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7073 更新時間:25-09-09 03:58
慈雲寺臨水而建,暮色中的飛簷翹角倒映在運河裏,被晚霞染成一片淒豔的赤紅。程守仁率人趕到時,寺門緊閉,唯有角門虛掩著,透出裏頭幽幽的燭光。”大人,不對勁。”陸錚壓低聲音,”太靜了。”確實,這千年古刹此刻靜得詭異,連慣常的暮鼓聲都未曾響起。程守仁手勢一揮,錦衣衛們悄無聲息地散開,封鎖了所有出口。他正欲推門,運河水麵忽然無風起浪。
嘩啦一聲,一尾金鱗紅鯉躍出水麵,不偏不倚落在他腳邊,魚鰓急遽開合,竟似在傳遞什麼訊息。緊接著,更多魚蝦浮出水麵,蟹群窸窣爬上岸堤,在泥沙上劃出奇異的紋路。”這。。。”陸錚驚疑不定地按緊刀柄。程守仁卻驀然想起徽柔給他玉符時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他蹲下身,凝視著蟹群劃出的圖案——那分明是漕船的簡筆畫,箭頭直指寺院後牆的放生池!”留一隊人守在這裏。”他當機立斷,”其餘人隨我去放生池!”。。。
此刻的徽柔正在縣衙後院踱步。她忽然駐足,仰麵感受著東南吹來的濕潤河風,瞳孔在暮色中隱隱泛起金色流光。”來得及。”她喃喃自語,忽然走向院中的八角水井。左右無人,她指尖在井沿輕輕一叩,井水竟無端翻湧起來,數十隻青殼螃蟹順著井壁攀援而上,螯足劃出細密的響動。”去。”她輕聲道,”慈雲寺放生池,東南角假山石下。”螃蟹們似通人言,迅速消失在暮色中。徽柔又俯身對著井水低吟幾句,井底頓時銀光閃爍,無數魚苗聚成旋渦,隨後向著運河方向激射而去。做完這一切,她額角滲出細汗,扶住井沿微微喘息。左手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那深可見骨的疤痕下,似有金鱗一閃而逝。。。。慈雲寺放生池畔,程守仁正帶人搜查。這池子方圓百丈,水深難測,與外麵運河暗通款曲。
”大人!這裏!”一名校尉突然驚呼。假山石下竟被蟹群扒出個暗門,裏頭傳來濃烈的米黴味!程守仁精神大振,正要令人破門,水麵忽然炸開巨大水花。一個黑影從池底猛衝而出,寒光直劈麵門——當啷!繡春刀格住突襲,程守仁借勢後退三步,看清來人是個黑衣蒙麵的壯漢,手持分水刺,顯然水性極佳。更多黑衣人從池中躍出,與錦衣衛戰作一團。這些水鬼身手刁鑽,專攻下盤,顯然想將人拖入水中。”拖住他們!”程守仁喝道,自己則一刀劈向暗門。鋼刀砍在鐵鎖上迸出火星,那鎖頭竟是精鋼打造!混亂中無人注意,池底悄悄浮起細密的水泡。一群銀魚銜著水草,精準地纏住幾個水鬼的腳踝;螃蟹群潛至水下,狠鉗敵人腳趾。水鬼們吃痛分神,頓時被錦衣衛抓住破綻。
程守仁正苦戰持分水刺的領頭人,忽見對方腳下一滑,似是踩到什麼圓滑之物。他豈會錯過這機會,刀鋒疾轉,挑飛對方麵罩——麵罩下竟是今日清晨在公堂上見過的,那個南京守備衙門的王主事!”果然是你!”程守仁刀尖直指其喉,”曹化淳想造反嗎?”王主事咧嘴一笑,露出被水泡得發白的牙齒:”千戶大人,知道太多活不長的。。。”
他突然吹響哨子,放生池中央頓時出現漩渦!”漕船要沉了!”岸上傳來驚呼。程守仁回頭望去,隻見碼頭上那艘起火的漕船正在緩緩下沉,顯然有人從內部破壞了船底!就在這時,一道素白身影如飛鳥般掠過院牆,輕飄飄落在假山頂上。徽柔長發披散,囚衣被晚風吹得獵獵作響,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支碧玉簫。”王主事,”她簫管斜指,”你且回頭看看,沉的是誰的船?”王主事下意識回頭,臉色驟變——下沉的根本不是糧船,而是他們準備用來栽贓的那艘破舊客舟!真正的糧船完好無損,已被錦衣衛完全控製。
”不可能!我明明。。。””明明派人潛過去破壞了?”徽柔輕笑,簫聲忽起。清越的音符跳躍在暮色中,放生池無風起浪,竟托起數個嗆水掙紮的黑衣人——正是王主事派去破壞糧船的水鬼!
”你。。。”王主事麵如死灰,”你到底是。。。”徽柔不答,簫聲轉急。池中魚群突然聚成箭矢形狀,猛撞向假山下的暗門。哢嚓一聲,精鋼鎖頭竟被撞開!”現在,”她放下玉簫,目光冷如寒霜,”千戶大人可以看看,這裏麵到底藏了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了。”程守仁一刀劈開暗門,黴味撲麵而來。借著夕陽餘暉,可見裏麵堆滿麻袋,破口處漏出的正是上等漕糧!更深處竟還有兵甲閃爍!”私藏軍械。。。”
程守仁倒吸涼氣,”曹化淳想幹什麼?”
王主事突然狂笑:”你們以為贏了?告訴你們,今夜子時,所有“證物“都會。。。”他的話戛然而止。一尾銀魚突然躍出水麵,精準地將一物吐進程守仁手中——那是半塊虎符,與王主事懷中掉落的另外半嚴絲合縫!”南京守備府的調兵符。”
徽柔飄然落地,拾起虎符,”曹公公連這個都給了你,看來是鐵了心要在這淮安府,演一出“清君側“啊。”她忽然轉向運河方向,瞳孔徹底化作金色:”不過恐怕要讓曹公公失望了。”眾人隨她目光望去,俱驚得目瞪口呆——運河中央升起巨大漩渦,無數魚蝦蟹鱉托起三艘沉船,正是日前上報”沉沒”的漕糧船!船艙破口處,白米如瀑布傾瀉入水,卻又被魚群組成活網兜住,場麵壯觀如同神跡!
”這。。。這。。。”王主事癱軟在地,”妖術。。。”
”是民心。”徽柔冷然道,”魚蝦尚知不忍百姓餓死,爾等飽讀詩書,卻行此豺狼之事!”
她忽然劇烈咳嗽,扶住假山喘息。程守仁急忙上前,卻見她唇角滲出血絲,左手衣袖下的金鱗忽隱忽現。
”長公主!”
”無妨。”徽柔擺擺手,壓低聲音,”舊傷發作而已。速將人犯押回,開倉放糧。。。另外,”她目光掃過那些兵甲,”立即八百裏加急報京師,南京恐有變。”
程守仁鄭重頷首,卻忍不住看向她袖中隱約的金鱗。徽柔察覺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千戶大人可聽過『龍女守漕』的傳說?”她輕聲道,”洪武年間,有龍女化身為民,守護運河漕運百年。”她拭去唇角血跡,”可惜如今,連龍都守不住這人心了。”說罷,她轉身走向浩渺運河,身影漸漸融入暮色。程守仁怔怔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忽見水麵升起一道金虹,沒入雲中不見。岸上百姓紛紛跪拜,口稱龍神顯靈。隻有程守仁看見,方才徽柔站過的假山石上,留著一枚碧玉簫,簫管上刻著小小的八字:「以我鱗血,換爾粥溫」他驀然想起三年前淮安府那場神秘大火,傳說有龍女現身救下萬千灶戶。原來那並非傳說。。。
”大人!”陸錚急匆匆跑來,”在暗艙深處發現這個!”程守仁收回思緒,接過陸錚遞來的密函。火漆封口蓋著南京守備太監大印,內容卻令他渾身冰寒——那不是普通的謀反,而是一場針對崇禎皇帝的巨大陰謀,牽扯之廣遠超想象!而徽柔,顯然三年前就已經在調查此事,甚至不惜龍身受損。。。他握緊密函,望向漕船上歡呼領糧的百姓,心中五味雜陳。這大明江山,究竟還藏著多少秘密?而那位化身長公主的龍女,又還要流多少血,才能喚醒這沉睡的天下?
東海深處,夢天府穎秀宮。
琉璃瓦在暗流中泛著幽藍的光,玳瑁梁間纏繞著明珠串成的簾幕。徽柔褪去那身沾染人間煙火的囚衣,任由水流撫過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金鱗在她**下一閃而逝,又漸漸隱沒。
“殿下又去管閑事了。”一隻通體透明的桃花水母飄然而至,觸須輕擺間灑落熒熒光點,“這次是燒了哪處的衙門?還是掀了誰的糧倉?”
話音未落,一尾修長的白帶魚迅疾遊來,銀鱗在宮燈映照下流轉寒光:“桃青虹你少說風涼話。殿下身上的血腥氣,隔著三裏水路都聞見了。”
徽柔懶懶倚在珊瑚榻上,任由一群細鱗小魚啄食她發間的塵垢:“不過是陪他們演了出《包公案》。”她指尖輕抬,一縷濁水自傷口滲出,“隻是這戲台下的血,比台上的朱砂還要紅些。”
桃青虹飄到案前,觸須卷起一枚文蛤:“讓我猜猜——可是那”冰髓化銀”的舊戲碼?灶戶放血換鹽,老爺們燃水窺天?”文蛤張開,吐出一串氣泡組成淮安府地圖,“這般巧計,必是曹化淳那老閹奴的手筆。”
“不止。”秋子麟甩尾掃過地圖,氣泡頓時變成漕船形狀,“他們還動了漕糧。十萬石糧食,白日沉河底,夜裏進私倉。這般手段,倒讓我想起嘉靖年間嚴世蕃的”漂沒”之法——”
“——隻不過嚴世蕃貪的是錢,他們貪的是命。”徽柔突然打斷,眼中金芒乍現,“今年北方大旱,這些糧食轉手就是十倍利。至於餓死的百姓。。。”她冷笑,“不過是賬冊上幾個墨點子罷了。”
宮外忽然傳來貝幣相擊的清脆聲響。一隻老龜馱著卷冊緩步入內,聲音蒼老如海底沉木:“殿下要的《大明會典》來了。另附萬曆年間鹽課司的”羨餘賬”副本。”
徽柔展開賬冊,指尖在水紋紙上遊走:“看,正德年間淮安歲辦鹽課九萬引,到萬曆末年灘場坍沒近半,課額反增到十二萬引。”她忽然輕笑,“這倒讓我想起個笑話——說是有個蠢吏上報田畝,寫道”今年水淹三成,故實收反增五成”。”
秋子麟銀尾急擺:“怎麼解釋?”
“這還不簡單?”桃青虹觸須卷起墨筆,在沙盤上勾畫,“便是將一畝田分作十畝報災,蠲免的稅銀落入私囊,再逼著農戶按原額交糧。這一進一出,何止五成利?”
老龜忽然開口,聲音帶著深淵的回響:“更妙的是漕糧。沉船是假,私售是真。南京兵部出批文,漕運總督蓋大印,守備太監派水鬼——好一場”三方得益”的大戲。隻苦了那些等糧救命的百姓,倒成了戲台上的布景板。”
徽柔撫過案上玉簫,簫身突然顯出血絲般的紋路:“最妙的是這場大戲的名字——叫作《改稻為桑》。”
眾水族俱靜。唯有宮外暗流湧動,如嗚咽,如歎息。
“嘉靖年間,浙江改稻為桑餓死萬人,嚴黨倒台。”秋子麟銀鱗乍豎,“如今他們竟敢。。。”
“有何不敢?”徽柔冷笑,“嚴嵩父子貪的是錢,這些人貪的是江山。漕糧變軍糧,鹽課充兵餉——你們真當曹化淳隻想做個富家翁?”
她忽然揮袖,水流卷起沙盤上的圖案:“看,淮安不過是顆棋子。南京守備、漕運總督、鹽課太監。。。這些蛀蟲早把大明的根基蛀空了。隻等北方戰事吃緊,就要。。。”
徽柔緩緩坐回榻上,指尖抵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金鱗漸漸褪去,露出那道猙獰舊傷。
”殿下這身傷,倒比上月又深了三寸。”桃花水母桃青虹飄然而至,透明觸須輕撫過翻卷的皮肉,”讓妾身猜猜……——定是又撞見“冰髓獻瑞“的勾當了?聽說今歲淮安府的“祥瑞“格外多,三月現五彩雲,四月湧甘泉,五月。。。”
”五月鹽場升起“忠孝煙“。”白帶魚秋子麟疾射而來,銀鱗乍豎,”我在運河口聞見腐臭味——整整三百具屍首,都說是灶戶暴動溺亡。可那些屍身。。。”秋子麟的聲音突然哽住,”指甲縫裏全是灶灰,分明是活活燒死在鹽灶前的!三百灶戶焚屍產生的毒煙,被說成是孝感天地!我在清江浦親耳聽見鹽課司官吏分潤“祥瑞賞銀“——足足三千兩,夠買三萬石救命的米!”
“崇禎六年四月十五,清江浦碼頭浮屍三百,皆曰灶戶作亂所致。”
徽柔猛然起身,金鱗瞬間覆滿手臂:“好個”灶戶作亂”!分明是滅口!”
桃青虹觸須急顫:“他們敢一次殺三百人?”
“怎麼不敢?”秋子麟銀尾怒掃,“當年嚴世蕃在江西圈地,逼死農戶上千,不過罰銀三百兩。如今這些爺們,怕是連銀子都省了——直接報個”暴病”、”溺亡”,橫豎都是賤命一條。”
徽柔閉目不語,指尖掐進珊瑚榻,金血絲絲滲出。老龜馱著人皮封麵的《萬曆會計錄》緩緩爬入,殼上刻著的”洪武魚鱗冊”字樣早已被血汙浸透。
“不過是史書上幾個墨點,戲文裏半句唱詞。殿下可知最新戲碼?”老龜吐出一串血泡,化作淮安府地圖,”他們如今不要灶戶放血了,改要“自願捐軀“。每戶出個童男童女,美其名曰“送與龍王爺當差“,實則是。。。”
”實則是填了煉丹爐。”徽柔突然睜眼,瞳孔金光慘烈,”我今晨潛入漕運總督府,親眼見著丹房裏堆著百具孩童骸骨。爐上還貼著曹化淳親筆符咒——“以童男女純陰之軀,煉延年益壽金丹“。”
水府死寂。連最活潑的桃青虹都僵在原地,觸須凝結成冰。
秋子麟突然暴起,銀尾掃翻案上貝盞:”他們怎敢?!嘉靖年間陶仲文用童女煉丹,被海瑞上書罵作“食人魑魅“,如今。。。”
”如今食人的何止道士?”老龜幽幽接口,”淮安府三年間“獻祭“童男女九百,實則三百煉丹,六百賣與南洋海商。一童作價百兩,紋銀都鑄成“功德碑“,立在曹化淳的生祠前。”
徽柔突然咳嗽起來,金血濺在貝冊上,竟蝕出”吃人”二字。她顫手指向東海方向:”你們可知,今歲漕糧冊上寫著“漂沒十萬石“,實則。。。”
”實則是將陳米摻沙,新米轉賣。”桃青虹觸須卷起賬冊,”鬆江府白米一石賣到五兩銀,漕兵卻吃著黴米拌糠。更妙的是——”她突然尖笑起來,”戶部竟還能從黴米裏摳出“火耗銀“!”
水府珠光忽明忽暗,映得眾水族麵目猙獰。秋子麟銀鱗倒豎:”這還不夠?”
”夠?”老龜突然人立而起,殼上顯出洪武元年的魚鱗圖冊,”最絕的是田賦!萬曆十年清丈的山陽縣田畝,到天啟年竟“漲“出六萬畝!你道如何?將百姓祖墳都算作良田,一畝墳征三畝稅!逼得人刨自家祖墳棄屍,就為少交些“墳頭銀“!”
徽柔緩緩起身,金鱗覆滿全身:”我去歲化身農婦暗訪,見一老嫗跪在田埂上哭訴。問她哭什麼,她說“縣太爺要征三十年前的胎稅“——原來她懷胎時恰逢加餉,這稅竟能隔三十年追討!”
“殿下要不要聽聽新出的坊間小調?”水波劇烈震蕩,穎秀宮梁柱發出**。桃青虹突然輕聲唱起坊間小調:”“萬曆爺,加遼餉;泰昌爺,加剿餉;當今聖上,三餉齊收還不夠,爺娘肚裏先欠賬“。。。”
唱罷,老龜緩緩道:”老臣這兒還有半闕:“爹娘死,棺材稅;兒女賣,身價銀;待到全家死絕戶,猶有陰魂未完稅“。”
唱罷四下俱寂,唯聞暗流嗚咽如鬼哭。
水府死寂。珠光映得眾水族麵目青慘。
秋子麟銀尾狂掃:”朝廷給你什麼你就接著,朝廷拿走什麼你就看著,死了隻是不易,活著就已經用盡全身的力氣了。”
徽柔猛然睜眼,金光刺破黑暗,”這算得什麼?淮安府新征“胎稅“,追討三十年前胎兒欠餉。更有“陰兵餉“——從亂葬崗刨屍充兵額,一具屍領三份銀:餉銀、殮銀、遣散銀!”
秋子麟銀尾狂擺:”他們就不怕冤魂索命嗎?”
”怕?”徽柔冷笑,”曹化淳在南京修了鎮魂塔,塔磚都用刑場血泥燒製。塔下壓著三百份“自願捐軀狀“,具畫血手印——都是垂死之人被強握著手按下的!”
她忽然掀開左臂金鱗,露出深處一道符咒:”三年前我為何重傷?就是撞破他們用鎮龍釘虐殺幼龍,取龍肝煉“萬歲金丹“!那釘子上刻著“承天效法“四字,竟是司禮監督造!”
桃青虹觸須卷起貝冊:”妾身這兒有更妙的。清江浦糧倉賬上寫著“存糧十萬石“,實則有七萬石是沙包充數。其餘三萬石。。。”她突然尖笑,”三萬一石賣與災民,一石作價五兩銀!”
老龜幽幽接口:”這買賣可不劃算。南京守備府將漕糧轉賣南洋,一石淨得十兩。聽說新發明“折色法“——逼農戶交銀代糧,市價一石米一兩銀,官府折收三兩,美其名曰“損耗補虧“!”
水波劇震,梁柱發出**。徽柔緩緩起身,金鱗覆滿全身:”我去歲暗訪,見一老農跪在縣衙前哭求。問他求什麼,他說求老爺們把他祖墳劃出“良田冊“——他家三代墳塋,竟要按三分良田交稅!”
秋子麟怒極反笑:”這還有王法嗎?”
”王法?”老龜殼上顯出《大明律》,”律法寫著“墳地免賦“,可架不住“丈地尺“會變戲法——洪武官尺量是一畝,淮安“浮收尺“量就成了三畝!更妙的是。。。”它突然人立而起,”某些“鄉賢“的祖墳,反倒成了“寺產“免賦!”
桃青虹觸須輕點,現出慈雲寺賬冊:”周員外家百畝祖墳,記作慈雲寺“功德林“。年年免賦不說,還能領朝廷賞銀!”
徽柔突然咳嗽,金血濺在貝冊上:”何止這些!他們最新勾當是“丹政“——以童男女煉丹,美其名曰“送與龍王爺當差“。淮安府三年“獻祭“九百童男女,實則三百煉丹,六百賣與南洋!”
眾水族悚然。秋子麟顫聲問:”皇上可知。。。”
”皇上自是聖明。”徽柔指尖凝水為鏡,映出乾清宮景象——崇禎帝正將金丹倒入盆栽,盆中花木盡枯。”丹房裏搜出的賬冊寫著:“進獻金丹三百丸,陛下服用二百七,餘三十賜予曹公公“。”
水鏡忽轉,現出南京守備府地牢。數百幼童蜷縮鐵籠中,腕係編號木牌。牆上有血書小字:”爹娘,孩兒痛”。
”看夠了?”徽柔揮散水鏡,聲音枯槁,”這大明天下,早就是座煉人丹的爐子。清官是藥引,貪官是爐火,百姓是柴薪——”她突然咳出金血,”連真龍,也不過是味藥材!”
”殿下可知他們給這“祥瑞“取名什麼?“鹽灶忠孝煙“!還要立碑紀頌呢!碑文妾身都抄來了——“崇禎六年,淮安大孝感天,灶戶焚親盡孝,天現五色祥雲“。。。”
老龜接口:”立碑花費三千兩,俱從“貞節牌坊銀“中支出。可憐那些守節寡婦,攢了半輩子的旌表錢,最後成了塊吃人碑!”
秋子麟銀尾狂擺:”難道就沒人管管嗎?”
”管?”徽柔冷笑,”怎麼管?淮安巡撫昨日上奏,說“灶戶自願焚身盡孝,請朝廷旌表“。北京都察院正在議“孝感鹽“專賣——將人灰摻入鹽中,一斤賣三兩銀!”
她突然掀開左臂金鱗,露出深處一道符咒:”三年前我為何重傷?就是撞破他們用鎮龍釘虐殺幼龍,取龍肝煉“萬歲金丹“!那釘子上刻著“承天效法“四字,竟是司禮監督造!”
水府徹底死寂。明珠簾幕盡成慘白色,照得徽柔如紙紮人偶。
徽柔突然長身而起,金鱗片片脫落。她望著東海深處翻滾的骨灰海,那些哀嚎與懇求如雪花般撲麵而來,在黑水中凝結成永不消散的冤魂。
”你們可知何為“滾釘板“?”她聲音忽然變得飄忽,”淮安府催糧,將欠稅農婦剝衣按在釘板上。釘子刺進皮肉,血染公堂,而那些老爺們卻說“見紅吉利“。”
她抬手凝出一麵水鏡,鏡中顯現出更加恐怖的景象:無數窮人被禁錮在銅錢方孔之中,如困獸般掙紮。層層疊疊的稅賦如山壓頂,直到望不見的高度。
鏡中忽然現出程守仁的身影,他正站在漕船甲板上,指揮錦衣衛打撈屍首。夕陽將他身影拉得很長,如一把出鞘的繡春刀。
徽柔輕輕按住心口,那裏鱗甲之下,有什麼正在隱隱作痛。
“殿下心動?”桃青虹去而複返,觸須卷著一麵古鏡。
“是刀痛。”徽柔垂眸,“凡人的刀,隻能殺一個貪官。”
“龍族的刀。。。”她接過古鏡,鏡麵映出東海萬千暗流,“卻要斬斷整張蛛網。”
鏡中景象忽變:北京城暗流湧動,南京城鬼影幢幢。龍椅上的天子扶額蹙眉,奏疏堆砌如山。
“看罷,”徽柔將古鏡投入深淵,“這齣《崇禎六年》的大戲,才剛剛開鑼。”
穎秀宮重歸寂靜,唯餘明珠簾幕搖曳。深海中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如訴,如泣。如刀出鞘前的嗡鳴。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