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64 更新時間:10-08-31 10:27
雲華蔽日。
抬眼望去的天空仍舊低沉的緊,偶爾有風從宮門後漏進來,亦是低而沙啞的從耳邊嗚咽擦過。那些些積聚在宮底的浮灰便開始踏風般的在彎曲的穿廊間盤桓,久久地停滯不去。已經很多年了罷?蘇慕寒想著便不自覺的去攏了攏那刺著三片墨梅瓣的綾綃方領,心尖忽覺有那麼一絲的微涼,其實都早過去了九年,隻虧得自己還記這麼一清二楚,那是整整過去的九年嗬。
那個卷睫纖長的少年,如能同我一起長大,現下應絕然不似我這般頹然模樣吧?他的名字…曾告訴我一字,慶。
“慶生、慶死、慶天地陰陽、慶造化萬物。蘇慕寒,永遠記得我的名字,不要忘記我。”
“君子之言,千金一諾。”
天蒼蒼兮,水澹澹,風瀟瀟兮,餘塵莽莽。
“慕寒,我想…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或許再也沒有人能了解我所吟的這些詩了。”這是從前那個吹著橫笛、長睫繾綣的少年曾對自己說的。
隻你那一刹間最最不經意的微笑,便成為了我這一生再無法忘卻的眷戀。
“慕寒,總有一天,我會靠著自己的本事回到家鄉蘇爾西的,你相信嗎?”
“信…隻要慶說的,我都信。”
“慕寒,你不可以這樣說的,你總是太容易相信別人,卻又不願相信自己,你這樣…總有一天,會傷害到自己的。”
“慶…怎麼你說話,都愛在前麵加上個總有一天?”
“不怎麼,慕寒,其實我隻是相信我所願意相信的事罷了。盡管…他們總愛說我的想法太過於一廂情願。”
“嗬,反正在這個世上隻要有我蘇慕寒一人信你就夠了。”
“慕寒,你是真的…沒有一點味覺麼?”
“慶,怎麼連你…罷了,其實自那次高燒過後,便是這樣了。我即便再在意,又能如何?”“慶,你---做甚麼---唔---”
“我原本以為,這樣的話,你會有一點反應…”“原來…還是沒有呢。不過,今天我才知道,慕寒的嘴唇好軟…好好親…”
“慶,我不是女孩子!”
“沒關係,反正,慕寒以後隻給我一個人親,哈哈哈。”
“慶,我是把你當朋友才跟你走的近。你怎麼能---”
“慕寒你別臉紅啊,我會對你負責任的,我發誓!…慕寒,你不是真的不理我了吧?”
“…不會,不理你。”
……
腦海中的那個人影,慢慢放大著,漸漸重疊在瞳仁深處再也看不清晰的地方。
“慕寒,我要走了。”
“是嗎?…好快。”
“慕寒,你知道嗎?在我很小的時候曾在東澤的森林深處遇到過疊辰軒的觀跡大司空,你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麼嗎?他說慶這個人的命星是需要不斷被改變的,所以我生下來就是注定要四處漂泊,可這也沒什麼不好,不是麼?”
“慕寒,咱們說好了,你不可以為我難過,也不要時常想著我,隻是…答應我,不要忘了我。”
“嗯。”
“我們一定會再見的,也許是在不久後的一天,你相信我。”
“好,我等著你。”
……。。
“怎麼,表哥,你是有點冷嗎?”一陣輕佻的聲線忽的撥碎了那片泛著漣漪的記憶之湖。
“沒有。”仍舊是那副的不冷不淡,你是故意的在惹人嫌麼?楚闊不由蹙起了眉頭,唇下倏爾一勾,小聲在那人耳邊喃喃道:“怎的可以對自己的表弟這麼過分?”
“不敢。”蘇慕寒向後退了一小步,揚起臉,隻那微微向上翹起的嘴唇,看著就忍不住想往下輕輕啄一口,似乎是很紅潤呢,楚闊想著,右手不由的就朝那人的腰際攬了去---
“表哥,別躲著我,行嗎?”
“二殿下,慕寒…”蘇慕寒的接下來的話自是沒說完的,對麵那冤家的唇已然貼了上來,熱辣辣的纏綿到舌根深處,唇齒彌香的氣息隨之一陣接一陣的竄湧到自己臉上,“你放開。”疊著那人的靈動的舌尖,他好容易擠出空隙才吐訥出這個極不自然的字眼來。
“不喜歡?不舒服?不習慣?”楚闊隻含笑的稍稍挑開細長的眼角,那便是一股怎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萬種風情。蘇慕寒青白著臉,眼瞼垂著看見那人的青鍛長袖募的收攏,自己的耳邊便是響起一調更為蠱惑人心的話語來,“我喜歡你,表哥,楚闊喜歡你。”
“夠了殿下!慕寒…受不起。”
蘇慕寒的身子並不柔弱,現下更不願意被這人這般扭捏的摟著,他趔趄退後一步,抵死也拚命將那人向外推了開,冠玉般的小臉此刻自然是很紅的,眼神也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些的波瀾未定。隻不過在楚闊看來,現在的蘇慕寒風情不在話下,誘惑那就更不在話下。
“表哥,你這是在誘惑我。”楚闊倏然緊了緊指尖,咋咋嘴又道:“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我可是真心想待你好。”
“荒謬!一個男子怎可同另個男子說出這等傷風敗俗的話來?你…簡直就是…”此刻的蘇慕寒看來當真是有些惱了,仿似氣都不打一處來,生生咬著唇,好一副倔強的別捏模樣,卻教站在一端的楚闊直看的心癢癢,隻恨不能一口吞了眼前這人。
“二殿下,不可以---”蘇慕寒一陣輕喝,連人帶衫已被帶到了南牆邊上。
一抹煙兒的時光內,楚闊隻看得見朱紅的南牆緣上綻開一片的瑩潔旖旎,接著那人領口上的墨梅瓣便是紛紛然的落下,一片、兩片、三片。果真是好秀挺的鎖骨呢。
“放-手-”
“我若不肯呢?”
“你!”
“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一早就說過了。”
“二殿下---”
“反正你人我親都親了,你還能拿我怎麼樣?”
……
時間仿佛漫海邊綿軟推進的流沙,以極緩慢的姿態向前湧動著,漫不經心而又無所顧忌。
“慕寒…?”
也許這是蘇慕寒此刻死都不想聽到的那個聲音,那個其實想了很多年的聲音。慶…怎麼會是你,慶?為什麼要我在這般難堪的境況下遇見你?
“原來哥口中念叨的那個慶,也是這般豔麗的姿色麼?”楚闊放開蘇慕寒,眼神隻稍稍在對麵男子的麵龐停滯了那麼須彌片刻的時光,便又微笑的轉回了蘇慕寒的臉上,“隻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慕寒。”
“慕寒,我回來了。”慶的目光總是那麼的溫和如水,波瀾不驚。蘇慕寒想著,嘴角不由勾起一絲的苦笑,現在這麼個狀況,自己還能說什麼好?難道真要說出,其實我念了你整整九年之類的話嗎?況且,還當著這個糾纏不休的冤家楚闊的麵?
不能說,我什麼也不能說,不能做。你看見的是怎樣,那…便就當做是怎樣是罷。蘇慕寒攏起衣服,微微朝慶的方向點了點頭,這麼多年過去,那人依舊還是青絲如瀑,目如點漆,隻是…卻再已不是記憶中那個百般維護自己的少年了。
是…變了嗎?慶變了,自己也變了。過了那麼長的光陰,誰又不曾改變呢?
“二殿下,可以容我同慕寒說幾句話麼?”慶挪動步子,謙和一笑,目光卻是看不出任何的沉浮。好像分明就是…變了很多呢?蘇慕寒感到自己的心隨著慶邁開的步子匆促的跳動起來,砰砰砰響的厲害。
楚闊露出一臉挑釁的神情,耷拉著頭盯著他,慢悠悠道:“嗬,要知道我楚闊可從來不是什麼大方的人,尤其麵對自己喜歡的人,任是誰…我都絕不允許碰他。”轉而很快又將目光收回到蘇慕寒白如熒玉的臉上,“反正慕寒也習慣我的小氣了,慕寒…你說是不?”
“二殿下真會說笑,我和慶其實不過一早認識的普通朋友罷了。”普通朋友嗎?蘇慕寒說起這三個字時心尖忽而顫抖的厲害,興許還滲了血吧,不由自主的就又開始疼起來…
“嗬,慕寒,你說話還是這麼直接麼?”慶漸漸將目光移到蘇慕寒那半敞開的玉質脖頸上,隻那不帶任何情色的短暫流連,便讓麵前那個人現下連尋死的心都有了。
“不過,這麼多年來,我還是時常會想那時候的你,那個唯一了解我的你。”
“乾慶---,你這是仗著我哥對你還算喜歡便公然和我搶慕寒麼?”楚闊的聲音毫無懸念的提高了八度,“我告訴你,除非我死,不然你連想都不要想,什麼過去的,小時候的,慕寒他這一世是我楚闊的,下一世還是我楚闊的,生生世世都是我楚闊的。”
“二殿下,現在沒人和你搶慕寒,因為慕寒,他是搶不走的。”
慶笑了笑,側過臉展開折扇晃了晃,隻留下一個讓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表哥,我剛為你吃醋了。你現在打算怎麼補償我?”楚闊理了理淩亂的衣領,頗有些委屈的將蘇慕寒扯到自己身邊。
“…隨你。”蘇慕寒似是而非的答著,清澈的雙眸子顯出一縷異樣的疲憊。楚闊看在眼裏,心裏早似打翻了五味瓶,揉的什麼雜陳的都被這一股腦的酸盡了,到最後隻得別扭道了句,“不許想他。”末了,見那人未有多少反應,才堪堪又追加了聲,“起碼在我麵前不許。”
想,自然是不想想的,可又怎麼能不想?蘇慕寒抿抿唇,過了許久,方知自己這真心原是一早便許了別人的,隻是那人,興許不過一陣的玩玩而已。
昏夜,月華漫天。
“怎麼,又要走?”
“慕寒,我這次來,隻是為了見你。然後…我要去找一個人。”
“誰?”
“一個叫做夜公子的人。”
“為什麼?”
“我若說我被那人給迷了,你肯定不信。”
“你這算是什麼理由?…罷了,你做事向來都不是我能左右的了的。”
“我們是朋友,唯一的朋友。”
“隻是朋友?”
“難道你不是這麼想的嗎?”
……
“那個楚闊,看來是對你很不錯的樣子。”
“嗯。”
“他喜歡你?”
“不知道。”
“嗬,慕寒怎的你還是老樣子。口是心非。”
“是麼?”
“是。”
沉默,又是大段的沉默。
“慶,”蘇慕寒那不泛漣漪的目光顫了顫,繞在舌尖的話終是忍了住,轉了轉,變成那句:“不要忘了我。”
“九年前,我就答應過不會忘了你,怎麼,是不記得了?”
怎麼會不記得,我隻是怕你不記得。蘇慕寒對這著那人啞然一笑,此去經年,怕是相逢再無期了罷。現下除了由得你,我又再能如何?
“表哥。”
蘇慕寒回過神,看著那雙微挑的鳳眼,怔了怔。
“那個乾慶,好像是走了。”楚闊擺弄著他的領口,若無其事的說。
“是麼。”他終究還是走了麼?蘇慕寒闔了眼,眉間微皺。
“還真是讓我失望呢。。。他走了,你也不過是如此。你不是明明就很喜歡的嗎?”楚闊按上他的眉頭,一邊按的小心翼翼,一邊仔細打量著他的表情。
“別亂說。”
“嗬,還真是狠心呢。”楚闊使了使氣力,將那人攬了過來,小聲道,“其實,表哥你不是還有楚闊我麼?”
“放-開-”
“故意的是不是?不過,表哥越是冷淡我就越是喜歡。”說罷作勢就要親來,不想被那人堪堪一避,落了個空,好在楚闊也不心急,隻是略略笑了笑,便又將那人扶在了懷中。且一瞬,語調就忽而軟了下去,“沒有味覺,也沒什麼大不了。”
“你,知道?”懷中人募然一驚,看樣子就要掙脫而開。
“我說過,我喜歡表哥你,可你不信。那。。。我就隻有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喜歡。”
“你這又是何必?”蘇慕寒的語調終於不再那麼僵硬,可那一股暖意,卻是生生避免不去的。
“何必?不過是中了你的蠱惑?倒是你,先來問我何必?”楚闊的挑唇而笑,眸間卻是淺淺的妒忌,“那個人,你當真就這麼喜歡麼?”
喜歡?這麼多年,這淡漠而去的感情真的能稱之為喜歡麼?還是,不過因為習慣?蘇慕寒看他一眼,隻淡淡的回應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是咯?”
“隨你如何想。”
“那好。”
於是一直到很久以後,我都無法理解為何一向戲謔的楚闊會突然請纓隨軍出了征,整整三年,一直杳無音信。直到第四年,才傳來戰亡的消息。那段時間裏,我總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以至產生曠日持久的夜不能寐,輾轉難安。
那渾渾噩噩的日子持續了很長一段時光,直到那日我又在夢中看見你早年的模樣,小小的你惦起腳對我說,哥,如果我不在了,請你一定要對慕寒好一點。我才猛然想起原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為那人一瞥虧欠的目光。
可惜,於我發現之時早已為時已晚,屬於蘇慕寒的房間早已人去樓空。我也曾派人去尋,但卻一無所獲,隻知道在城南的寺廟裏發現過一張皺的發黃的破舊紙張,看來似是拜佛用的簽紙,筆跡卻是和當年的蘇慕寒九成九的相似,上書小楷兩行:
碧落黃泉,此生不負。
後來,我便不再搜尋那個名叫蘇慕寒的人,隻是不知從何時起,我已忘記他曾是我的表弟,曾是那個和我有著血緣關係的人,而他的名字也似乎成了我心底不可逾越的禁忌,隔著它,便此生不見楚闊張揚的臉。
再後來過了很多年,我以為時日長到足已淡忘他,不想在某個深夜聽到我的大司空匆匆跑入宮中眉飛色舞的向我彙報,說,蘇公子安靜的躺在淮殤的密林深處,已經斷了氣。
我這才有如夢初醒,原來這麼多年,一切不過停在年少的光陰裏,而蘇慕寒,還是那個外表文靜略顯羞澀的少年,楚闊亦還是那個模樣俊秀但卻飛揚跋扈的二王子。
隻是,我仍舊討厭多嘴的人,於是我割了他的舌頭,和蘇慕寒埋在了一起。
之後的某一年,我的小兒子問我,蘇表叔是如何死的呢?當時我手足冰涼,神色僵硬,說,我沒有殺任何人,我沒有殺任何人。
都是王後那個奸妃,孤要處死她,孤要處死了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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