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車站  假日車站(十八——二十)

章節字數:4008  更新時間:09-05-04 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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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這事擱在心裏,任誰也受不了,我們很想把這事弄個水落石出。

    也是對自己的心有個交待。

    想起了徐衛民。徐衛民自從認識孟學平和今子之後,一直和他們有走動。他喜歡今子,今子和孟學平離異後,他也就不大和孟學平來往,這正好。但這事又不能直接問,徐衛民這人嘴巴不牢,他要是知道了這事,還不會海說一氣,就捅給了孟學平。曉潔說:“那天他來我們家,我們請他喝酒。記住,喝酒時什麼也別問,裝著隨便問到今子,就聽他海吹,他一定會海吹,說不定就能聽出個所以然來。”

    酒半酣,徐衛民就海吹起來,說自己又認識了某某名人,某某局的局長公子,又某畫家,最後說到文藝學院編導係的某教授。他說,現在文藝學院也不在原地方,搬到郊區去了。

    “哦唷,文藝學院呀,”曉潔見機,立即接話,說,“不就是今子住的地方嗎?”

    “是啊,你說到今子,我才想起,”我說,“如今這今子也不知到哪裏去了?”

    徐衛民很傷感。

    “已經十多年了,一點音信也沒有……”我們就這樣開始了。

    又說了一會兒話,徐衛民就來向我們打聽今子的事。曉潔說:“你又和今子不熟……”這是曉潔突然地靈機一動,她開始了。

    “我和她不熟?”仗著酒意,徐衛民一副豪氣的樣子,口無遮攔,他胡吹他和今子怎麼怎麼鐵;又今子怎麼怎麼什麼事都找他。其實這隻是他自己心裏的意念罷了。

    “不會吧?”曉潔說,“要是這樣,今子怎麼就沒在我們麵前說起過你?”

    “什麼呀,”徐衛民立即對此作出了激烈地反應,他說了一大堆今子找他幫忙的事,後來就說到,“今子他們還找我幫他們找醫生呢……”

    我和曉潔聽到這話都不敢響,隻裝著不在意的樣子,靜聽他說。

    “他們連放環這樣的事都找我……”

    我正想開口,曉潔立即作了個示意的動作,於是我們就不再談到今子了。

    “你為什麼不讓我問?”徐衛民走後,我問曉潔。曉潔說:“沒必要。”“為什麼?”“事情已經清楚。”“怎麼……?”

    “我是醫生啊,今子夫婦為放環,找過徐衛民。放環為什麼要找徐衛民?這隻能說,這環是不能放的,要放環,到處都好放啊。徐衛民也混蛋,給她找了那麼個醫院,某某醫院,那是什麼醫院?跟野雞醫院差不多,一定是放環出了問題,感染了,損傷了,或者是後麵出了事,或者是又懷了孕。反正,今子肯定是出事了,她為這,不能生育了!——這不會錯!”

    十九、

    我和曉潔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今子為此付出了這麼多,然而卻沒有一個人理解她,沒有人知道這事的底細是什麼,人們隻看到了事物的表麵,都認為是今子不好。今子為了學平,將這一切默默地吞咽下去,承受了這人生的一切苦難,隻是出於對學平的愛,她為學平付出了一切。如今,孟學平真的解脫了,沒有了任何不安和困擾,真的從他和今子離異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然而,這一切都是緣以今子為他所作出的犧牲。

    當孟學平認為今子如今已經過得很好時,今子卻艱難地掙紮在她人生的苦難之中。

    這尤其令人不忍。

    曉潔對我和今子的事早已知曉,她早就看到過我那首《假日車站》。知道我喜歡今子。她還曾對我說:“看樣子,今子也曾喜歡過你。”我說:“這不可能!”曉潔就沒再說什麼。但她一點也不妒嫉,因為她看到了今子,也了解我,知道我們都是好人。我們的那一段感情隻是一段很純潔的年少時的朦朧情感,是一段人世間的至愛真情,有著這種感情的人,決不會對她構成威脅。曉潔真是一個好人。“真正的愛有時是看不到的。”她說,“但我卻看到了人世間真愛的化身——今子!”

    這事殘酷就殘酷在,我們都無所作為,隻能任憑今子默默地去一個人承受。

    我們隻有在心中去祝福她,希望人世間真的會有一個無所不能的主,在默默地注視著我們,相信好人會有好報,希望會有來生,希望來生,上天會給她以補償。

    日子一晃就過去了,又是一個十年。新世紀後,這期間,我已調到一家小報當編輯,我們也常回來,每次見到大妹,問起今子,都說,沒見過。也就是說,這期間,今子一次也沒回來過。這真令我們感歎。這一天,我和曉潔又回到了樟樹嶺。樟樹嶺車站又有了大變化,這真是一個日新月異的年代。那原來的風雨亭已被大妹拆除,她在原址上又蓋了一個整潔的紅瓦小平房,生意也越做越好。這次,當我問起今子時,大妹不無揪心地說:“回來了,上個星期吧,都認不出來了,老了許多。人也瘦得不成樣子,臉臘黃臘黃,她叫我不要告訴你……,也不讓我給你打電話,還問了你的電話改了沒有?我告訴了她。那天,她在她父母墳前呆了一整天,我怕出事,叫我老頭子去看看。我老頭子說,今子在她父母墳前哭,哭得好傷心。我總覺得她好象有什麼事似的。等車時,就問她。她又笑著說:‘沒事’。可我看得出來,她一定有事,就好象是在向她父母親告別似的,現在想起她那樣子,都感到可怕。”

    連大妹都有這種感覺,那我們聽了就更感到揪心。到了家後,我就對曉潔說:“我們是不是去看一看她?”“我也正這樣想呢。”曉潔說,她看了看我,接著說:“這次,我們一起去吧,當然,依然不能讓她知道,我們隻站得遠遠地,看一看就是了,如真的沒什麼事,那我們對自己也是一個交待,你也放了一顆心。”

    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我們前往A縣某鎮。

    這鎮並不象曉潔說的那樣,塵土飛揚,有點整潔,看樣子是整頓過了。新樓房也蓋了許多,不過依然顯得破敗,這可能是我們在省城呆慣了的人的感受吧。

    曉潔來過這裏,我們就朝今子的書店方向走去。快到今子店時,曉潔拉著我避進一條小巷,朝今子書店望去,今子不在,店裏有一個姑娘在照看。這小店在這大街上,顯得很不諧調,特別破敗,歪斜斜的,要倒一樣。

    “那是她的雇員,”曉潔說,“上次來時,還是一個小姑娘呢,如今這麼大了,”

    “今子怎麼不在呢?”我問。

    “我怎麼知道,這樣吧,我進去看看……”

    “我也去。”

    “這怎麼行,萬一她出來了呢?”

    “這樣吧,我就從她門前走過,快二十年了,她就是出來,哪能一眼認出我來?”

    曉潔進了那店,我裝著一個過客,從那店門前走過。來到門前,瞟了一眼,見今子不在,就站住,抬起頭來看。那小姐店員朝我看了看,我就走過去了。過了一會,曉潔就出來了,找到我,跟我說:“真想不到,十多年過去了,那小姑娘好象還認識我,真奇怪,不就是一麵之交。”這時,那女子進去了,一會兒又出來。緊接著今子也走了出來,扛了一捆書,放下,叫那店員拆開放上書架。她自己又走了進去,不一會兒,又扛了一捆。人雖很瘦,卻很精神。也很開朗,不象是有什麼事故的人。看到這裏,我和曉潔放心了不少。也許大妹的感覺不正確,也許那一天,今子回樟樹嶺時,坐車太疲勞。但她過得艱辛卻是真實的,看她那氣喘籲籲的樣子,扛著一捆書,我真為她難過。

    二十、

    但事情的結果卻不是這樣,離這次看望她,不到五個月,一天,今子給我打來電話。當時,我不在,曉潔接的。曉潔就電話裏到處找我,見了麵對我說:“今子可能碰到了事,她想叫我們去看看她,她這樣一講,我就覺得不對,她竟主動來找我們……。我答應了她,說,星期天我們一定去。”“她不會出什麼事吧?”“也說不上來,隻是,一接電話,問她是誰?,她就說:‘嫂子吧?我是今子,見過麵的。’這話怎麼講?真叫我嚇一跳,她怎麼知道哪就是我?我還以為我做得很機密呢。”

    “她給我留了電話。”曉潔又說。

    結果,這個星期天我們沒能去,曉潔的媽媽病了,我們送她住了醫院,一連幾天都沒能合眼。我打電話告訴了今子。電話那頭,今子很失望,雖然我在電話裏一再問她過得怎樣?也一再向她道了歉,但我知道她很失望,因為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失真,不大象是今子的聲音,可我這裏也實在是離不開。這樣一拖就半個多月,一直到曉潔的媽媽出了院,安頓好。這裏安頓好了,我們就打電話想通知今子:“這個星期天我們一定去她那裏。”可這電話怎麼也打不通,我們立即覺得情況有些不妙,立即分頭去請了假,決定第二天去看今子。

    當我們匆匆趕到A縣某鎮來到今子的小店時,見到的一幕就再也讓我們承受不住了,店門關著,擺了幾個花圈,上寫陶今持千古之類的挽聯。我們一敲門,那店員姑娘出來一看到我們就哭了。

    “這是怎麼回事?”曉潔拉著這店員姑娘的手焦急地問。

    “等一下再問吧,賓儀館的車就要來了,剛來電話,說要火化了,拉花圈。你們要是再不來,就見不到了。”果然沒等十幾分鍾,賓儀館的車就到了。我們幫著把花圈搬上車,這店員姑娘回身鎖了門,我們就上了汽車。

    店員姑娘自我介紹,是今子的遠親,叫翠敏,她媽媽也來了,在賓儀館。

    “……也就是想等你們來看看,我媽媽一直在要求他們……。今子是前天故去的,可她在一年前就查出了左乳乳腺癌,在省腫瘤醫院開刀化療了半年,上兩個月右乳房又痛起來,一複查,才發現已經轉移了。她媽媽好象也是這個病死的……”

    “哪她為什麼……?”

    “去了,半個多月前被拉了回來,說是不能治了……”

    到這時我才知道,她為什麼在半個多月前給我們打電話,到這時,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苦衷,可我們不知道啊,要是……,無論如何也要來一趟。她是想在最後的時刻再見我們一麵,可這,我們竟沒有來,可我們真是不知道啊!

    今子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親人,她是在把我們當作她唯一的親人,難怪她接到我的電話,是那麼的失望。想到她的失望,我真感到無奈和傷痛,我不是不來,是沒有辦法,如她把實情告訴我,那我們無論如何也是會來的。可今子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寧願讓自己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也不願意讓我為難。這尤其使我們不堪。

    想到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那樣地淒涼,無望,我和曉潔的心都碎了。

    “那她就沒有留下一句話嗎?”

    “有,她給你們留了一封信,就這一封信,她斷斷續續的寫了好幾天。不在這,等一會回來,我交給你們……”

    今子躺在玻璃棺裏,曉潔、翠敏和翠敏的媽哭了,我在默默地流淚。

    她很瘦,顯得有些蒼老,顏麵有些舒緩,就象放下了一些重荷,再也沒有了一點遺憾一樣。也許化了妝的緣故,依然象活著。

    在她的遺體前,就我們四人來為她送行,因為這是她的叮囑,她隻要我們四人來為她送行。不想再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點什麼,她好象是在告訴人們,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受苦,她要永遠地向這個世界告別……,而且不再回來。

    質本潔來還潔去,我感到一陣悲愴,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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