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99 更新時間：17-09-06 17:59
就在禇靜林急得幾要崩潰之時，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嫋嫋走上台，在琴案旁緩緩坐下。
隻聽台下一陣倒吸氣，方才還喧鬧嘈雜的院內一時一片寂靜、呼吸可聞。
禇靜林望著台上正朝自己盈盈望來、熟悉卻又陌生的女子，一時也有些怔愣。
真正聽過雪瑤彈琴之人總會被她獨一無二、冠絕天下的琴音深深折服，卻是無幾人能真正記住雪瑤的相貌。
卻也不是雪瑤長相不盡人意，隻是她那尚隻算得上清秀可人的長相於她那睥睨天下、無人能及的琴音而言，實在是太過於微不足道，實難給人留下更深印象。
再加之永遠一身素衣，不施粉黛，麵上更是時時一副拒人之態，更是不易讓人產生心動之念。
而此刻，禇靜林卻不得不承認，台上的雪瑤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美豔絕倫，說是國色天香、傾世之姿亦不為過。
一襲火紅輕紗籠罩在淡粉長裙外，越發襯托出雪瑤纖細曼妙的身姿，行走間若輕雲蔽月，又如流風回雪，婷婷嫋嫋，儀態風流。長長的黑發不若往常般隨意梳起，而是盤成了高高的髻，斜插一支玲瓏剔透的紅鳳簪，越發襯托出雪瑤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膚和形狀柔美的臉型。
略顯蒼白的臉由於塗抹了少許胭脂而呈現淡淡紅暈，柔和了雪瑤平日的冷淡氣質，平添幾分嫵媚嬌柔。而此刻靜靜凝望著禇靜林的明眸中所含的如水情思和縷縷哀傷更是讓在場所有男子都心生憐意，隻願傾盡天下以博美人一笑。
時至今日，被逼至如此絕境，雪瑤的眼中竟無絲毫怨意，甚至連責怪亦是不舍。被這樣的雪瑤如此凝視，禇靜林到此時方才清醒覺悟，自己究竟如何傷害了一個愛己至深之人，心中的痛悔和羞愧早已無以複加。
不由得別開眼睛，不忍也不敢再與那雙清澈專注的眼眸對視，隻怕自己深藏於心的卑鄙陰暗再度髒了那般聖潔坦蕩的人兒。
許久，卻聽一陣琴音緩緩響起，禇靜林不禁一呆，怔怔地抬頭望向台上已然不看自己、專心撫琴的女子。
正是初見之時的《廣陵散》。
一如往日的恢弘大氣，技藝超絕，卻是失了當日的慷慨憤懣、快意激昂之情，卻添幾分哀戚悲涼。
芊芊素手、錚錚琴音，傳達的仿佛並非嵇康刑場之上的不甘與怨憤，卻是聶政十年臥薪嚐膽、改容易聲、最終成功複仇之後叩問蒼天的茫然無措：
聶政聶政，生為複仇，死亦不辭，卻惟獨不知，失去了複仇之心的聶政又當何去何從？
歸去田園、娶妻生子安享天倫抑或金戈鐵馬、快意沙場馬革裹屍？
怎奈何，心已疲，身亦無法承受再一次的易容換貌。與其重複十年的夢魘纏繞、入骨恐懼、夜不能寐，又何如就此歸去……
如此，便可永久保得此刻心中的安寧與無悔……
……
蒼涼悲愴、蕩氣回腸的琴音在院內久久回蕩，聽音人無不如癡如醉，深陷其中。卻惟獨禇靜林死死盯著彈琴人，心內的恐慌一陣陣湧上心頭：如此絕望、隱含著別離之意的琴音，雪瑤莫非想要……
焦急地望著雪瑤，隻願她能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卻未料，一曲終了，雪瑤卻並不抬頭看他，隻低垂著眼睛望琴，纖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琴弦，似有萬分不舍之意。
良久，雪瑤終於抬起頭來，卻依舊不看禇靜林，輕啟朱唇，緩緩吐出一句話：
“方才那一曲乃雪瑤平生最後一曲。過了今日，雪瑤從此再不彈琴！”
言畢，一雙含著隱隱水波的秋眸終於再度轉向禇靜林，眼中是絕然的無悔和刻骨的柔情。
禇靜林心一顫：雪瑤，我何德何能，你竟為我犧牲至此！
聞言，人群似乎一愣，片刻後，寂靜無聲的院內頓時再度沸騰起來：
“不再彈琴？！如此仙樂竟然隻能聽此一次！”
“景國若少了‘第一歌妓’，無異於喪失一件至寶啊！”
“如此美妙的琴音實不應當就此絕了啊！”
“……”
“……”
一陣扼腕歎息甚至痛心疾首之音，道盡了人們對於景國“第一歌妓”的痛惜向往之情。
卻不料此時，一個十分不搭調的尖細、刻薄嗓音加入了這一片喧嘩，並成功地讓所有人都再度沉默下來。
隻見老鴇擺動著肥碩的腰肢走上台子，狠狠地瞪一眼一臉堅定神色的雪瑤，然後堆起滿麵的諂媚笑意，對著台下的人群說道：
“各位客官莫要失望，雪瑤雖然不再彈琴，但是……”
聲音一頓，故意賣了個關子，
“今日是雪瑤首次接客之日。各位客官可出價來競得與景國‘第一歌妓’的春風一度，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哦！”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默然。
禇靜林心中微微苦澀：在聽了方才那一曲後，又有幾人忍心將奏出如此仙樂之人與那等齷齪不齒之事聯係起來？
這是何等的褻瀆啊！
但終究有那般貪圖美色、視倫理道德為無物之人，一聽此言頓時兩眼放光，隻差口水沒有滴下來，一副躍躍欲試神情。
“不過，”老鴇突然口氣一轉，言語中滿是毫不掩飾的鄙視與憎惡：
“這個女子天性淫蕩、不守婦道，竟不知何時私藏了漢子，做出那等不倫之事，如今已非處子之身。因此，此次雪瑤所賣並非初夜，奴家亦不願欺騙了各位客官。客官們按貨給價便好，奴家絕不在價錢上為難各位。”
頓時，台下一片嘩然。
“並非處子？不是相傳雪瑤賣藝不賣身嗎？”
“你沒聽清楚嗎，她是暗自裏與人……”
“啊！沒想到她表麵看來純潔，骨子裏竟是這般不知廉恥！”
“……”
禇靜林聞言身體一晃，恨不得立刻衝上台去將老鴇那張刻薄不留情的嘴封住，更恨不得立時將自己撕碎：
雪瑤雪瑤，我害你至此，要如何償還？
台上的雪瑤似對老鴇和人群譏嘲的話語和不屑的眼神毫無所感，隻是靜靜望著台下之人，眼眸裏是徹底的死寂和偽裝的平靜。
“我出五兩！”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喊出了第一聲價，引得周圍人哄堂大笑。
堂堂景國“第一歌妓”，原來竟隻值五兩麼？！
心痛至極的禇靜林終於再也無法坐視這場由自己引發的鬧劇繼續下去，幾步躍上台去，一把拉起雪瑤的手，平日裏清朗悅耳的聲音此刻由於沉痛而略帶哽咽：
“不要再賣了，我出一萬兩為雪瑤贖身，從此她便是我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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