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97 更新時間:09-08-30 23:30
“璿衣,你知道嗎?為什麼幻狐會被稱為幻狐,那是因為他們可以製造近乎無敵的幻境。唯一能看透這幻境的,隻有他們的同類,唯一能破這幻境的,也隻有他們的同類。而璿衣,
你看透了我的幻境,也破了我的幻境。”
那一天,她第一次知道了,原來她在這裏還有同類。雖然隻是一個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同類。
“我的本名叫皓白,已活了兩千多年。若說年齡論輩分,你恐怕叫我一聲爺爺都不止。”白皓尤說完,扭頭看向她,滿是得意,一臉小人得誌的樣子,剛才的憂鬱早被拋到了十萬八千裏外。突然他“咦”了一聲,顯然對初見的璿衣的麵容有些驚奇,但很快就開始輕浮地對她評頭論足:“銀色的頭發,少見;銀色的眼睛,少見;兩樣湊在一快兒,更少見。這樣看來……總得一句話,璿衣妹妹,你可是這世間少有的寶貝啊。”一邊動著嘴,一邊還不忘動動手。他纖長的手指挑起璿衣的一縷發,玩弄著。發交錯著,纏繞著,被他繞於指上,旋出一個個好看的“小太陽。”
璿衣沒有理會他的胡鬧,銀白色的雙眸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異樣的光彩,似乎可以輕易的剖開人外麵的軀殼,看透隱藏的靈魂。
白皓尤的動作僵住了,有些無奈地鉤起嘴角:“唉,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好奇心太重了。”手伸入發間,抽出時,指間多了幾道青色長線。白皓尤緩緩閉上眼,又緩緩睜開,一個簡單
的動作,他卻好像用盡了全力。手向上揮起,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五指張開,青色的絲線在空中飄散,閃著淡淡的銀蘭,如折翼的銀色蝴蝶,在空中一次又一次的掙紮、旋轉,落地。
一瞬間,四周的景色成了幕布,隨著白皓尤的意誌轉換著。記憶的碎片在空中流轉,一片片的拚湊、聯接,形成了一幅幅幕景,而幕景中的人就是演員。
冰天雪地,風雪交加,冬日的高原沒有了昔日的歡鬧,隻剩下死亡的寂靜。
白皓尤的身體漸漸浮起,鬼魅一般的向前飄去。璿衣打量了下四周,跟了上去。一藍一紅在空中交錯,似乎成了這裏僅有的色彩,但這僅僅是他們的認知,在這個世界的人眼中,他們是無形無體的,隻是兩個過路人而已。待這風雨停下,一切都將結束。
白皓尤停了下了,卻沒有落地,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雪地。那兒的雪好像感到了他的注視,忽然動了動,接著,又動了動。璿衣皺了下眉,飄了過去,身體緩緩落下,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那處發生異常的地方。
驟然響起的馬蹄聲打破了高原寂靜。一個少年一馬當先,朝璿衣的方向衝了過來。在她麵前,猛地勒住了馬。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他翻身下馬,用繡滿金線的長靴隨意地踢著一旁厚厚的雪。馬旁的一層雪被踢散,馬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顫滿冰粒的耳朵。少年還帶著稚氣的眼睛頓時大放異彩,餓虎撲食般奔去。雪被清理幹淨,雪下埋藏的東西終於現出了他的本來麵目――一隻小小的白色狐狸蜷縮在雪坑中,凍地僵硬,全無生機可言。少年卻似發現了稀世珍寶,蹲下身,小心地捧起,又小心地放進了棉袍中,還用力往緊拉了拉。轉身走向駿馬。
白皓尤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少年的背影,眼中流露出的溫情使這冰雪也開始消融。
璿衣的眉頭微皺,好一會兒才展開。雖隻見過他一麵,可那個少年……如果沒錯的話,是葉遙吧。當今天子,葉遙。而那隻狐就是站在她身後的白皓尤,不,應該是皓白才對。
“十八年前,我被異族所傷。在雪地裏等死時,他出現了。”
幕景變為了皇宮的一間宮殿。
少年將白狐抱於懷中,一臉的擔心。
“五皇子,有事嗎?”一個情冽的聲音響起。
少年趕忙抬頭。門旁站著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白衣少年,栗色的眼眸中是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漠然。
“鏡塵,你快來看看它怎麼樣?”少年站到一半的身子突然停下,小心地坐下,手輕輕撫著白狐的背。
白衣少年的眉頭掠起一抹疑惑,可還是走了過去,抱起沒有知覺的白狐,盯著它額頭的紅點,臉色微變,冷冷地吐出三個字:“他是妖。”
少年猛地起身,驚異的看著他,嘴唇微微抖動著,想說什麼,卻沒開口。許久,才將目光移到他懷裏的白狐身上,固執地揚起頭:“我要你救他。”
白衣少年沒有反駁,冷冷地轉身,走了出去:“三日後,我送它回來。”
春日。
一個藍衣少年靠在樹下假寐著,靛藍色的發隨意的披在肩上。
一個身著華服的少年走進院子,春風滿麵,大聲喊著:“啊白,今天……你是什麼人?”看到樹下的藍色,少年驚慌的往後退了幾步。穩住身子,抬首,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硬生生撐出幾絲威嚴。
藍衣少年迷迷糊糊地掙開半隻眼,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吃驚地問:“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熟悉的動作,頓時讓華服少年勉強撐出的威嚴蕩然無存:“你……你……你是啊白……?”
“是皓白啊。”藍衣少年白了他一眼,打著哈欠,懶洋洋地糾正道。
“對了,當年鏡塵好象說過你是妖……可是,你真的是啊白?”
藍衣少年無力地朝天翻了個白眼,點了點頭。
“你的是啊白?”
鬱悶地點頭。
“真的?”
不耐煩地點頭。
“沒騙我?”
咬牙切齒地點頭
“啊白……”
“你他媽的有完沒完?”一聲獅吼,藍衣少年名叫理智的神經徹底崩斷,掩藏在靈魂深處的獸性開始暴走。
華服少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全沒理會他的怒氣和不耐,一個熊撲過去,緊緊抱住了他。藍衣少年直挺挺地站著,就像一個布娃娃,被華服少年捏捏這兒、摸摸哪兒。
拉著他的臉,華服少年抱怨道:“啊白,你變了好多,不是毛茸茸的了。”
藍衣少年的嘴角抽了抽,額角的青筋一跳一跳,骨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頭頂的火一冒三丈高。
下一幕的背景,是禦書房,演員是禦書房內的兩個男子。
看著他們,璿衣深切地感到什麼叫光陰似箭。當年的俊朗華服少年如今已是權傾天下,眉宇之間稚氣全無,僅有的是皇家之人與生俱來的威嚴和時不時流露出的冷酷。當年的可愛藍衣少年而今已是威鎮朝野,舉止之間沒有了往日的隨意,儒雅的書生氣下掩蓋的是強硬的作風和殘忍的手段。
“啊白。”葉遙輕輕地叫了聲。
“是。”平靜的回答,沒有任何多餘的字。白皓尤低著頭,等著他的後話。往日的情同手足、相輔相成已被朝堂上的陰謀和猜忌踐踏的麵目全非,現在的他們,僅僅是君臣。
“啊白,你變了。”葉遙轉身,眼中有幾道血絲,深色的眼瞳被一層又一層的偽裝遮蓋,深不見底。
白皓尤沒有說話,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是他的回答。
葉遙的眼底掠過幾抹傷痛,走至半開的窗前。華麗的窗框中裝載著青鬆竹柏,金玉琉瓦。
死一般的寂靜,幾乎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葉遙轉過身,看著恭敬地站在桌前白皓尤,一絲不苟的深色朝服,一絲不苟的墨色長發。不知為何,眼前竟出現了那個站在樹下,睡眼惺忪、迷迷糊糊、不問世事、全無體統的藍衣少年的身影,他不禁啞然失笑,可心底卻有一種名叫憂傷的情緒緩緩輾過,昔日的種種皆在心頭浮現。用力搖了搖頭,十指在身後用力扣緊,想用疼痛喚回思緒。
“啊白,今後無外人時,你不比穿著這朝服,帶著朝冠。”
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是葉遙思索許久的結果。代表著什麼,葉遙心裏明白,白皓尤也明白。不同的是,葉遙對自己的是譴責,責備自己那不該再有的懦弱,而白皓尤則有些欣喜,連他都不知原因的欣喜,也或許他知道原因,隻是不願承認罷了。這朝堂中又有誰是自己人,誰是外人呢?恐怕誰都無法說清,隻是,他信他。
葉遙走至堆滿奏章的禦桌後,恢複平靜的眼眸中映著幾絲殘酷:“吏部尚書的事,辦的怎樣了?”
“十日之後,定有牢獄之災。”
“好,辦的好。”此刻,他的臉上才有了喜色,冷冷地鉤起嘴角:“那個老東西,早該清掉了。”
沒有下文,情景以變為了最初的淡雅小院。白皓尤站在橋頭,璿衣站在橋下。白皓尤看著流水,璿衣看著翠竹,各有思緒。
這個,就是你和他的故事嗎?皓白。中間殘缺的大半,她沒有過分追究。
小時母親曾說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哪場奪嫡沒有血腥,哪個人的帝位不是用屍體堆起的。璿衣,你要記住,永遠不要參與這宮中的明爭暗鬥,永遠不要踏足這官場的爭權奪勢,永遠不要走入這萬劫不複的深淵……”
永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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