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82 更新時間：09-05-21 12:47
四十曼珠沙華
開始離小葉以為要很久才能到離魂界的。按照馬車來長安的速度，確實和前兩日自己趕路的速度無法相提並論。可是無意間往車窗外望去的時候，小妖精驚奇地發現外頭的景色連成一片，才恍然知道，這馬車的速度竟然是這麼快的。
葉尹舟懶洋洋地挖苦她說：“你以為我們幽冥的人都像你這麼沒用嗎？”翻了個白眼，轉臉望向海遺。他也不說話，隻是那麼懶洋洋地看著，嘴角一抹意義未明的笑。
海遺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理會他的，可眼見他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露骨，她脾氣本就不好，忍不住瞪眼說：“你看什麼看。”
葉尹舟就等著她說話，此時曖昧地笑起來說：“能被人看說明你長得好，該高興才對，難道你比較喜歡自己以前那副鬼樣子嗎？”
海遺咬牙切齒：“我寧願還是以前的樣子。被你這樣的混蛋盯著，簡直是對自己的侮辱。”
葉尹舟依舊是那副笑容：“你就自欺欺人吧。”懶洋洋地閉上眼，忽然朝著外頭囑咐說，“小洛，前頭快到離魂界了，那死老太婆派了很多人在那頭候著我們呢。你給我機靈點，別老給我丟臉！”
“老大，我沒那麼差吧。好歹我也是你的手下，你這麼貶低我，你臉上不也無光嗎？”洛譚可憐兮兮地說著。他在外頭也不控韁繩，任憑那雪白駿馬自覺馳騁。想來那馬也非一般的蠢物，跑起來宛如生翼飛虎，馬車卻沒有絲毫的晃動。
海遺已換了衣服，不用再穿著葉尹舟的外衣，這一點讓她稍微好過了一些。她不想再和葉尹舟廢話，便寒瑟著臉靠在車壁上想心事。她修行全失，全靠著葉尹舟的保命丸藥和內力護住了真元。可要想恢複到原來的模樣，憑她的資質是沒有什麼希望了。
海遺其實並不傷心。她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修真的料。那麼多年，她一個人在清冷的空氣裏練習別人一學就會的劍法，為的隻不過是不想讓師傅傷心。
師傅是一個和藹的長輩，想法卻很奇怪，在收她做徒的第一天就告訴她，要讓她做下任的紫函洲主。海遺怎會不知道自己的本事？她學什麼都比別人慢，悟性又差，卻長著一張漂亮得不行的臉蛋。紫函洲的女子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冷潮熱諷地說她是繡花枕頭，肚子裏隻有一包草。難得的幾個男弟子性格也不怎麼和善，覺得她好欺負便有意無意地戲弄她一下。海遺常常躲在師傅的房間裏哭，師傅也不安慰她，隻是淡淡地說：“海遺，你是下一任的紫函洲主，你以後會遇到更讓你傷心的事，如果你隻知道哭，你以後該怎麼辦？我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
後來師傅收了一個小徒弟，漂亮得宛如瓷娃娃的女孩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嚎啕得哭起來。後來，她為若瑤毀壞容顏，這件事全紫函洲的人都看在眼裏。她以為自己會更加地被人討厭，可沒有想到，那些平日裏對她不理不睬的女弟子們忽然間對她和藹起來，而那些總找碴接近她的男弟子倒和她疏遠了，平日裏撞見，也隻是抬著眼睛從她身邊過去，完全把她當成了空氣。海遺隻是個傻傻的孩子，隻是這麼廉價的溫柔就讓她滿足了。她忽然間愛上了這個平凡的容顏，傻乎乎地和師姐妹們說說笑笑，然後一個人在漆黑的夜裏練習總也學不會的劍法。
她從來都不去想那些人在她背後說的話，其實她什麼都知道。她隻是個寂寞的傻孩子，迫切地需要這些虛假的溫柔。
後來，她遇見了葉尹舟，她終於在月光下悄悄地哭了。她看著自己粗糙微黃的皮膚，水麵倒影出一張平凡木然的臉龐，她卻記不起自己原來的模樣。
十四年前，海遺成了紫函洲的主人。接位的那一天，她以為會有人反對，沒想到他們隻是捂著嘴微微地笑。海遺看不清他們低垂的眉眼裏是怎樣的表情。卻忽然有人在她耳邊悄聲說：“洲主，我惹了禍，有人要殺我呢。怎麼辦？您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被殺吧。”那人抹著眼睛，眼角卻沒有一點淚，隻是委婉哀憐地望著海遺的眼睛，就仿佛三年前若瑤握著她的手死去時的神情。
海遺就這麼地心軟了。
她為他們擋駕，為他們傷痕累累，為他們血透衣衫……她隻是為了那哀憐的一個眼神，仿佛自己不再是那個沒用的傻子。
她出來的這段時間，會不知不覺地想念著紫函洲。她想念那裏的一切，想念那紫色的一團光暈的月，那輕柔的帶著香氣的風，那和藹的一直帶著笑的師傅的臉。
海遺卻從沒想過，她懷念的一直很久很久之前的紫函洲，那時候她還是個孩子。她甚至懷念著那時候的葉尹舟，卻從來沒有懷念過如今那些人虛假的奉承、違心的笑臉。她其實什麼都知道，她隻是在傻傻地欺騙自己。
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她甚至安心下來。海遺想起葉尹舟曾靠在她耳邊說的話：“你覺得你是個聖人嗎？你隻是個傻子罷了。乖乖地受著那些小狐狸的騙，卻還要裝得一副堅硬不屈的模樣，真是可笑。”
是的，她一直在欺騙自己，騙自己說那些人是真的尊敬她、相信她的。她隻會用她倔傲的性格來保護自己。而事實上，她什麼都沒有。
海遺正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卻被身邊的響動觸醒了。原來是小妖精爬到她身邊，趴到了車窗旁。
離小葉打開車窗往外看。她看見天暗下來，天空裏一點星光都沒有。她知道離魂界近了。天空裏飄著細小的碎雪，小妖精伸出手，剔透的雪片落在指尖悄然化去，隻剩下一滴圓潤的水珠。小妖精嘀咕起來：“要到了。”忽然轉頭問海遺說，“大嬸，你身體好些了嗎？”
海遺剛要回答，卻被葉尹舟搶了話：“廢話，你看她這副病怏怏的模樣，能好到哪裏去？你就別指望她了。”忽然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說：“要救你的心上人，我倒有一個好主意。”
離小葉紅了臉擺手說：“紫庭才不是我心上人呢。他有喜歡的人的，那人可好了。”
葉尹舟翻了個白眼，他是無法理解離小葉的想法的。按他的個性，自己喜歡的東西當然要搶到自己手裏，哪有平白送人的道理？可也沒時間和這傻兮兮的小妖精理論，沒好氣地開口說：“廢話那麼多幹什麼？還要不要救人？”
“要要要！”離小葉忙一迭聲地說，身子下意識地朝葉尹舟靠近。沒想剛一斜身子，卻被海遺拽住了。
海遺寒著麵色說：“你傻得竟會相信他的話！他這種混蛋隻有一肚子的鬼主意。你這麼笨，小心被他賣了，你還美滋滋地在幫他數錢！”
離小葉委屈地說：“先聽聽嘛，不好的話就不聽唄。我笨，可大嬸你不笨啊，可以給我參謀參謀嘛。”
海遺冷笑說：“我隻能告訴你一句，他的話你一句都不要相信！”
葉尹舟好整以暇地看著兩人，眼瞅著離小葉偷偷拿眼睛看自己，他不由笑著向小妖精勾勾手指說：“想聽就過來些。”
“哦。”離小葉點點頭，轉臉向著海遺諂媚笑來。海遺被這個不爭氣的小妖精氣到了，恨恨地偏過臉去，不再管離小葉的死活。
離小葉美滋滋地爬到葉尹舟身邊說：“大叔，你說呀，我聽著呢。”
葉尹舟下意識地嘴角抽動了一下——你這個死妖精，就不能不用“大叔”這個詞嗎？——穩了穩心態開口說：“我們慢慢來，我先問你，你不是說自己是從那裏出來的嗎？”
“嗯嗯！”離小葉連忙點頭，滿臉驕傲，完全一副見過世麵的驃悍表情。
“那就是說，你是我們之中對離魂界最熟悉的人了？”
“嗯嗯！”小妖精顯得更加高興自得了。
葉尹舟拍了一下手說：“那樣就好極了！隻要把你放進去找不就行了！你記著，待會兒馬車一停下，你就撒開腿往離魂界裏跑。那些死老太婆的手下就交給我們好了。至於進去以後該怎麼辦，那隻有靠你自己了。你可是那裏出來的老江湖，這事該不用我教了吧。”
離小葉恍然大悟：“哦，這樣啊。我明白了。我會努力衝進去的。”
連蓮一把將離小葉提拎到跟前罵道：“你腦子怎麼這麼鈍的？就你這本事，進去還不是死路一條？你還覺得這主意好？”她心下焦急，也就不管這話會不會惹毛了葉尹舟。一旁海遺淡淡開口說：“他隻不過是賭離隨夜不會不管他這寶貝徒弟罷了。他自己沒本事，就指望著別人能來幫忙……哼，竟還騙一個小娃娃。”
葉尹舟有些惱怒：“本來這事就和我沒關係，她要救人當然就要靠她自己。我說的也是實話。這離隨夜是個怎樣的家夥，你會沒有聽說？這小妖精若真要死了，他能不出來？說不定劉晦早知道這層關係，他用顏紫庭作餌，就是想把離隨夜引出來。”他頓了一下，冷笑說，“那離魂界多少妖鬼，隻要一兩個出去過回來彙報一下，就能讓他想出這個主意來。那蝕最近也很不安分，蠢蠢欲動地想出來，剛好和劉晦臭味相投。想來也是這鬼東西幫他的忙，不然憑著著離魂界的封印，他連伸個指頭出來都別想。”
連蓮嘀咕：“他要真想見離隨夜，幹嘛不逮這笨妖精？”
葉尹舟冷笑說：“哼，他有這本事嗎？離隨夜就在旁邊看著這死妖精呢。蝕要敢動動這妖精，就等著再被關一千年吧。”
連蓮閉了嘴不說話了。其實她也不大明白。葉尹舟說的話裏好幾句都是她沒聽說過的。為何那人一定要離隨夜去見他？難道當年就是離隨夜將他封印的？要真是那樣，他哪來的籌碼和離隨夜談條件。離隨夜性格一向別扭，答應別人的事常常做不了準。他要是隻是哄哄那人，那人也沒有辦法。
還有“蝕”，那是什麼東西？
連蓮資曆淺，根本沒聽說過這些事。她越想越不能明白，幹脆就不想了。把離小葉摟在懷裏，防止她做傻事。
忽然，葉尹舟眉頭一蹙，寒聲說：“小洛，停車！”也不待馬車停穩，閃電般躍了出去。他用的是瞬遁的身法，速度極快。剛一出去，他的掌風便鋪天蓋地地襲上前頭的一團軟雪。隻聽得一聲悶哼，便看見一個女子倒飛著跌進遠方的白雪裏，素白的衣衫上是一片血色淋漓的曼珠沙華。
葉尹舟穩穩地立在漸漸停下的馬車之頂，冷笑著說：“果然是死老太婆手底下的女人。”
卻見那女子站了起來。她猛的吐出一口鮮血，顯見受了重傷，可那眼神依舊寒瑟而平靜。四周紛紛揚揚的雪裏，緩緩地閃現錯落淋漓的血色花朵，薄軟的長袖在寒風中獵獵而飛，細軟纖長的曼珠沙華宛如毒蛇紅信，猙獰地吞吐在狂舞的白雪中。
葉尹舟微眯著眼睛，眼縫裏的光泠泠落在這些不要命的死士身上，嘴裏卻淡淡地說：“小妖精，可以出來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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