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37 更新時間:09-07-20 16:17
縱然曉知自己有偏愛百合花的嗜好,其情其愛,自以為他人皆無能趕及,然而,那位莫名出現的貴公子尹框,其對菊花的偏愛程度卻讓我頓生了一種自歎弗如之感。
最初見他之時,通過他所著衣衫的亳菊紋飾和繚繚菊香,我就從心底隱約地判斷到他應該是比較偏愛於菊花的,然而,我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對菊花的偏嗜居然已經達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以致於眼中再也容納不下其他的景觀與存在。
我甚喜雙頭百合花,但是在喜愛之餘,卻並不排斥其他的美麗事物,如青竹、紅梅、楓葉、雨荷、白雪、浮雲……同樣亦為我所愛、所惜、所念,亦可以如此概論,凡是美麗的景致,凡是婉約的物什,我都會由衷地熱愛歡喜,沉醉徜徉,流連忘返……
正是因為百合花更能引起我的遐思感懷,所以,當那些秀雅怡情的景物與百合花相較之時,我則是比較偏愛於百合花的——盡管百合花品種寥落,花色單調,生命脆弱。
然而,尹框卻並非如此,正如他之所言,他獨愛菊,而其所言的“獨愛”真可謂是名副其實的“獨愛”——偏執唯一,心心念念,癡迷成狂!
雖然隻見過他才不過兩三麵,還尚不了解他的品性與身份如何,但是我卻可以明顯地看出他對菊花的獨戀之情,因為他戀菊的細節絲毫都不加掩飾地展示在了他所穿就的衣服上——
明汝山上,其所穿就的墨色紋錦,整個衣衫內皆鑲嵌著若隱若現的暗金絲線,針腳融合交彙,宛然勾勒出了一幅次第逼真的金色亳菊圖案,競相開放,活靈活現。
陶然亭內,他一襲素潔無華的白衣,乍視之下,其衣衫上似乎並無特別的紋飾,但若迎著夜光燭火仔細觀之,其實就可以發現此白衫的袖襟處俱都細膩地繡黹著一種名為“太白積雪”的菊花紋理,繡工精美,手法隱略。
從服飾的紋理、特製的熏香、再到他所居住著的其內植種著浩蕩無計且菊種極為珍稀的“浩菊山莊”,他對菊花的嗜愛之心簡直無與倫比,可謂根本無人堪與其相較!
除此之外,他還擁有著一個讓人委實難以接納的奇特習慣——那就是他在偏執於菊花的同時,還會不自覺地把他自己對菊花的嗜好潛移默化地加注在他人的身上,讓他人亦真心地接納菊花,並以此作為改變基準,逐漸地變他的嗜好成為自己的嗜好。
故而,當我緊拈著他特地送來的“賞菊請帖”,複凝睇著麵前這數十盆以“請帖”為名而贈送而來的品種皆不相同的菊花盆栽之時,我的心緒幾近瀕臨崩潰,內裏的激蕩之情亦無能用任何的言語來形容——
因為他唯獨偏愛於菊,所以,凡是菊花都能引起他的溫柔相待,相應地,他亦尤為珍惜菊花的枝葉莖蔓,以株株的盆栽而非離根的花苞來贈予他人,寓意則極為明顯,那就是他希望接收者亦似他般同樣地顧惜並珍愛他所摯之物,更似他般時刻都維護菊花那曼妙的身姿與活力。
“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打開請帖,看著上麵含義淺顯的詩文字句,再撫摸著請帖邊沿繪製著的枝理錯落的十祥錦塔菊紋飾,我的心中不禁升騰起鬱濃不斷的懊惱之情——
彼夜,他以“尞城讓房”的謝禮相迫,邀我務必於重陽之日到臨他的“浩菊山莊”去賞菊品花,雖然起初我對他的精細計較有諸多的不滿,但是最終,我已然爽快地應諾於他當日必定會如期到至。
然而,他顯然是不信任於我,因為生生地怕我失約於他,所以,才特地遣人送來賞菊請帖與菊花盆栽,著意地提醒我即將到來的重陽之約,如此明顯刻意的小人心思,幾乎讓我長期樹立的信諾形象於頃刻間毀於一旦,其顛覆效果至斯,教我如何不憤慨,教我如何不別扭,又教我如何不生氣?
我下意識地蹙緊眉頭,咬了咬唇,心中則一直忿忿難平,這時,卻忽然從請帖內側飛落出一張折疊規整的薛濤紙箋,紙箋芬芳,菊香繚繚,其上的字跡瀟灑飄然,自成一體:“重陽之約,我自然信任於你,隻是浩菊山莊的門禁森嚴,守衛奇多,若無憑證牌符,根本無能進入,因此才特意送至‘賞菊請帖’,以作你的通行之用。”
見狀,我一訕,方才明曉自己原來錯怪了他,於是,便不由得羞赧慚愧起來,同時心中亦嘀咕了一番,算上今次,自己已然是第二次誤解於他。
念及於此,遂自嘲一笑,那夜於陶然亭候等韓子湛赴約的不快場景便清晰地浮現在了眼前——
了解了尹框調查涵漪並調查於我的真正緣由之後,已經是深夜的亥時初刻,然而最終,韓子湛都未曾現身於陶然亭內趕赴於我的“不見不散”之約。
惶然淒楚之下,我遂厭倦了繼續與尹框糾纏應對所謂的關於天闕茶市之利益去留的問題,便再次直接地向他言道:“天色甚晚,夜深露重,我不該再繼續久滯於此,還請告辭,後會有期!”
聞罷此言,他亦未再強勢挽留,隻是禮貌性地應道:“甚是如此!不過,在下著實不放心秦姑娘你深夜獨自一人歸家,承蒙不棄,在下覺得還是親自護送你安全回府方妥。”
想到楊賾與他駕駛的那輛停靠在蘿水之畔的馬車,我遂還之一禮,繼而爽落地拒絕他道:“刻下,我的車夫早已在前方不遠處的京道上備好馬車候滯於我,所以還請公子放心,我並非是獨自一人歸家,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
他揚了揚眉,幽深的眼眸中漸漸幻化出一種不明的流光異彩,清澈怡暢,傾倒眾生,片刻後,才方淡淡地回道,聽聞之下,其語調雖然無比之誠懇,但內裏卻又仿若充斥著濃濃的戲言味道:“原來秦姑娘居然早有安排,在下竟是多舉僭越了!既然如此,那麼秦姑娘你可否順勢送在下一個人情,暫且讓在下坐上馬車同隨於你一程,待你到家之後,再煩請你的車夫送在下歸府?”
想起他的尞城之恩尚未報答,我便沒有幹脆地拒絕於他,遂頷首同意。
當我和他一前一後走到馬車前時,正駕車等候於我的楊賾其臉上先是露出了明顯的意外之色,但是瞬間之內便換上了一副恭敬無比的笑臉,殷勤地將我們迎上了馬車。
見狀,我不禁一陣暗暗地歎息,楊賾之神情轉化的如此迅速,必定是把尹框錯認成了我今晚一直在懇切地等待著的“故人親友”,想想亦覺得不可思議,該現身的韓子湛最終都未現身於陶然亭內,而不該出現的尹框卻莫名地因為賞景的緣故而出現,種種事項,皆太過於巧合,俱太過於蹊蹺,又太過於詭譎。
不僅如此,偏偏尹框其人還衣著華貴,儀表不凡,風度翩翩,尚且,在他出現在楊賾的麵前之時,還正體貼地抱著我所彈奏的箏琴“錦瑟”,因此,麵對楊賾的認定和錯解,我根本無從澄清,唯有緘默不語。
返回別院的路途中,尹框見我一臉鬱鬱,情緒黯然,沉默不言,他亦就識相地不再提及我所候之人為何最終都未來赴約的尷尬之事,隻是仔細地掂量了一番“錦瑟”,猛然抬頭,視線熠熠地正視於我:“九月九日乃重陽佳節,若是秦姑娘那日閑適得當,可否願意趕赴在下所居住的浩菊山莊一觀?賞菊品茶,吟詩作賦,話酒桑麻,共三者同樂之餘,如若還能聽到姑娘用此尾好琴彈奏出來的幾曲天籟之音,豈不為人間的一大幸事?”
我的心中極是不耐,但是卻仍然維持臉上的和色不變:“公子好雅興!但是重陽之日,我甚為忙碌,不能適時赴約公子之邀,還望公子能予以見諒!”
聞言,他的笑容依舊光盛俊華,耀目清越,然而其眸色卻開始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隻見他“嘖嘖”地先是惋惜遺憾一通,接而卻急轉語調,仿佛明了洞悉我一切的思緒哀怨:“姑娘當日忙碌與否,在下自有一番計較。但是,如果我道此乃我即興所提及的‘尞城讓房’的唯一謝禮,姑娘還會以‘甚是忙碌’為名,從而刻意地搪塞於在下嗎?”
我直直地一滯,竟是無從辯駁,靜默稍許後,遂漠然地答道:“公子既然如此要求,那麼,當日我如期赴約便是!”
如此言說著,腦海中則澎湃著別樣的思量和仇視——
尹框此人,其心思竟能微細至此,事無繁簡,皆斤斤計較,居然會想到以“尞城讓房”的恩澤相脅,其商人的利益本性,名副其實,著實讓人喟歎不已!
我的疏離語氣卻並沒有讓他退卻難堪:“姑娘既然已經應諾於在下,那麼,還望請姑娘於當日的申時三刻之後再至,因為那時我方才有閑。”
聽罷此言,我心中的憎惡更濃,重陽之日,他必然是應接不暇,忙碌尤甚,一直到至下午酉時之前才得有空閑,然而,彼時時辰已晚,他卻不顧白日之迫,寧肯再繼續匆忙地應對於我,亦不願等到重陽節的翌日。
除此之外,依照天闕之風俗禮節,下午傍晚時分根本不適宜到府拜偈,而尹框他卻偏偏執意地要求我趕赴當日之約,由此可見,其性情已無趣到了惹人厭煩的地步!
不再掩飾已經因此而明顯變暗的臉色,我沒生好氣地譏諷道:“重陽佳節,既然你如斯忙碌,加之於下午拜偈,又很是不成體統,為何公子你卻執意地要我赴約,卻不肯適宜地改換我赴約的日期?”
“寂寞東籬濕露華,依前金靨照泥沙。世情兒女無高韻,隻看重陽一日花。”他先是幽幽地吟畢此詩,而後則雲淡風輕地解釋道:“因為唯有重陽之日,才是賞菊品花的最佳時機!”
“那倒未必!據我所聞,菊花品類繁多,花期交錯,形貌葳蕤,並非隻於九月九日才盡數地爭豔開放。”我毫不留情地反駁道。
“如若我道世上還生有一種至美稀有的菊花花種,其花期如同曇花一現般獨特珍奇,而且其花苞隻於重陽之日才如期盛放,待到翌日子夜時分,其花蕾便會全然散盡凋零,秦姑娘…可否相信?”
“世上真的…存在如此稀罕之物?”我不相信地詢問道——乍一聽之,我確實訝異非常,此間居然還存有如此不凡的菊種,花期異樣,少見難遇,真可謂聞所未聞。
他淺笑著頷首道:“正因為是奇景異觀,在下才懇請姑娘務必要如期地趕赴我的重陽之邀。再者,姑娘能有此一問,可見姑娘定然是不願因故而錯失如此之奇觀異象,且任憑其匆匆流逝,複令自己遺憾重重的吧?”
他所言著實不假,我的確是動心了,對具備著如此奇異花期的罕有菊種動心了,故然,我的臉上不禁出現了喜色,亦不自覺地對重陽之約產生了翹首和期待之情。
而於此同時,通過尹框之所言所語,我亦明晰了為何他會如此迫切地邀請我一定要於重陽佳節之日蒞臨他的浩菊山莊一觀——
原來,我已然錯怪了他,其實他並非是無趣聒噪之人,隻因為奇物使然罷了。
思及若奇觀一旦錯失,可能就再難碰遇,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同樣喜愛美麗事物的蕊欣,遂欲詢他重陽之日蕊欣可否同我一起到往浩菊山莊去品花觀菊,可是轉念一慮,蕊欣現今還正處在迷戀於他且無可自拔的狀態,若要擺脫對其的癡纏不舍,當下還是少見他麵為妙,所以詢問的話語已然到了喉間,又被我生生地咽了下去。
尹框見我臉上的黯然嘲諷之色宛然全逝,雖然未再言及一語,但其眼眸中那奪目飛揚的得色則分明宣示著他的了然和對我言教的成功,我假意地複粗粗掃過他的麵容,隻見那笑意愈為濃鬱張揚,不可忽視,仿佛還透露出了他與生俱來的自信和篤定……
到了別院的大門前,尹框遂跟著我一起下了馬車,作勢相送於我,待與他相互道別之後,我便吩咐楊賾送他歸家,他卻不置一言,仍是帶著燦爛的笑意直直地凝睇於我,怔忪之下,我趕忙移開其視線,便果決地往別院大門前走去。
而此時,他卻適時地叫住了我,似真似假地玩笑道:“重陽之日,還望秦姑娘能著女裝前至浩菊山莊到訪,因為在下急欲得知,若與珍稀之花相媲,姑娘妍華明瑤的美貌是否真的可以…‘羞花閉月’?”
言畢,他便心情大好地瀟灑離開,遠遠觀去,隻見他的步履迅捷輕盈,衣袂飄飄,很快便隱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待明曉了其話語中的輕佻意味,再思及他現下竟如此出我意料的離去舉止,我的心中著實惱怒不堪——
因為直到此時我亦方才曉知,原來他並非如他所懇求的那般真的需要借用我的馬車,其實,他的心思極為明然通透,隻不過欲與我盡量地多待一段時光罷了,而順便送他回去亦隻不過是他隨機想出的一個很粗劣的借口而已。
闔起請帖,遂吩咐下人將這些菊花盆栽送至偏苑的花房且交予花匠去細心地養就,然而就在下人搬離盆栽之時,不經意間一顧,赫然發現其內竟有一株纖塵不染的翠菊,映著陽光的明媚光輝,其花蕾莖蔓愈發顯得情趣盎然,活潑喜人,當下,我不由得心中一動,便讓下人例外地把這株翠菊放置在了我書房內的向陽窗台處。
待一切安排妥當,便不情願地踱進書房,伏在桌案前開始頭疼地處理各州郡發至京畿別院的關於涵漪經營現況與存在問題的商業文書,本來如此雜務皆為蕊欣的管轄範疇,但是蕊欣刻下卻並不在宛城。
昨夜,南部淩夷州傳來急件,信上言稱,其治下的涵漪分號的茶葉竟莫名地出現了連其州郡總管俱無能緩解的質量問題,情況嚴峻非常,更有愈演愈烈之勢,因此,其總管在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情態下,便致信懇請蕊欣前去處理,蕊欣聞畢,便連夜啟程迅捷地趕往南部淩夷州。
其實,在聽到‘淩夷州’的郡名之時,我的心中便五味陳雜起來,更是鬱結難斷——
那夜韓子湛失約於我之後,我遂讓楊賾再次到定遠侯門口去探析打聽,得到的消息則是韓子湛並未回京,其現下仍在南部淩夷州處理皇帝下旨特辦的鹽務舞弊案。
聞言,我的心下則直直地一凜,寒意即刻便浸透全身,如若韓子湛尚未歸京的話,那麼,那封與韓子湛的字跡相同無二的信箋究竟是誰寫給我的,又究竟是誰送於我的,而且,他如此的詭異舉止又到底蘊含了怎樣的深藏用意?
懷疑並猜測了一番之後,尹框的嫌疑和不軌之心則最是明顯,於此,我也就更加堅定了趕赴重陽之約的決心——為的是進一步地了解尹框其人,亦為的是一切迷惑與難題的真正答案。
最終,我未曾與蕊欣同去那令我分外動心的韓子湛正處於此的南部淩夷州,一則為重陽之約所牽絆;二則路途漫遙,我的身體尚未痊愈,並不適於舟車勞碌,何況,蕊欣亦是極力地反對我與她同往;三則蕊欣所去之處,離韓子湛所在之方還相距甚遠,雖然兩地俱在南部淩夷州之內。
權益之下,我唯有留在京城,觀望等候,而一幹武藝高強的護衛們則隨同蕊欣快馬加鞭地往南部淩夷州趕去……
思慮蔓延間,隻聽到一個下人在書房門外恭謹地通報道:“東家,有客人來訪,現下正在院內等候!”
我甫想吩咐下人引來訪之人先於別院的大廳內靜坐片刻,然而,書房外則適時地響起了一陣銀鈴般的悅耳笑聲,乍聞之下,其嗓音竟尤為地清脆甜美、興致逸然:“秦公子,今日…我可是特意來歸還銀子於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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