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85 更新時間：09-06-19 01:59
清晨。
露水剛收，陽光還未至。
孫平挑著他的貨擔，晃晃悠悠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距離鎮口還有一小段路。
孫平人還未到，已先笑露出笑容了。
“二位差大哥好啊！”
“哦，孫平啊。今天這麼趕早啊？”
“可不是麼，昨晚上聽老鄉說了，我那老母正病著，這不趕著回去麼。”
又陪笑塞了些碎銀子給領頭，道：“您看，小人急著回家，就不用怎麼盤查了吧？”
領頭聽了，大手一揮，豪爽道：“不用查了不用查了，回去罷回去罷。”
那差使正揭了貨擔蓋子，聽了這話，正要去揭第一層格子的手便頓住了，將蓋子蓋了回去。
孫平暗暗籲了一口氣。
走出城門一大段路後，估摸著鎮口那裏是再無可能有人追過來了，孫平才將貨擔放下，擦了擦臉上的汗。
孫平將貨擔上第一層格子揭開，喚道：“啞妹，可以出來了。”
隻見那貨擔裏竟冒出個大活人，原來是個嬌嫩嫩的大姑娘！
那姑娘爬出貨擔，就要給孫平跪下。
孫平趕忙扶住她，道：“這可使不得。”
那姑娘又著急地用手比劃了一通。
孫平做的是走南闖北的營生，這手語自是懂得的。
他搖搖頭道：“你也不必說什麼‘無以為報’的話，我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又道：“現下你也無處可去，咱們還是按原先商量好的，先回我家鄉罷，等過幾日你爹爹得空偷偷出來，咱們再去跟他會合。”
那姑娘，亦即是啞妹，點了點頭，全然信任地隨了孫平而去。
且說孫平那日將啞妹偷偷運出後，也不敢公然將她帶回家，便尋思著山上那片樹林無人敢進去，倒是個躲藏的好地方，隻是再也尋不到翠兒姐妹住處，隻得將啞妹安置在了一處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哪個獵戶蓋的屋子裏，也讓啞妹暫時有個住處。
他得空便偷偷去瞧上一瞧，給她帶些日常用品。
這日，他照例帶了些吃穿用的東西，來到山上。
他一時未曾多想，便推了門進去，抬頭看了一眼，慌忙又退了出來。
隻是那一眼所見的，卻總在腦海裏閃個不停：啞妹衣衫半解，頭發也披著，正對著麵小鏡子細細地梳著一頭秀發。那副模樣，慵懶嬌美，倒像個對鏡貼花黃的貴族仕女。
孫平定了定神，喚道：“啞妹。”
啞妹雖天生不會說話，卻並不聾，她聽到孫平的聲音，興衝衝地跑了出來。
孫平看啞妹欣喜的模樣，分明又變成個鄰家妹子，之前那副景象猶如夢中所見，一時倒有些疑惑。
他隨即又將這些疑問丟開，問道：“啞妹，你這幾日住的可還習慣？”
啞妹笑盈盈地點頭，有些臉紅，一時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趕忙給孫平讓座，又端茶又倒水，忙得跟個陀螺似的。
孫平笑道：“你不必忙了，我來看看你，一會就走的。”
啞妹頓了頓，很是失望的樣子，隻得來到孫平跟前坐下。
孫平心下一動，細看那啞妹模樣，暗道：莫怪乎那劉公子想將啞妹搶了去，饒是他這走南闖北見過各式各樣姑娘家的貨郎，也覺著這啞妹麵目姣好，身段嫋娜，不失為一個清秀佳人。想那黃老伯相貌平平，卻是如何生了一個這麼美的女兒？
這廂孫平正胡思亂想間，那廂啞妹卻是臉愈來愈紅，頭愈低愈下去。
孫平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又見到啞妹這幅模樣，心裏也不禁碰碰碰跳個不停，麵上露出尷尬之色。
孫平咳了咳，說道：“啞妹，我們出來這也有幾日了，卻還是不見你爹爹來會合，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啞妹頓時露出擔憂的神色。想她一個孤女，自小和爹爹相依為命，還是第一次離開爹爹這麼久，心裏也難免焦急。
“當時我們隻說好得空便出來，卻是沒有定好確切日期，我想，明日再去劉家鎮探探，若是可以，便將你爹爹也偷偷帶出來。”
啞妹高興起來，但不一會又轉成憂色：這麼幾日也沒個消息，還不知裏麵怎麼樣了，你去了，會不會出事？
孫平寬慰道：“沒事的，我又不是劉家鎮的人，他們便是要疑也疑不到我頭上來。”
孫平又略略坐了一會，便告辭要走。
待他走到門口時，忽然覺著有股外力扯住了他的衣袖。他轉頭一看，隻見啞妹一雙白嫩的小手正抓住他的袖子不放，神情又是惶惑又是不安又有些依依不舍，見孫平看過來，又慌忙放開手。
孫平明白過來，想她一個姑娘家孤身待在這山上，心裏難免惴惴不安，又要擔心爹爹出事又要擔心被抓回去，自己現如今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孫平摸了摸她的頭，笑道：“沒事，我去去就回的，再說明日你爹爹就到了。”
啞妹半是幽怨半是羞慚地睨了孫平一眼，用手比劃道：此去可要千萬小心。
孫平半邊身子都麻了下去，隻覺剛才啞妹那一眼有著無限的風情，生生將他一個大男人化成了繞指柔……
第二日，孫平便早早出了門，仍舊挑著他的貨擔，來到了劉家鎮。
鎮口那比往常多了幾個人看守。
不知是否是自己太多心了，孫平總覺著鎮上的氣氛有些詭異，透著股緊張感。
他來到往日擺攤的地方，果然不見黃老伯。不止如此，連平日裏常在這的幾個小攤也都不見了蹤影。
他暗暗有些心驚。不動聲色地在鎮上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才見到一個熟麵孔，便是日常常在黃老伯邊上賣饅頭的李二。
孫平扯住李二，低聲問道：“出了什麼事了，怎麼今天好些個人都沒見著？”
李二震驚地看了他一眼，擺擺手，就要走開。
孫平趕忙拉住他，又問：“黃老伯呢？”
李二驚恐地看了看四周，發現無人注意後方鬆了一口氣，又見孫平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隻得拉了他到一邊，罵道：“你要死也別拖著我！”
孫平笑道：“誰要死啦，不過問你一句話，誰叫你神神秘秘的。”
李二唾了口唾沫，低聲罵道：“誰死啦？黃老伯死啦！”
孫平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問道：“甚麼？”
“你還不知麼，那黃老伯死啦！”
孫平心下大駭，不由變色道：“這是為何，前幾日看起來不是還硬朗著麼？”
那李二恨聲道：“還不是祖上沒積德，臨老了卻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他那閨女倒好，逃是逃了，卻也連累了老爹。那劉公子看上啞妹，定是要得到手的，啞妹卻不知用什麼辦法逃出了鎮子，劉公子自然不肯罷休，派人抓了黃老伯去逼問，奈何黃老伯竟是個硬氣的，再怎麼用刑也不肯說出女兒下落。劉公子惱羞成怒，竟叫下人下了死手，可憐黃老伯幾根老骨頭哪裏經得起，沒幾下就去了半條命。那劉公子猶不解氣，竟叫人將他拋到亂葬崗上，放了野獸出來，竟眼看著他被野獸撕咬、爭搶，屍骨無存了方才罷休。”
孫平呆住，他萬萬沒想到，那劉公子竟如此狠辣，不過是不見了個啞女，竟將人家親爹如此折磨至死！
他一時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又想到黃老伯屍骨在亂葬崗上被野獸撕咬，還不知是個什麼淒慘模樣！
“那黃老伯屍骨現在何處……總該有人去給他收屍才是啊。”
“誰人敢去？那劉公子將凡是和黃老伯家有些瓜葛的都抓去訊問了一遍，便是像我這無甚關係的人，卻也挨了一頓打呢！何況那黃老伯屍體早就被野獸啃了個幹淨，就連骨頭也沒剩下！現下這鎮裏人人自危，我看你也不必多問，橫豎你不是這兒的人，還是早早回家去罷，省得惹禍上身。”
聽了這話，孫平方醒悟過來，自己如今可不是什麼不相幹的人了，萬一被那劉公子知道是他將啞妹帶走，想到那後果……
大熱的天，孫平生生打了個寒戰。
何況，啞妹還在等他回去，黃老伯的事也不能不告訴她，唉，還不知她要哭成什麼樣呢……
想到這裏，孫平辭別了李二，趕緊離開了劉家鎮。
回到家後，孫平猶豫了一夜，終於還是決定將黃老伯已死的事告訴啞妹。
可如今，他卻暗悔自己太過魯莽，不該將全部事實告訴她。
啞妹已在地上跪了兩天了。
這兩天她滴水未進，卻仍舊直直地麵向黃老伯死去的亂葬崗方向跪著，麵上滿是悲涼、哀怒之色，竟隱隱有些生無可戀之勢。
孫平心急如焚，啞妹此刻鑽進了死胡同，她在責怪自個，覺得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爹爹，這種罪孽，唯有以死才能還清。
孫平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無能，即便是當年他雙親先後病故，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無力感。想他平常自詡如何如何巧舌如簧，此刻麵對啞妹那哀絕的模樣，卻也不知該如何勸起。
他在啞妹背後默默看了半晌，終於出聲喚道：“啞妹……”
啞妹一動不動。
他走近啞妹身旁，也跪了下來，喚道：“啞妹……”
啞妹微微側了側臉，但仍是一臉木然。
他歎息，扶住啞妹肩膀，道：“你放心。”
啞妹震了震，但仍沒有將臉轉過來。
他道：“人死不能複生，這你是知道的，這並非你的過錯，你也知道的，對麼？”
“你還有我……縱然我沒什麼能耐，但定會護你周全！”
“你這副模樣，可叫我要如何自處？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能獨活！”
啞妹身子慢慢軟了下來，終於，她將臉埋進手心，肩頭抖顫不已，淚水從指縫間流出。
她無聲地哭泣，不能停止。
孫平緩緩將啞妹摟緊懷裏，安撫地拍著她的背。
啞妹雖然仍是哭個不停，但雙手也漸漸放開，回抱住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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