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玉犀比(一)

章節字數:4386  更新時間:21-08-24 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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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的大戶宋家被抄了家。

    追打的人們都跟到了西市去。

    白桃隻穿了件單衣,站在二樓的圓窗前,看著底下,眼中無神。

    遠遠看見一個下人打扮的小童子在樓子底下溜達了六十幾圈,也不坐,隻是站在那裏,就這麼看著樓子出神。

    小柳枝終於忍不住,“掌櫃的,這麼冷的天,人家待在樓子下麵不走,萬一有什麼事情……”

    “那讓他上來吧。”白桃把手爐磕在旁邊的幾案上,套了件衣服走出去。

    夥計們把那滿身是雪的小廝迎進來,在爐火邊烤著身子,一見了白桃,也顧不上刺骨的冷,趕緊拜了下來,“白掌櫃,我家主人請您去看個事兒。”

    “不去。”她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別別別,再這樣下去,千機樓還開不開了呀!”小柳枝趕緊攔下掌櫃的,招呼那小童在火堆前坐下,“小郎君別介意,我家掌櫃的這幾個月來一直都吃不到新鮮的竹子,心情有點上火,你快坐下!快坐下!”

    小童一副不要緊的樣子,從懷裏掏出一個烏黑竹節骨兒的漂亮扇子,“請掌櫃的賜字。”

    寫字誰不會啊,白桃被一幫夥計架到了書房,又鋪紙又研墨,還帶舒活筋骨,白桃這才極不願意的挑了挑眉毛,接過扇子來提筆落了倆字——

    三萬。

    這寫的是什麼,麻將牌嗎?

    小童拿過看了看,哦了一聲,直接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白銀三萬兩整,一次付清。”

    這下其他人可都坐不住了,端茶的,燒水的,拾柴火的,全都忙碌起來,白桃靠在椅子上,再一抬手,童子恭敬的把扇子遞了上去。

    還是倆字兒,這次寫的更隨意一些。

    黃金。

    小童子知趣的退了出去。

    第二天直接趕了輛驢車來。

    這次是直接請進來的。

    小童子站在大廳裏,仍然很恭敬的說,“黃金三萬兩整,請掌櫃的驗收!”

    白桃抬抬手,小童子又遞上一副白扇子,這回掌櫃的很給麵子,比前兩回多寫了一個字。

    也不去。

    小童子快哭出來了。

    這下子連那些夥計都看不下去了,直接衝進書房,“掌櫃的你別鬧了,什麼差事能值三萬兩黃金啊!”

    白桃依然坐在那裏,眉眼微張,“不是你們讓我把人請進來的嗎?”白桃望了一眼,“這事你決定不了,去把你的主人喊過來和我說話!”

    第二天,正廳的茶幾上就多坐了一位白胡子老人家,老人家坐的很恭敬,穿一身蘇州織錦,戴著金線冠,長長的胡子好像一根修長的人參,坐在那裏客氣的給一個十三四的小女孩敬茶。

    白桃一臉慵懶的斜在太師椅上,半閉著眼睛,煩的不行。

    夥計們燒好水備好點心端進來的時候,白桃正閉著眼睛把曲成縣有名的珠商晾在那裏。

    “這位老不長進的你們就叫他小橙子就好了。”

    事實上,人家老爺子是曲成縣有名的寶船主,家裏做的都是下海捕撈珍珠的營生,在曲成縣的聲望極大。

    “小老兒紀文程,見過各位。”

    一口熱茶下了肚,紀文程仰天長歎道,“姐姐你有所不知,最近我碰上一糟心孩子。”

    事情要從五年前說起。

    紀文程口中的那個孩子,叫徐鴻儒,聽說自小家裏窮的厲害,窮苦一人給老爺做工,沒少受了欺負,可這孩子心氣特別高,就是打死也不肯服軟,加上心眼不錯,平時喜歡給鄰裏幫忙,鄰裏對他的評價都還不錯。

    人窮,也是沒個消遣,平時就在那小土堆上,挖個城堡,小夥伴們輪流踩在上麵做將軍,拿根樹枝子和土塊當做令箭和印信,他的夢想很簡單,當個將軍,手中有武器的話,能讓大家都吃飽飯。

    “這孩子怎麼沒給軍隊介紹介紹呢?說不定過幾年就成大將了!”白桃笑著問道。

    老頭搖頭感歎,就在那天,他路過濟寧城的時候,看到他在和小夥伴們在一起玩,徐鴻儒踩在土丘之上,問他像不像朱元璋,小夥伴們都說像,也不是什麼大念想,小孩子說嘴嘛,那孩子不貪心,心腸又好,我可憐他苦,又可憐他有誌氣,看他家裏也沒個將軍的物件,當年閑的就送了他一根。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偷眼看了眼白桃,那白桃半閉著眼睛,漆黑的眼底光幽幽的,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紀文程不是個出手寒酸的人,琢磨了一下,把隨身攜帶多年的玉犀比送給了他。

    按說,實在是好心,結果不小心送出事來了。

    玉石貼身千年,早就能聽懂人言,而那玉犀比有許願成真的本事,那徐鴻儒得了老頭給的犀比後,敲敲田壟,有牛上去耕田,敲敲車蓋,有馬帶著奔跑,敲敲糧倉,米糧就和泉水一樣一咕嘟冒出來,一城清苦百姓口耳相傳,凡有所求隻要到他家去叩個頭,一準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凡有倆錢的都倒了黴,房舍占了,田地占了,人被他們拖出來活活打死在大街上,至於說知府,實在對不住,如今的濟寧城中,沒有知府這種東西了。

    他已經翻身做了這的主人。

    老頭急的眼都瞪開了,“現在的濟寧城中,有錢的人家都怕極了他們,他們散盡家財,為他壘建高台,名為白蓮台,日日去拜見,可保管無事。”

    “那這樣,為何不把那隻玉犀比收回來?”小柳枝問道。

    “這個……”老頭麵露難色。

    白桃緩緩睜開了眼睛,慵懶的打了一個哈欠,“豈有那麼簡單,那隻犀比,收不回來了……”

    老頭承認。四年前,他就曾到過濟寧,當時就有一道妖氣日夜橫亙在濟寧城的上空,在冰潤如玉的蓮花石台上向四周彌散,貌美如冰的女子浴著夜光,雙目含笑,隻望著他,眼眉抽長,嘴角咧動,露出凶凶的尖牙。

    這個枯瘦的老兒提劍站在那裏,正氣凜凜,他捋著胡須,對著那白蓮中的女子大聲喊道,“快隨我回去,人間的事不容你胡來!”

    玉犀比久久看著他,滿麵的不情願,“不要,我不要跟你回去。”

    “胡鬧,你不收斂能力,還要縱容他使用法力,不知道將來會闖出什麼禍患!”他指著玉犀比,大聲嗬斥道。

    “你們就是在那樣的位置上太久了,怎麼會理解窮人的苦難,徐大哥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一直在真心幫助窮苦人,我也樂意幫他實現願望——你們不知道弱者的疾苦,一直高高在上,才說出這麼冷血的話來。天上掉下雨水,地上長出糧食,人們辛勤耕作,卻一直在餓肚子,有錯嗎,有錯嗎?”

    “你莫要管對錯,人世間的事不是這麼簡單,現在就跟我回去!我慢慢和你說清楚!”他識圖抓住她,卻隻抓到一道虛影,那雙不願的眸子隨霧散開,就這樣直接化在了黑暗中。

    忽然,那團清影又凝在蓮台上,百縷千條的束在一起,變出一個單薄的人形。

    一個清淨淡雅的女子站在蓮台上,穿著一身從水中化出的白衣,身形之中有靈氣在流淌,聲音冰冷而幹淨。

    “我再也,再也,不會和你們這種人在一起了……”

    那笑容隨煙消散,在最後一刻,凝下癡癡的笑意。

    “那玉犀比送了他五年,如今有點收拾不住了。”紀文程放下茶杯,遺憾的說道,把目光瞥向白桃,“所以,白掌櫃,你得幫我。”

    柳枝兒捂住了嘴巴,“啊,掌櫃的,你當真能降的了那妖怪?”

    紀文程一口氣幹脆歎到了底,“嗨,這玉犀比,就是你們掌櫃的送我的那隻,所以,這解鈴還須係鈴人不是?”

    白桃挑起一隻眼睛,狠狠的看了看他,“在我所有的犀比裏,這是最幹淨無邪的一隻,想法最是善良單純,我把她送給你,無非是覺得你做生意應當是個有腦子的,隻會用她做點有益的事情,不至於濫用她——結果你轉手把她送給別人,還是個小孩子,現在出了亂子還有臉跑到我這來和我說解鈴係鈴?你自己鬧的這城百姓,你自己去救了。”

    紀文程的臉麵都快被說到地上去了,不顧形象的拱手認下錯來,“當年是我失算,是我糊塗,是我年輕不更事了,可你知道,這事麻煩!那兩個孩子的心思就像水一樣單純!他們不是做壞事的孩子,隻是做了錯事……”

    “還說不是壞事!”

    “嗨,你看我這好心多不值當的,正好我錢也送來了,就算為了全城百姓,你也受累辛苦一趟呀!”老頭子不像話的謙卑道,“哎呀,白掌櫃,白姐姐,我求求你啦!”

    他跟她在一起,一對爺孫。

    紀家的馬車緩緩走向濟寧城,在路上,紀文程和她的夥計小柳枝兒坐在一起,他望著窗外,目不轉睛的說道,“我第一次見白掌櫃的時候,和你差不多大。”

    他還記得,四十多年前,呼嘯的狂風和憤怒的海浪宛如同一場噩夢,在他們的頭頂,布滿巨大墨囊一般的黑雲,在黑雲裏麵,閃電痛打著漆黑的海水,唯有一側的天穹出現了缺口,露出陌生的星座和晴朗的夜空,一隻雪白的鳳凰越出水麵,把口中鹹澀的海水和二十多顆珍珠一齊吐了出來,抖掉一身的海水躲上礁石,瑟縮在最高的礁峰下。

    往京師運送黃酒的酒船都毀在那天晚上,被風暴一襲,酒桶大部分都砸入海中,其中一桶砸在礁石坑中,正好灌滿那一個個小小的窪池。

    一個又窮又賤的商人登上了礁石,撩起亂糟糟的胡茬,俯身喝著坑裏的酒液。他看到了那些珍珠,在月光下泛起一層蛋白似的光亮,他興奮的跑過去拿起來,捧在手裏,貪婪的把玩著。

    “那珍珠是我許了別人的,還不能讓你拿走,我把這個換給你啊!”

    那樣好聽的聲音灌入耳朵,他急忙回過身,看見那被星光灑滿銀光的石山上,坐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麵容姣好,兩肩消瘦,單薄的仿佛不能立在這殘酷的世上似的,她看著他手裏抱著,懷裏塞著的珍珠,雙眼含著滿滿的憂慮。

    那時的他和她都在茫茫的大海之中,沒有半點回到陸地的辦法。

    她笑著掏出一節冰潤的玉犀比,他放下珍珠用雙手接過,手指剛一碰到那節小小的玉犀比,剛剛還昏沉沉的腦袋竟一下變的清醒。那時的他才發現,她的衣衫上竟沒有一滴海水!

    驚醒的他趕緊趴在地下,大喊道,“媽祖娘娘!”

    她輕輕彎起嘴角,衝天的奇香殺入腦海,他一下睡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在自己家裏,麵對昨晚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丈夫,他的妻子充滿了詫異,但還是緊緊擁抱了他,對於那天的事情,他隻當是一場夢,但是手上卻生出了和夢裏一樣的玉犀比。

    他發現那節玉犀比似乎有極強的魔力,隻要用力一甩,想要的東西就會出現在眼前,想要做的事也很快就會遇到,周圍的朋友都有著很好的關係,他開始相信神力真的存在!

    他知道如果有神力,那麼一定要用來做采珠這種非常需要運氣,又非常來錢的生意,他開始興造大船,出海采珠,因為他們家的珍珠成色一直很好,有需要第二天就可以捕到,所以生意一直很好,他開始減少那些采珠匠的休息時間,讓他們潛到更深的地方;他拋下他的結發妻子,娶了官宦人家的小姐,交好朝員和太監,成功獲得了朝廷的封賞,從那時起他奉旨采珠,成為遠近聞名的珍珠商人。

    但從那時起他無論怎麼用,想要的東西再沒從眼前出現過,這也更讓他覺得那不過是一場幻夢。

    四十歲時,他來到京城,此時的他已經人過中年,鬢角開始升起白發,多年在海上的經營也讓他患上風濕和寒栗的毛病,他走進那家樓子,十三四歲的少女正躺在搖椅上,麵容一如當年在夢裏見過的一般,時間在他的身上流轉著,卻在她的身上靜止著,他開始相信那不再是夢境!

    他問她,為什麼玉犀比再不幫他實現願望了呢?她隻是搖搖扇子,告訴他玉犀比不喜歡他,他不信。

    那日把沒用的玉犀比放到小孩子手中時,原本暗綠色的玉犀比忽然恢複了原來的質地,變的酥綠盈透。

    他才知道玉犀比是真的不喜歡他。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去救了!”白桃的眼神恢複冰冷,狠狠的望著他。

    是的,那玉犀比是他的,他一直愛若至寶,藏在身上三十多年,陪他經受了大半輩子的風風雨雨。

    冰潤的蓮花瓣裏,少女決絕的望著他,卻把溫柔全給了剛認識的青年男子。

    他才恍然夢醒,原來陪在身邊半輩子的物件,他一點都不曾了解。

    破廟在落日裏,燭火昏黃。

    夜風裏頭,槐花正香。

    光從破敗的牆紙裏透出來,俊秀的少年正坐在裏麵,用涼水洗滌著一節瑩潤的犀比。

    “徐大哥,有客人到。”門口那個穿著瑩潤綠衣的小姑娘用清脆的聲音喊道。

    “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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