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36 更新時間:09-04-20 18:22
唇輕啟。
他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困惑,像是想不起該怎麼開頭的樣子,抿了抿唇。
唇又輕啟。
更困惑了,偏頭又想了想,再抿了抿唇。
唇再次輕啟……
下頭的人等得眼淚鼻涕都快淌出來了。他那根笛子還是沒出聲。
韓異臉上笑漸漸消失了,手裏杯子越捏越緊,那表情越發扭曲。肖遙忍笑忍得臉都皺起來,抬手幫韓異遮了眼,聲音憋得都有些變形,道,“養得……挺好的。”
“閉,嘴。”韓異咬著牙擠出兩個字,推開他的手,摔了杯子,跳起來衝到護欄那去,剛要開口去嗬斥,悠揚的笛聲已經起來了。
總算沒真的把曲兒給忘了。
韓武站邊上汗岑岑地偷偷看著韓異忽綠忽藍的臉色,他是沒那膽子學肖遙把憋笑露在臉上,隻是這場麵也實在是太折騰神經,他是肩膀都忍得微微發起抖來。
大爺的,噗哈哈哈……從沒看見主子這麼吃鱉的表情!
幸好韓文沒來,否則就算他瘋瘋呆呆,隻怕也要給十七氣得吐出血來。他可嘔心瀝血教了半年啊。
曲是韓文新編,曲名《傾心》,描繪的是一段情絮暗生,自無生有。曲調由低至高,由緩至急,一路都是上爬的調子。本就是極好的曲,加上十七在韓文手底下斷續也學了那麼長日子,已經得了他九分真傳,這一曲吹出來也還算好聽,不說繞梁三日不絕,至少也能搔癢人心,引人叫叫好了。
隻要他吹出來就好,吹完就好,韜略樓所有人都這麼想著。
這邊韜略樓的眾人心懸嗓子眼的擔心又出狀況,那邊十七一臉茫然地吹呀吹呀,努力吹呀吹呀吹呀,終於一曲終了,放了笛子,衝周邊一笑。
全場人於是一邊繼續淌鼻血一邊叫好鼓掌。
韜略樓的人都已經汗濕了全身。
司儀咳了一聲,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揮了揮止了下麵上麵的聲音,接著又大聲道,“現在是——尚其樓其小花。”
其小花便抱著琴盈盈一彎腰。臉上已經恢複了血色,抬起來笑靨如花,下頭人也都應景地抽了口氣。
他倆個往台上一站,一對壁人似的,此花開過百花謝,隻怕從此以後,眾人眼中再無美人了。
其小花禮完了,隨即抱琴一個旋身,紅裙飄揚,席地而坐,裙角鋪了個完美的圓,更襯得當中的她人比花嬌。
她將琴半斜,一頭抵腿,一頭抵肩,嫩蔥似的十指纖纖,一上一下按在那根單弦上,塗了紅蔻的指甲便和血色琴弦融在一起一般。
接著略偏了頭,指下一掠。
錚。
她揚了首輕唱一字,“其——”
音清揚,似絲綢片片抖開般順滑,冥冥中仿佛聲音也散出股可感知的清幽之氣,將柔綿與銳利全數糅合至一起,霎時襲了全場,刹那間醉了人心。殺人生生不見血。
場中再次寂寥無聲,所有人都定住了,仿佛全身器官都被割去,隻餘了耳朵還鮮活鮮活長在那裏,為聽這一曲。
其小花頓了一頓,指尖再次起掠,紅唇也隨之輕啟發聲。
她唱了一曲所有人都不知名的歌,不知誰編曲,不知誰寫詞。詞是古音,除了一開頭的其字,沒人再聽得懂一字,甚至都不知道那個“其”音是否就是其字。她的聲音,絲綢錦帛,宛若天籟,一字一字勾了魂去。她的琴音,音色特別,錚錚鳴鳴,聲聲動情,僅僅一根弦被她拉出不知總數的多個調,或輕柔或嫵媚。
一曲終了,琴弦猶震。其小花略頓了頓,站起身來,衝場下悄無聲息的人群又彎了彎腰。
人群今晚實在是寂靜了太多次。大家都在那曲的餘韻裏出不來。待其小花直了腰起來,啟唇說了句,“獻醜了。”那下頭人才都活過來,沒有人叫好,因為嗓子在這時已經失了言語,在她麵前羞於亮色,隻餘掌聲動天動地。
“哎……”韓武低叫了一聲,一方麵歎其小花這曲實在太高超,另一方麵又替十七惋惜,這下鹿死誰手,還真不確定了。
韓異臉上一片陰鬱,藏在袖子裏的手緊了又緊。
其小花彎唇一笑,這一場她顯然贏了。這韜略樓的公子,僅僅是容貌過人,真才實料實在是差得太遠。
她這樣想著,偏頭去看了十七一眼,卻給嚇得身子一顫。
十七正看著她懷中的古琴。那表情實在是形容不出的可怕,麵無表情的、甚至連血色都沒有的臉,原本微翹的紅唇,此刻竟灰得有些發黑,狹長的眉微皺著,額間隱約帶黑色。剛才還迷茫芒惑人的狐狸眼,此時竟帶了濃濃的狠色,眼光仿佛兩根帶毒的刺,直勾勾插在她身上。
其小花隻覺得全身的血通通冷透了,直往腳下倒流,身體仿佛動彈不得,幾乎控製不住尖叫。
誰說美人生氣起來也好看得銷魂,這明明就是噬人的厲鬼!
十七突然受不住的悶哼了一聲,踉蹌著退後幾步,彎下身捂住了自己的頭。
“啊……”其小花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臉又變得一片慘白。
豈料她剛叫出一個字,麵前人影一閃,完全看不出動作的,十七已經掠到她身旁,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他臉上還是痛色,似乎頭裏有什麼東西在炸裂似的,一邊喘著氣,一邊搶了其小花手裏的琴去,退後一步,席地一坐。
他似其小花剛才一般,將琴身一頭抵在大腿上,一頭靠肩,修長手指往上一按。
錚!
他自己聽得這聲,又似被雷劈中似的渾身一顫,從喉嚨裏低吼出一聲來。“啊……”
場中所有人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在下頭議論著。
韓異麵色一冷,轉身便往看台的梯子那裏走,要下去看看狀況,韜略樓其他人也趕緊跟了下去。
司儀倒是個善救場的人,一見十七搶了其小花的琴,又做個撫琴的動作,提了嗓子就喊,“最後的加賽!現在是韜略樓韓十七——”
十七頭低垂著,司儀那一聲過後,他也沒什麼動靜,隻全身都篩糠似的顫抖起來,顫了好一會兒,突然停了。頭還繼續埋著,手卻動了起來。
錚,錚錚錚錚錚!
他手下十指翻飛,招招用勁非常,仿佛向那琴弦裏注了一口狠絕的氣進去,琴聲力馬揚了起來,而且聲音極大,聲震全場。
錚!錚!錚!錚!
他彈的居然是其小花那曲子,隻是快了些。但聽起來就仿佛兩人先後手中並不是同一張琴,先後所彈也並不是同一首曲。
與其小花琴音的輕幻嫵媚相比,他手指移動的速度比前者快了三倍有餘,整個調子急急促促匆匆,琴音仿佛一把泣血的刀,聲聲剖心剖骨,若折翼之鷹崖間悲鳴,若斷腿之狼穀底嘶吼。
仿佛一道氣刃從琴中噴薄而出,剖開空氣在場中橫衝直撞,直逼得耳膜轟鳴,人心顫動,一時間悲壯之意如海般洶湧,衝卷得場中聽客心跳如雷、血液沸騰,像被生生打碎了魂魄,連骨頭都裂成一片一片一片,融在這淒厲琴音裏了。
要多深的悲憤才能寫出這一曲,隻有那同樣心中淒苦無處發泄的人,才能體會出這裏頭深深的孤獨寂寞,這逼瘋了人的空白蒼茫之感。
那曲子原來被其小花誤解了罷,彈緩了罷,原來,應該是這樣一首曲。
連衝下來的韓異等人,也被震懾在了競技台邊,渾身僵了硬了,被這琴音攝了魂,不能再移動半步。
整個競技場凝成一個巨大的雕塑,所有人都石像般立著,唯餘胸口劇烈起伏。
連天空也仿佛被震開了口,月被烏雲遮了,一場小雪顫巍巍地下了下來。
漫頭飛雪中,那上萬尊雕塑中,一抹紅色卻動了。
不是其小花的紅,而是一襲同樣的紅裙,自看台上而來,跌跌撞撞上了競技台。
瑪瑙茶花狠狠顫著,雪狐披肩已經落在了半路,那人竟是尚其樓的女主子其若。
那琴還在劇烈地彈著,十七周圍似形成了氣場,琴音洶湧著阻止任何人的靠近。其若卻不管不顧,咬著唇撲了上去,一把按住了十七正在彈琴的手。
錚的一聲巨響。
血濺起,弦斷。
其若那隻手瞬間鮮血淋漓,被割破了數道口子。
十七被濺了一臉的血,緩緩抬起頭來,仰麵看著其若。
其若身子發起抖來,哆哆嗦嗦伸出還滴血的手去,撫上十七的臉。
“你……”她顫著聲說,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十七眼中的狠色不知道什麼時候退了,抬頭看她的時候,已經恢複了一臉的迷茫,看見她血淋淋的手伸過來,嚇得縮了一下躲開了。又低頭看見自己手中的斷琴,忙一把丟開,掙紮著站起來跑開幾步。
他自己也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隻覺得那個頭戴茶花的美麗女子現在模樣非常駭人,眼神也非常駭人,被她盯著,隻覺得寒毛都要豎起來了,抖抖地往後頭又退了一步。
“十七!”下頭有人叫道。
十七一回頭看見是韓異,遇著救命稻草一般,急急地就跑了下去,一頭撲進他懷裏。他個子比韓異還高,撲進去彎著腰看起來著實奇怪,不過這不妨礙小鳥依人的造型,把頭埋進韓異胸口那裏蹭了蹭,又抬了頭偷偷看著台子上那個表情古怪的女人。
司儀這時候也會過神來,抖抖地詢問,“韜略樓的加賽已經完了,咳……那個尚其樓?”
“輸了。”僵在那裏的其若突然道。
“啊?”司儀傻了句。
“今日這一場,尚其樓輸了!”其若回身看著司儀的臉道,表情已經恢複了之前的端莊優雅,隻是唇色不自然的白著,“宣告吧。”
說完,她拉起一邊已經嚇傻了的其小花,再也未看周圍人一眼,一步一步下了台。
等走到韓異等人身邊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來,卻不看十七,而是盯著韓異,那目光複雜,恨意和殺意是必然,卻又似乎多帶了絲嘲諷的味道。
“韜,略,樓。”她一字一字地道,突然牽唇詭異地笑了笑,拉起其小花走了。
“主子,這……”韓武在一邊猶豫著問。
韓異看著其若依舊女王般高傲的背影走遠,麵色發黑,良久道,“回去再說。”
“我宣布,勝利的一方依舊是——韜略樓!!”那頭司儀在台上喊著,四麵飛來的金花絹花打得他搖搖欲墜。
競技場上呼喚聲震得地麵都在晃動,而韜略樓眾人,卻在這漫天漫地的歡呼聲中,在金花、絹花、雪花飛舞的背景之下,帶著凝重的表情,提前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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