上好藥,包紮好了,大概過個把月就能好起來。”蘭格坐到旁邊,輕輕將一塊獸皮披在她背上。
“桓哥哥,或許你之前說得對,我們不該主動進攻敵營。隻是……朝著公子背後射冷箭的那個家夥,手段也太刁毒了,想不到梵靈軍中也有箭法足以匹敵我們公子的強手。”
“先別說這個,騮陵城情況怎麼樣?”
蘭格看了看周圍沒人,悄悄湊到她耳邊:“我爹在暫代主帥,公子受傷的事,大家都瞞著大領大人,免得他擔心……咦,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想讓你明天帶我去見音大叔。”
“你要見我爹?可是……公子有吩咐,要你一直呆在他身邊,我如果自作主張,會挨罵的。”
“那你是願意挨罵,還是想騮陵失守?”
“啊?”
“放心,公子要是怪罪,一切責任由我承擔。明天早上我們就約在哈勃尼草場見麵,我要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冷星桓說罷,脫下蓋在身上的獸皮,小心地披回蘭格身上,信步而去。蘭格目送著她離去的背影,獸皮上還帶著些許微溫,不禁甜甜地笑了一笑,一絲輕悄悄浮生的情愫,竟在少女心底蕩起了微微波瀾……
“哈咿——呀!
天邊的雄鷹啊,撲棱棱地飛翔,
草原的烈洛人啊,升起了綠紗帳。
蒼龍賜點兒神力吧,勇士握緊手中槍,
保不住家園啊,叫我如何見老鄉?”
騮陵城上,音達泰扯開大嗓門,吼著首古怪的曲子,揮著狼牙棒扭動著身軀,像在練武又像在跳舞,惹得士兵們連連捧腹。
“你們草原上的民歌啊?挺有意思的嘛,大叔這腔又亮,鬧歌子好,能不能什麼時候也教教我?”冷星桓悄悄問蘭格。
蘭格抿嘴笑道:“你要學咱們的民歌,我倒是可以教你,我老爹這段就甭學了,他那是自己編的,破著呢。爹!別唱啦!”
聽到女兒的呼喊,音達泰咳嗽了幾下,才見冷星桓站在蘭格身邊。“嘿,我說小兄弟,是公子準你上這兒來的?”
蘭格插嘴道:“桓哥哥說敵軍在七天之內就會來攻打騮陵城!”
音達泰一驚,伸手摸了摸後腦。“這不大可能吧?雖然公子被暗箭所傷,但敵軍也損失慘重,他們的中、後軍要到達我國邊境,最少也得十天。就算他們想趁公子不在時來犯,要攻城還是很難,老狐狸沒理由不等到援軍就打沒把握的仗。”
冷星桓搖搖頭,“音大叔,正因為邢清揚狡猾多端,所以我們越覺得不可能發生的事,反而越有可能變成現實。前天站在觀望台上放箭的那人,我認得是邢清揚長子邢震英,但公子在戰場遭冷箭暗算,卻是從背後射中,這不正是我們全然沒預料到的嗎?”
“你究竟想說什麼?”
“烈洛將士的勇猛,星桓得以見識並和大家共同進退,實在三生有幸,這一點是烈洛軍最大的優點,但同樣也是缺點。”
“哦?”
“所謂知己知彼,方可百戰百勝。如今我軍先給了敵軍氣勢上的震懾,搗了敵營,確實令他們的前軍傷亡慘重。可刀劍一旦出鞘,鋒芒畢露,撇開公子的傷勢不說,即使敵軍敗了,觀戰的邢清揚也必定看到了我軍的破綻。攻城和野戰不同,主要靠的是步兵,而我軍缺少的恰恰就是這個,烈洛多騎兵,和草原的特殊地形有關,可偏偏騮陵城外沒有護城河。”
“你的意思是,敵軍可能會在攻城時命騎兵在城下叫罵分散我軍注意力,另一方麵卻讓步兵利用雲梯和繩索爬上城樓進行強攻?”
“不錯,梵靈境內多山地,騎兵戰鬥力相對較弱,步兵卻非常強。我軍想要成功守住城池,一方麵需要弓箭手盡力,此外更要在敵軍步兵接近城樓前或剛接近城樓之際,就不要讓雲梯架起來。若是晚了一刻,就算使用擂木炮石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會造成不必要的犧牲。”
音達泰父女二人聽著冷星桓的分析,越發覺得有理。蘭格沉默了片刻,好像又想起了什麼,忙道:“桓哥哥,我們烈洛人很愛護自己的同胞,誰都不願意看著同胞倒在敵人的刀槍之下,但敵軍一旦真的發動了強攻,生死可還是由不得自己啊。”
冷星桓神秘地一笑,眼中閃出一絲奇異的光輝。“其實阻截敵軍的步兵,並不一定要讓將士們以身犯險,倘若你們能信得過我這個外地人,那麼事情應該就好辦多了。”
昏黃的燭光下,邢清揚一手端著茶杯,一手在羊皮地圖上指來點去。火光照著他的半邊臉龐,一隻小蟲嗡嗡地飛過來,他本能地伸手朝臉上拍了一下,可惜沒拍著。小家夥得意地飛走了,在燈火前麵晃來晃去,他蹙起雙眉,忽然眯起眼睛打了個嗬欠。
初戰營寨被毀,梵靈軍後撤五裏,安紮新的營寨。厲九霄堅持要再上陣,遭到了他的拒絕,隻好繼續留在營中養傷。已過四天,軍中仍然一片慘淡頹廢,他身為大領,也成天夜不能寐,邢震英在旁陪伴父親,隻消一看到他蒼白的麵容,心頭就酸澀。
“爹,您還是先歇著吧,前次戰鬥中敵軍主帥受了箭傷,短短幾天絕不可能來犯。”
邢清揚抬頭看看兒子,帶著點無奈,冷笑道:“你那一箭要是更早點射出去,恐怕我軍也不會損兵折將。不過還好,你總算走出了第一步,今後就不會有顧慮。”
邢震英垂下了頭,“其實您跟大家都誤會了……傷了敵軍主帥的那支箭並不是我射的,我的箭法根本傷不到那位勇猛的龍家公子。”
“什麼?”邢清揚猛然抓住兒子的肩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爹,別問這事了。當務之急並不是關心那箭是誰射的,您之前不也說過,等原將軍的中軍來了之後,再一舉攻下騮陵城才最重要?”
“哼,等待中軍需要多久的時日,你還不知道?當時沒能更清楚地打探到烈洛人的習性跟騮陵城周圍的環境,難道不是你的失策?”邢清揚沒好氣地站了起來,在帳中邁著大步走來走去,回到兒子跟前,仿佛要舉起手狠狠打他幾耳光,又不忍心下手。
然而,邢震英竟突然跪倒在父親麵前,“爹,明日請讓孩兒將功贖罪,率軍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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