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362 更新時間:10-08-31 10:25
轉眼就到正月,大片的雪花還未來得及向人們稍稍知會聲就開始簌簌的往下落,才剛一夜,殿前成排的白玉階梯就被晶瑩的雪片覆成通透欲滴的模樣,倒也煞是好看。勾緊脖子在厚厚錦裘內愜意縮著,小心邁開步子,還能聽見雪片在腳下微微碎裂開的聲音。
我把騰著紫氣的金爐在手中小心捂著,等手心被唔的七八分暖,便撤了它牽起蘇慕寒的手,那手冰凍凍的,涼的心裏人難受。
震天的鞭炮聲從東宮傳來,透過層層的喧囂,毫無戒備的溢進入人的耳膜。
“是王要成親了嗎?”蘇慕寒轉過臉問我,我盯著他雙清亮的眼眸,仿佛天地一色的白都灌進了這汪清澈的湖中,白的耀眼,白的刺目。
我點點頭說,“是,王兄終於要成親了呢,對方還是淮殤國的大美人琉裳公主呢。嗬嗬,怎麼蘇大公子這是在嫉妒嗎?你要是嫉妒了改明兒我們也成親去。”
蘇慕寒冠玉般的小臉微微一紅,立刻從我掌心把手抽了出來就道,“去去,誰要和你成親。”我哈哈大笑,說:“走,進屋去,咱們現在把就生米煮成熟飯。”
蘇慕寒憋了氣就往屋裏走,剛走了兩步忽而的回過臉看向東宮的高牆處,久久才道:“我不喜歡你,從來沒有過。”
沉默。連哈出的白氣都似乎被凝結成冰,迅速砸向心口,很痛,從來沒有的痛,心痛。
“我知道,但夜公子我不在乎,”很久,我才勉強對他擠出一個笑容來,忍了忍,終於還是說出來:“天地為鑒,我封夜發誓,永生永世隻愛你蘇慕寒一個,如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見著他眼神飄忽,我又道,“蘇慕寒,這話我早想跟你說了,總之我不管你接不接受都好,這輩子你都是我封夜的人,隻是我封夜一個人的人,如果你敢跑,天涯海角,我都把你追回來,你敢反抗,我就把你關起來…日日強暴你。”
“夜,你這又是何必。”蘇慕寒幽幽看了我一眼,眼內似有漣漪浮動,末了才緩緩道了句,“慶,他是喜歡你的。”
“如果你不介意,那我收他做妾又何妨?”我眯眯眼,故作輕鬆的上前摟住他的脖子,肉麻兮兮的擰過他的臉蛋吧唧吧唧就親了下去。
蘇慕寒輕輕歎了口氣,終歸對我的行為表示無可奈何,而他不迎合也不反抗的反應隱隱讓我產生一種奇怪的念頭,蘇慕寒,他其實並不是十分在意他這個身子的,而對我,也許就像他口中所述的,其實不過隻是不喜歡亦不討厭而已。
他真是個奇怪的足夠讓我封夜好奇到定要得到的人。所以對於他一次又一次考驗我的耐心,我表現出了十二分的忍讓,我想我對他隻是好奇,我想我隻是在等,等他哪天喜歡上我,我自然就會放了他。常言不是說麼,越得不到的東西就會越想要,現在的我,或許就是這麼個心態。
已是夜了。
噼啪的鞭炮聲仍舊響個不停,我步行走到東宮,看著我和王兄曾經一同長大的地方,牆垣雖早已粉刷一新,可仍掩飾不了四周的疏木稀稀,敗枝殘殘,依舊的在南牆根的深處有一抹赭紅觸目,那是我逼他咬破手指寫下的字,那時他手顫的厲害,彎彎扭扭隻記著這麼一行,封翟永遠疼封夜,當時的我站在他身邊還隻有那麼點兒高,我比劃著,身旁卻已然空了一大塊,一切,就如同歲月裏定格的泛黃畫麵。
再瞧一眼正門口停著駕朱紅色鳳輦,突然覺得無比諷刺,隻道是暖紅帳裏醉春宵,佳人折腰羞顏笑,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我默默對自己說,是我放棄了他,不是他放棄了我。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放棄了他,不得不放棄。
一聲輕微的窸窣聲,我突然被人從後麵將我抱住,“夜,我就知道…你是不會,不會這麼狠心的。”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想推開他,卻發現自己已然沒了氣力。
“你自己看,這些都是你要我寫的,一個字一個字,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耳邊的人聲音很低醇也很溫柔,溫柔到讓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我們回到以前,好不好?你還是我的小夜,我還是你的…”
“那不可能。”我冷冷打斷他,背後的雙手卻把我摟的更緊了,還…有點痛。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隻要你想要,我都給你辦到。”
“她不會活過來了,再也不會。”我咬住唇,盡量不讓自己發出多餘的聲音,這麼多年,我都一個人堅持過來了,盡管我從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堅持什麼,我隻是…我感到胸口突然間的窒息,“你…”唇被霸道的賭上,眼前這個人絕對瘋了,我敢肯定。“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再做什麼,你的女人現在在裏麵等著你!”好不容易喘過氣,我壓低聲音,語調卻是再強硬不起來。
“夜,如果你對我有你對蘇慕寒一半好,我…”他的話說不下去了,我故意不去看他,左邊心房卻是被人一點點揪緊般的疼。“那些事,我真的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又能怎麼做,如果你覺得我死你可以解氣,那我去死…”說罷便開始摸索右邊那把隨身攜帶的佩劍。
“這是弑君,君上,你想我死是嗎?”我攥著藏在袖下的手心,故作鎮定道。
“夜,你變了…。”他淡淡一笑,忽然抽出我藏在袖袍下的雙手,握緊,再握緊,“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愛撒謊,你忘記,我是你的哥哥了嗎?你忘記從小到大,最了解你的人從來都是我了嗎?”
我終於不再說的出任何話,我終於知道原來我是那麼的脆弱,是那麼的愛躲在自己設好的陷阱裏不願意出來,原來我的那麼的愚蠢,愚蠢到以為任何人都不會發現我心中的悲傷。原來,並不是這樣的。。。。。。
“小夜、小夜、小夜。。。”封翟開始用他磁性而低醇的聲音在我的耳畔一次又一次念出我的名字,一層又一層突破我的防線,“叫我的名字,叫我…”深紫的瞳仁在深邃的夜裏發光,就仿佛是這世上最瑰麗動人的沼澤,讓人迷失,讓人淪陷。
“翟。”我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的瞳仁,看著我最深愛的紫,久久的,久久的。一陣疏風刮過,我皴起眉頭,失神道:“翟,你說我們真的是兄弟麼?為什麼我覺得我和你,一點都不像。”
“夜…你這人啊,該要我說什麼好?”封翟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紫色的眼睛半眯半掩著,末了,攏了攏我垂在腦後的發絲,苦笑道,“不過我的小夜,從來都是這個樣子,以後也…不需要改變。”
“封翟永遠疼封夜。”他指了指牆角的字,用不大的卻是我剛好能聽見的聲音道,“我也不會變,永遠不會。”我望著他的眼睛,長睫卷過,含著有關切、眷戀、堅定、還有…一些的我說不清。
日子過的照舊,因著昨個偷溜出宮找蘇慕寒,這不今晨便染了風寒,高燒不止,滿口胡話的,這些個雜碎事我雖腦子混沌但也略清楚個一二,宮裏的小廝們怕擾著我,挨東邊的窗自是不敢開的,可不,誰不知道左晉王前個剛娶了媳婦,溫香暖玉日日摟著,好不風流快活?喜事好容易辦完,後麵還跟著一連串的收尾工作要繼續,聲音雖是明顯的壓了低,可斷斷續續仍舊有一些的從東宮那飄了來,釘釘鐺鐺,鐺鐺釘釘,攪的人心頭一陣陣的煩亂。
眼皮被重重壓著,費大力睜開眼也隻是從紙糊的窗格透出窗外是一片的混天暗地,照這天兒沒日沒夜的落風雪,還讓不讓人活了?清晨時王兄來過一次,吩咐了聲眾人退下,便用手背來試我額間的溫度,動作輕緩,擱的我直癢癢,見我不出聲,又低低喚了我次,我仍不理他,翻過身,繼續睡。他倒也不介意,再吩咐了幾聲便也走了。我微慍,心道我看你下次還來是不來?
拖著病怏怏的身子又過了幾日,外頭的風雪仍照舊。我是極少病的,可今個這一病便是好幾日,替我看病的王醫說我這是傷寒入骨,再加上我以前縱酒過度早讓本身就不大好的身體底子損了不少,怕是治好了也還是會落下病根。我淡淡一笑,說,反正我也沒指著自己能活多少年,過一日算一日罷。這王醫倒是一副處事不驚的摸樣,說,夜公子不為自己思量著,也該為擔心你的那些位想想。我看著他顫顫巍巍的提著藥箱的瘦小身影,忙指著站在一旁的小廝就道,替王醫把藥箱拎回去。王醫回頭朝我笑了笑,表情沒有奉承亦沒有特別的欣喜,隻道,原來夜公子也不像說的那麼冷口冷心。我說,那倒是,誰的人心還不是肉做的呢?
話剛說完,我就開始想一個人,想著想著,心口便又開始發痛。
那日,我和蘇慕寒醉酒後打賭,說誰先遊一圈這結著冰霜的沁水湖,誰就得答應對方一個心願。於是我賭,賭你答應留在我身邊,我賭自己贏。可還沒等到我把自己賭贏,我就沉在冰冷的湖裏不醒人事了,醒後才發現躺在自己宮裏的床上,你卻早已不見了。
我的心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握緊了被褥,聽不見你的回答。我派人去尋你,尋不見,十次是這樣,二十次是這樣,你這算是消失了?還是你蘇慕寒蘇大公子不高興了在和我封夜玩失蹤麼?你忘記我跟你說的話,說你要敢逃跑我會抓你回來的話了嗎?
頭疼,我想不出你要走的理由。原來我並不是這世上最聰明的人,沒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為我是的,雖然我一直也沒告訴你,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你和我應該是差不多聰明,可現在我才發現,原來你比我,還是要聰明那麼一點兒的。
因為你突然跑了,還是在我眼皮下,堂而皇之的跑了。我想起慶走的時候尚且留了個很帥的背影給我,你呢?哼,連聲招呼都不打。便是做朋友,也不帶像你這樣做的。
也許是因為生病,我聽人家說病人都是容易脆弱的,是,我變脆弱了。
說到慶,我好像已經很久不見他了呢。我想起慶以前常和我說,人做事,有時候往往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你的離開或許也是沒有理由的。
再一次看見慶,已是開春的光景了,草長鶯飛,亂紅迷眼。
我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隻是,不能喝酒,王兄下了令,全東晉,禁酒。好嚴苛的命令,現在就連當年我們常去的那家酒肆都改賣了茶水,清清淡淡,喝著沒一點味兒。
“喏,給你的。”乾慶隨手遞來一個小布什,一層層包著嚴實,著實看不出裏麵放著什麼,興許是什麼小玩意吧,我心想著。
“這麼久你都跑去哪了?”我抬眼看他,一身剪裁合身的淺青衣裳,未束腰帶,仍舊一副風流公子哥的倜儻模樣,身姿挺拔修長,敷粉麵點漆目,隻是發鬢有隱隱的微霜,看著有那麼點兒的不舒服。
“回了趟西邊…也不打開看看我給你帶的是什麼?”乾慶百無聊賴的搖了搖折扇,扇骨顯然很輕,扇麵用上好的灑金宣繪著瓊山汶水,倒是我沒見過的西邊,他的家鄉蘇爾西的景致,扇緣還貴氣的勾了道金邊,在朝霞下溜出一道道的碎芒,隻怕是要晃了我的眼罷。他又指了指那小玩意又道,“心思一點兒也不在,難得我給你帶禮物哎…”
我失笑,小心的打開了布什,一層層的包著的也不是什麼華錦,惦份量倒是厚實,原是個小瓷盒,我打開一瞧,素白的絲綢上墊著的竟是一對細長的黑戒。我取出一隻把玩,觸手微溫,似玉非玉,通體淨而純黑,見慣了宮中寶物的我雖是對金銀玉器並無眷戀,可眼見著這對戒指倒也通透可愛,便道:“這…如何是一對的?”
乾慶朝我翻一白眼,“你說你這人吧,什麼都好,就是太自私。”我愣了愣,突然覺得這話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他也不顧我的失神,接著道,“聽說你上回得了很重的風寒,還把蘇慕寒氣跑了?”
我啞然,這又是個什麼版本?蘇慕寒哪裏是我能氣跑的?頓了頓,窘道:“我沒事,還好的。你剛才說我…什麼什麼自私來著?”
“你本來就是自私,最自私,成天一副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你的模樣,受不了你。”乾慶撇了撇嘴。
“慶,我發現有些日子不見,你嘴皮子又厲害了許多。”
“這也是拜你所賜。”乾慶斜眼瞄了下我,道:“這戒指的製材是黑濯石,驅邪暖胃…呃,我這麼說你可千萬別感動,我隻是在西邊一家石店裏瞧見買的……順便買的。”
“哦…好一個順便。瞧這模樣,想必是花了大價錢吧?”我睨了眼他,“還別的不買,偏偏買了對戒指?”
“不喜歡便還我。”乾慶小臉一黑,伸手便過來搶。
“誰說我不喜歡了,我喜歡的緊。”我向後挪了挪,手中的戒指轉瞬便戴著了右手的無名指間。嘴角微微揚起,打趣道,“好看不?”
“誰理你好不好看。”乾慶氣呼呼轉過蹭的紅起的臉,指著盒子裏的另一隻道,“這隻你自己看著辦。”我看見他說這話時眼裏其實是閃了一線光的,很亮很亮的光。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我不能說。
“咳…誰讓我封夜到現在還沒心上人呢,你這戒指,我隻好收先著嘍。”
“誰稀罕。”乾慶笑了笑,又開始玩弄他的這扇,玉骨的折扇,挺精致,至少的確是襯得上他。
再後來便是元和九年的事。在這而後又過了三四年,遂道那些事本應是放下了,可偏偏就是忍不住的要想。咳嗽日漸嚴重,凝目瞅上案邊的一對青瓷杯,一隻空,一隻滿。滿的盛的是王醫開的藥,藥香淡淡,比不得紅霜院從前的美酒,可迫於王兄每日的督促,不得不喝,空的那隻在原先的位置上早已擺了好些個日子,落了塵,也舍不得擦,生怕這一擦,就抹去了那人的味兒。
“封夜,這荀魚湯你這喝是不喝?”蘇慕寒不冷不熱的麵孔朝我擺著,一副俊生生的模樣光看著就想欺負。
“你明知我怕吃魚還要我吃,我要是被魚刺卡住怎麼辦?你…。肯定是故意的。不喝,堅決不喝。”
“這是魚湯哪來的刺…張嘴…別讓我數到第三下。”
“你用杯子,用杯子喂我,我就喝。”
“你!真是服了你了,不就才少那麼點兒麼?”
“少點兒也是少,嘁,敢情我一病你就變這麼囂張了,以前看著還以為你是小白兔,哼哼哼,等我病好了,看我怎麼治你。”
“等你好了隨你。”
“你說的。”
“我說的。”
“立字為據。”
……
“蘇慕寒,說真心話,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不然你怎麼又跑回來了?”
“誰喜歡你,我就是擔心來看看,怕你真被凍死了。”
……
“送你樣東西,呃…倒也不是什麼勞什子的好寶貝,你若是嫌棄,便扔了罷。”
“怎麼…是和你手上那個一樣的。”
“也沒,是要略小一點的。”
“哦。”
那戒指,你後來一直也沒戴過,久了,我便也忘了。隻是,當他們後來找見你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你是把他當墜子掛脖子上了。這樣也好,起碼,我心安了。
這麼多年,我總會想起你那張如同睡去般安靜的臉,皎潔的如同晚夜綻放的秋曇花。於是我對自己說,那些記憶,就當是葬了好了,過眼雲煙,終究歸塵歸土。
我籌備七年,七年算來也不過秋曇花一生之輪回,所以,楚天,你一定要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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