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53 更新時間:09-07-03 23:22
(一)
浩瀚耀目的星空中,一道天光漫漫的銀河清晰劃過,飛星碎玉,絢麗如織。星光落處,遍地銀白,風微動,碎雪點點墜了下來,落在穆盈歌臉上,瞬間化去,成了一小滴水珠,尤似眼淚。
她抬手去抹,忽然覺得整個眼眶都濕了,毫無理由的——
“為什麼哭?”耳旁響起完顏亮的聲音。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神色有些茫然哀怨,他心中一動,微微用力將她摟得更緊一些。
海陵用黑色裘皮鬥篷將她整個人都圍住,說不出的溫暖,甚至有一絲燥熱,她抬眼望著他,心中百感交集。
他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笑意,仿佛耀目的陽光穿透冰淩,絕峰霧散——盈歌靜靜看著他,隻見他也看著自己,星眸微醉,神情朦朧而嫵媚。
她厭惡的轉過頭不再看他,卻聽他說:“前方營帳安紮好了,我們去休息吧。”
隻見火光中,一個巨大的帳篷在前方矗立著,周圍有三三兩兩的小營帳,都是隨行的官兵使用的。馬兒被安置在營帳邊上,韁繩拴在固定營帳的立柱上,盈歌心裏突然一動,安安分分陪海陵進去。
到了半夜,看海陵熟睡,門口兩個衛兵也哈氣連天困得不行,她於是悄悄地躡手躡腳的到了門前,利用自己身型嬌小的優勢將簾帳拉開一點便溜了出去,剛到外麵,冷風一吹,渾身打了個冷戰,但是心中已是一片火熱,她可以清楚的聽見自己的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如同擂鼓般響亮,緊緊攥著拳頭,來到營帳後麵,輕輕的解開所有馬匹的韁繩,馬兒倒也聽話,沒有發出太大聲響,挑了一匹,翻身上去,手握韁繩,兩腿一夾,策馬而去。
海陵翻身一摸,正要樓懷中佳人,卻覺得不對,睜眼一看,身邊竟是空空如也,怒喝道:“來人!”
衛兵驚慌失措的趕到,劈頭一頓臭罵,海陵來不及更多責罰,命人即刻去找,可是夜黑風高,又失了馬匹,手下全無方向,一頓混亂搜尋,沒有收獲。
這時天已蒙蒙亮,海陵眼底深沉,寒光滿麵,手下又驚又恐,看得不寒而栗。
他又氣又惱,怎麼也想不到竟然著了這小丫頭的道兒,發誓一定要把她找回來。於是派人回去調遣軍隊,開始掘地三尺的搜索。他悶悶不樂的到林中狩獵,結果一整天隻獵到兩隻野兔,還不夠晚飯充饑,心裏更是不快,仿佛這輩子從未遇此挫敗,怒火中燒,把那兩個守夜的各抽了幾十鞭,直到打得他們皮開肉綻,跪地求饒為止。
胸中惱怒的同時,又生出一絲悵然來——她竟然逃跑?
這可惡的女人!連日來,他對她溫柔嗬護,疼愛有加,換做別的女人早就對他死心塌地,千依百順,偏偏她的心是寒冰做的,沒有半分溫度,沒有一絲感情,她為什麼,她怎麼可以這樣不在乎?!
他要把她抓回來,狠狠責罰,叫她求饒為止!他要她也嚐嚐若有所失的苦澀滋味!
盈歌雖然得到馬匹,可是在風雪中行了一天,又冷又餓,到處都是林海雪原,一個人也見不著,沒有太陽隻有風,漫天漫地的白色,毫無方向,心裏十分著急,喃喃自語道:“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卻還是要死在這北國冰雪中嗎?”越想越不甘心。
正在這時,忽然聞到一絲肉香,於是循著跑過去,隻見前方生了一堆火,一個身穿皮草的人背對著她,正在烤一隻羊腿,香味沁鼻,肚子忍不住咕咕一叫。
那人轉過身來盈歌一看,是一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他警覺的看著她,眼裏滿是詢問。
“你是誰?”少年問道。
“我是穆盈歌。”她看了看少年,然後緊盯著他手中的羊腿,不自覺的咽了一下口水。
“你從哪兒來的?”他又問。
“我,我是逃出來的。”盈歌想了想,也不隱瞞:“從金兵手裏逃出來的。”
“哈哈,你就不怕我把你交出去嗎?”
“那也是我的命!”盈歌歎道:“要是我被抓回去一定生不如死。”
少年一笑道:“你不怕嗎?”
“怕有用嗎?”盈歌冷冷的看著他。
少年打量著她,見她錦衣貂裘,渾身上下沒一樣出自尋常百姓家,又見她亭亭立於雪中,肌膚如玉,明眸生輝,楚楚動人,於是淺淺一笑問道:“你是海陵王的女人嗎?”
“不!”盈歌皺眉,慌忙否認道:“我不認識他!”
“那是有人要把你獻給他?”
盈歌頓了頓,說:“是啊,所以我逃出來了。”
少年狡黠一笑:“原來是這樣。你餓了嗎?”
盈歌點點頭。
“給!”少年把羊腿撕了一塊遞給她。
盈歌感激的望著少年,少年沉吟道:“我聽說海陵王為求天下美女不擇手段,看樣子是真的了?”
“恩,隻要他看上的女人都會想方設法得到。”盈歌嚼了一口,津津有味,但是說道海陵又是咬牙切齒。
“那你打算逃到哪裏去啊?”
“往南方,這太冷了。”盈歌說。
“南方?你想去南宋?”
“恩。”
“可是南方也不見得太平,金國時時刻刻對之虎視眈眈,海陵王不是一直以攻下南宋為目標嗎?”少年問。
盈歌見少年雖然是普通獵戶打扮,卻談吐不凡,尤其隨完顏亮十分感興趣,心中也有疑問,於是說:“如果是你,你會去哪兒?”
“我?我倒是覺得西夏太平一些,它在兩國麵前保持中立,左右逢源,也不像北方那麼寒冷,要是我,寧可去西夏。”
“西夏?”盈歌心頭浮現那天上之水的壯闊黃河,那高聳入雲的賀蘭山脈,想起當日和耶律冉在這天地間的深情擁抱,恍如隔世,如冰錐一樣刺著她的心,疼痛難當。她連連搖頭:“不,我不去那裏!我要去南方!”
少年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激動,嘴角一揚,道:“不去就不去,幹嘛弄得受刑似的?真是莫名其妙!”
盈歌咬唇,隻是低頭吃肉,不發一言。
少年靜靜的望著她——她是很特別的女子,應該是純真無邪的年紀,為何眼底眉梢都是漠然?似乎要防備所有的一切,似乎與所有人為敵才能獲得安全感,她沒有安全感——她為什麼沒有安全感?
“從這裏走五天才能到下一個州城,你能行嗎?”少年問。
“我不知道,”盈歌道:“走一點是一點。隻要能離開金國就好。”
“我看要不了五天你就被抓回去了!”他淡淡的嘲弄:“不如跟著我?”
“恩?”盈歌疑惑的望著他,這個少年最多十七八歲,一身獵戶打扮,麵目清秀,鼻子被吹得有點紅,是錯覺麼?他的眼眸反襯著冰雪,似乎閃著淡淡的銀光,同那微微上揚的嘴角配合得恰到好處。
“你是誰?”她問他。
“叫我賢好了。”少年微笑道。
“我跟著你有什麼好處?我又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盈歌微微的眯著眼睛眼睛看他,充滿了疑惑和不信任。她跟著拉胡琴的男人,跟著耶律冉,都受到了傷害,她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有時候也不相信自己。
“那麼你回到南宋打算做什麼呢?那裏有親人嗎?”
“沒有。”經過那一夜的屠殺,除了血腥的記憶,什麼也沒有剩下。
“也就是說,你現在來去自由,在世上已無羈絆了?”
“是的。”她回答的時候心裏過一點點微弱的掙紮,假如耶律冉算的話,那麼她畢竟還有有一點疑惑有一點不甘心的。但是,那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而你也不願跟著完顏亮,所以不如跟著我。”
“可是你還是沒有回答你是誰?從哪裏來要去哪裏?”
“我在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啊!”少年眼睛閃亮如星,又撕了塊羊腿給她,自己大口大口的啃著,有點興奮的說:“你不覺得這樣很痛快麼?”
“一點也沒意思!”盈歌皺眉道:“那種流浪的逃亡般的日子,隻有整天被關著的人才會覺得羨慕!”
少年有些吃驚的望著她,本以為她會讚同自己,羨慕他所要做的,可是她好像非但不感興趣,而且還有幾分不屑與厭惡。他忽然就來了興致,問:“那你覺得什麼有意思?”
“我?”盈歌一愣,她想要的生活,她覺得有意思的,是遙不可及,無法實現的夢——“沒有,什麼都沒意思。”
她雙眸帶著令人沉墜的幽深,濃密的睫毛撲簌簌的輕顫,宛如微風中舞動的蝶翼。有一絲迷離的神色在她眉梢眼角淡淡的暈染開來,那不經意間流露的脆弱迷惑了叫賢的少年,他皺眉看著她,突然說:“走!我帶你看有意思的東西去!”
盈歌一驚,被他拉起來,他的手溫熱,而她的手冰冷。
那一刻,她感到絲絲的暖意,竟然沒有反抗的跟著少年,兩人馳馬穿過一段樹林來到一處空地,少年翻身下馬,又將她的馬綁好,微笑著看她,這時天色漸黑,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盈歌無法辨別他眼中是怎樣的情緒,隻見他抬起手指著天際,說:“看到了嗎?”
抬頭是一方藍得發暗的天空,寥寥寒星數點陰晴不定的閃爍,月亮無精打采的掛著,越發覺得陰冷……盈歌看了一眼,問:“這就是有意思的東西嗎?”
“是啊,你不覺得好看嗎?”
盈歌白了他一眼,道:“有什麼好看的?”
“哎……”少年歎道:“你也才十幾歲吧,為什麼就覺得生活這樣乏味呢?我看到的是群星璀璨,是每一顆都有著生命力的自然奇觀,是天地間的無比闊遠,是月光蒼茫一片。”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嘴角含笑:“且看星河鬥轉,月色柔然,天地悠悠,雪光漫漫,這一切是多麼美好啊!”然後,他握住她的手,說:“逍遙於這山河,看南北風光,塞外大漠茫茫,江南細雨斜斜,有什麼不好呢?”
盈歌低著頭,說不出話來。
“即使你不跟著我,也不用總是掛著臉啊,我真不明白,有什麼值得如此煩惱的事?!”他的話每一句都在她的心底裏激起了宛如春風拂過輕輕的顫栗。
正在這時,突然看到遠方有火把,盈歌一看,由於距離較遠不是很清楚樣貌,料想是金軍,擔心的說:“他們追來了。”
“我們走!”少年拉起她,於是各自上馬。
盈歌跟著他一路飛馳,她不知道逃到哪裏,一點方向也沒有,所以她隻能跟著,一種不可思議的信任就在這時候滋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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